【古風】末日前一天 + 平行世界(新增伏筆解釋)
本帖最後由 半世逍遙 於 2016-8-20 22:23 編輯日安,這裡是瞎混一年毫無產出的逍遙。
這次出現是來還債的,之前答應乙澄要寫的、原創文參賽作品的番外好不容易生出來了,但很遺憾,這並不是可以單獨閱讀的番外,所以我還是把當初的參賽文貼上來娛樂大家了(?)
當中有些微修飾,但改動並不大,如果曾經看過的可以直接跳過。
正文請接著往下二樓閱讀,番外請移駕四樓(笑)
正文 -> #2~#3
番外-平行世界 -> #4
伏筆與彩蛋 -> #13 末日前一天 正文(上)
「如果知曉明日的一切,你待如何?」
「如果知曉明日即是末日,你又待如何?」
七月十八日,早晨。
第一道曙光灑在他臉上,幾乎是同一時刻,他睜眼,黑水晶一般的瞳清澈見底,沒映出分毫從睡夢中醒轉的迷濛,僅有幾分厭惡沉澱,深埋一絲絕望。
「又是……新的一天了……嗎?」撐起身子,月隱低聲喃喃著,扯唇帶出自嘲的笑,「呵,連陽光都是同樣燦爛,燦爛得……令人生厭啊。」
稍做盥洗後,月隱坐在案前,執起擱在筆山上的狼毫,蘸了蘸昨晚未乾的墨,不加思索地振筆疾書,似是在抄寫什麼深刻烙印在腦海的東西一般,直到單薄的熟宣上布滿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他才落下最後一筆,將紙疊好收入懷中。
披上一旁的玄色外袍,並將隨身的佩劍掛在腰際,他稍頓,又返回案前,隨手拿紙迅速寫下一小段文字,裝進殷紅的小錦袋裡,方走出房門。
這個時候,丫鬟大約還在服侍公主洗漱吧。如此想著,他推開膳堂的門,無視旁人的驚訝,從木櫃裡翻出滿布灰塵的煮茶小爐,拭淨後熟練地滾起水,並揀了一些竹葉和燈心草放入正冒著細碎泡兒的水中,注視著紫砂壺裡頭的翻湧。
成為寧安公主雲想容的貼身侍衛,已然六年光陰。
雖說身為貼身侍衛,但也是個大男人,在雲想容成婚後仍住在公主府中,不僅禮法上過不去,私底下的碎言碎語更是難以入耳,可都讓皇帝以雷霆手段給封了嘴,從此以後沒人敢說一句她的不是。
說到當今聖上,那就是個傳奇。當年十幾個皇子明爭暗鬥,最後脫穎而出的卻不是呼聲最高的太子,而是似乎對皇位一點兒也不感興趣的二皇子。
原以為大約就是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庸碌之君,可出乎意料之外,在登基為皇後,他一展軍事長才,接連吞下了周邊數個小國,打破先皇束手無策的僵局,與大一統的美夢更近一步。
然而,他雖手握半壁江山,卻沒有廣納後宮佳麗三千,反倒只取一瓢,立蕭氏為孤后,除皇后之外,後宮再無第二人。數年後,蕭后為他誕下一女,但身子一直不大好,沒有幾年便因痼疾撒手人寰。從此,他廢棄後宮,只問國事,讓百姓不禁大嘆癡情。
雲想容是聖上唯一的掌上明珠,如此看來,保護得嚴實些似乎也無不妥。
故月隱,皇帝手下的第一暗衛,便被派來她身邊了。
滾開的水霧夾著竹香裊裊,讓月隱頓時清醒,將自己從回憶的泥淖中拔出,見茶湯顏色漸濃,朝掌廚吩咐幾句,便端著紫砂壺去到餐桌前。此時,寧安公主雲想容已經洗漱完畢,一手搭在身旁丫鬟的胳膊上,緩步走進飯廳。
今日的她身著嫩綠長裙滾白邊,裙襬刺繡雅致的芙蕖,袖口有些短,露出裡頭一大截純白的裡衣,偶爾能見著銀白絲線繡成的暗紋,看起來高雅中帶著清新。
「隱?」雲想容微微上揚的語調顯示出她的驚訝,但旋即轉為淺笑,「真稀奇,不上父皇那兒嗎?」
「今日不必早。」月隱替雲想容拉開椅子。
「哦?為何?」她好奇地問,但他只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由丫鬟扶著入座後,雲想容抬手讓她下去用早膳,待飯廳只餘月隱及雲想容二人,她才開口問:「是不能說的事情嗎?」那白玉般的纖纖十指交疊,她饒富興味地看著月隱,
「倒也不是。」雖是這麼說,可他也不打算解釋,目光掃過餐桌上精緻的早點和一小鍋粥,正散發著鹹中帶甜的香氣,令人食指大動。
「不說就不說……」她幽幽輕嘆,便要拿起手邊的銀筷,但月隱倒了一些茶遞到她面前,「公主請先用茶。」
「茶?」雲想容眨眼,接過薄得有些透明的白瓷杯,裡頭是澄澈的茶湯,沒有一絲茶渣,足見用心,「什麼茶?」
「安神茶。」
「……」聞言,她微微睜大眼,轉過頭去看著月隱,瞳裡滿是驚訝,「隱,你怎知我近來總是難睡得安穩?」
他只是故做神秘地微笑,「或許還有些燙,公主仔細些。」
見他什麼都不答,她懊惱地輕咬紅唇,索性不再理會他,就著清香,慢慢啜飲竹葉茶。在雲想容嚥下最後一口香茗時,月隱亦替她盛好粥,縈繞著白色的薄霧,鹹香的氣味竄入鼻中,令人食指大動。
她湊近嗅了嗅,正要開口問,卻被月隱搶先一步,「公主食慾不好,所以今日我吩咐廚房加了點豆腐乳,開胃。」
「……隱,你改行做半仙嗎?」
月隱沒有應,只是自顧自地道:「公主先用吧。」
雲想容軟和的鼻音輕「嗯」了一聲,便專心用起飯來。自幼嚴苛的禮儀教育讓她的動作都是緩慢而優雅的,用膳更是專注,絕不說一句話。
因此,月隱可以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的側臉而不會被發覺。看她不點自朱的唇;看她半斂的眼及纖長的睫毛;看她紅潤的臉頰好似丹柰,散著香甜的芬芳;看她柔順的青絲挽成漂亮的婦人髻,卻有一小撮頑皮的髮絲掉了下來,襯著雪似的細頸,使黑的更黑,白的更白。
看她的一切。
「公主。」他似是呢喃地喚道,聲音幾不可聞。
但雲想容沒漏下這聲叫喚,端著碗轉過頭,如清晨薄霧的瞳正好對上他,令他急忙撇開視線,「月隱……有一事相求。」
一個清脆的聲響,雲想容將空碗放下,「說吧,只要能允的我便允。」她朝月隱微微一笑,帶著初夏玉荷的清甜芬芳,「畢竟是隱提出來的嘛。」
聞言,月隱頓了頓,「今日,無論如何,請公主勿去定王府。」
「……為何?」錯愕過後,她沉默一會,眉心微蹙,「與父皇近日的動作有關嗎?」
皇帝這幾日緊縮全京的戒備,不僅城門的審查嚴苛許多,連宮裡的侍衛人數都翻上一倍,疑神疑鬼的,不曉得是在擔心什麼。
月隱頷首,「因為今日是熒惑守心,皇上很擔憂,亦不想公主受到牽連。所以,公主今日還是別出門為好,特別是定王府。」
「熒惑……守心?」
「熒惑留於心宿,謂熒惑守心。然,」他抿唇,「『熒惑守心,帝有大難』。所以……」「那、為何是定王?父皇有難,又與定王何干?」雲想容打斷他的話,「他沒有理由害父皇呀?待父皇百年之後,理當由他繼承皇位,不是嗎?」
儘管有無數次心理準備,但見她如此焦急地辯駁,他的心口仍是感到抽疼,只是那麼一瞬,卻疼入骨髓。
也是呢,畢竟定王季破軍允文允武,出將入相,自幼便隨著季老將軍征戰沙場,立下無數軍功,不僅深受皇上喜愛,更受百姓愛戴。
何況,他是雲想容從小便指腹為婚的駙馬爺,縱使兩人沒有濃情蜜意,但也相敬如賓,更別說雲想容打小便偷偷戀慕著季破軍,雖因羞臊沒有明說,可他知道。
從婚前到出嫁的隨侍在側,他怎會不知?
「定王待我極好,就算成婚四年無出,他也沒有罵過我一個字。」
無後乃七出之一,就是一朝公主也沒法抗衡禮教,多少女孩子家因為生不出兒女而被休棄,但雲想容逃過一劫。
「他沒有抬小轎子回府,亦沒有流連花柳巷。」
尋常富貴人家少說也有一兩個小妾或通房,但季破軍寧願擔著妻管嚴的名兒,一個小的都沒納。即使雲想容因膝下無子,做主要給他納妾,都被他拒絕了。
「他明明、明明……」
然,雲想容不知道的是,季破軍有個幾乎無人知曉的情人,愛極護極,卻不願迎回家。就連消息靈通的月隱,也僅知這情人的存在而不知其名,對其他事更是一無所知。
「月隱沒有資格評斷定王。」他斂眸掩住心緒,不讓疼痛溢出,「月隱,只想公主平安無事。」從懷中拿出小錦囊,交到雲想容手上,「公主現在不相信月隱也無妨,到定王府後打開它,或許公主會改變心意。」
「這是?」她一臉疑惑地問。
月隱扯出笑容,沒有說明白,只是提醒道:「去定王府之後再開吧。」
雲想容神色複雜地摩娑手中的錦囊,沉默,久久不語。
∞ ∞ ∞ ∞ ∞
步出公主府,街道上有馬車緩行,行人也不少,畢竟太陽已經高掛,兩旁的鋪子早就開張了,小販亦紛紛出來佔個好位子兜售玩意或點心,叫賣聲此起彼落,與馬蹄和對話的聲音相和,聽來很是熱鬧。
月隱大白天的一身黑衣在街上走,惹得不少過客側目,用或是好奇、或是懷疑的目光盯著他瞧,但他絲毫不在意。離開大街道,他越走越偏僻,甚至穿過一座樹林中的羊腸小徑,方在深處看見一座院落,大門掩著,上方掛一塊匾額,狂放不羈的字體寫著「月隱門」三個大字。
「門主。」院落的大門兩側各站著一個身著黑色勁裝的人,見到月隱便微微躬身。
「嗯。」月隱朝兩人點頭,抬腳跨過門檻進了院子。
「月隱,你今日晚了。」一個男子倚在主廳門邊,冷著一張臉,語氣淡然。男子容顏姣好,不僅皮膚白皙,眉眼硬是比容貌中上的月隱還秀氣幾分,但一道長疤卻橫過左頰延伸至下顎,硬生生毀了一幅景致。
那是從前因容貌被欺負得慘,自個劃上去的。雖然刻意淡過,在陽光下卻仍是看得出痕跡,可見當初傷口之深。
「處理些事,耽擱了。」
「嗯。」男子沒有多問,替月隱推開門,隨著他一起進了主廳。
雖說是主廳,卻只有約兩丈見方,擺張檀木案和數個貼壁大書架子,便顯得有些擁擠。即使陽光穿過窗欞映在檀案和地面上,形成一格格的光線,但裡頭仍是稍嫌幽暗,只得點上蠟燭。
月隱在桌子後面坐了下來,而男子則是立在一旁,一面拉開案上的卷軸詳閱,一面道:「你準備一下,等會……」「切磋嗎?我一會去去就回,五個人一起不必費時太久。」
「……你知道?」男子看向月隱,聲音中帶著一分訝異,「想不到消息傳得挺快的。」
「算是吧。」月隱扯唇,彎出似笑非笑的弧度,轉頭望男子,「拾玖,今日讓人去接管四個城門,只許出不許入,明日再還回去。」
男子,也就是拾玖,面露奇怪之色,「甚麼?」
「接管城門。」月隱重複後,頓一下才繼續說道:「定王今晚要逼宮造反。」
聞言,拾玖一愣,但又很快恢復正常,形如遠山的眉打了結,「你怎麼知道?門裡沒收到相關情報。」
「私人情報。」
「相識二十年,還真不知道你有別的情報來源……可靠嗎?」
「絕對可靠。」月隱將外袍脫下扔在椅子上,按開主廳通往地下訓練場的暗門,「若是有誤,我頭擰下來給你作板凳。」
月隱門,乃直屬於皇帝的暗衛探子,只有皇帝及其親近之人知道它的存在,專門處理上不得檯面的骯髒事。
門裡頭的人皆是與父母未曾謀面的孤兒,其中,月隱便是因為武學天賦極高,才被選為第七代門主,夠資格擁有「月隱」這名字。除了門主能被賜名「月隱」外,其餘皆以數字相稱,尚未通過那嚴苛訓練的人更是連稱呼都沒有。
雖然門主能號令月隱門上下,僅需聽命於皇帝,權力甚大,但因月隱門尚武,門內人不論地位皆能挑戰門主。說是切磋,不至非得打殺對方,可門主若輸了,「月隱」這名兒很快就會易主。
因此,「月隱」,只會是強者之名。
莫約一柱香後,月隱汗了滿身地走出暗門。拾玖手一滑,案上的書卷掉了滿地,「……你當真一個打五個?」
「說切磋言重了,不過打鬧罷。」月隱赤裸上半身,露出不壯碩卻精實的肌肉線條,脫下的衣衫拎在手中,用手背抹去額上的汗。
「沒受傷吧?」拾玖上下打量他。
「你開玩笑嗎?」月隱輕笑一聲,走至案旁,隨手拿起筆寫下幾個數字,又劃掉了幾個,「拾玖,幫我找這傢伙來這兒一趟。」
拾玖伸長頸脖,見紙上只留有一個數字——既然說要找人,那應該是月隱門內的代號吧。
「你確定他現下在門裡嗎?」
「確定。」
看月隱斬釘截鐵的樣子,拾玖鎖緊眉頭,「……月隱,你瞞了什麼?」
「沒有。」月隱應得極快。
「你今日不大對勁。」拾玖盯著月隱,緊鎖他每一個臉部變化,不放過任何一個表情,「到底瞞了什麼?」
「你多慮了。」月隱偏過頭,鬢邊的髮掩住了臉,「總之,那人拜託你帶來,我去稍微沖洗一下。」
「……你給我說清楚。」拾玖瞇眼,臉色可比深秋寒霜,「還有,我是你的副手,不是雜工。」
但月隱沒理他,只是擺手表示聽到了,便走出主廳,去到附近的小溪洗淨身上的汗水。
將水從頭上澆灌下來,冰涼的溪水從頭頂滑過臉龐,延著身體的曲線流下,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下顯得熠熠生輝,亦使他的腦袋冷靜不少,「呼……再來,就是他了吧……」低聲自語著,他隨意擦乾身體及濕髮。
等他再踏進主廳的時候,拾玖已經不在裡頭了。
月隱坐至案前,提筆草擬手諭,寫成四份紙卷子,並在最後蓋上皇帝賜予月隱門的印鑑。以皇上的名義發出手諭,總沒有人敢不給面子吧?何況他弄得全京草木皆兵,讓暗衛接管城門似乎也不甚突兀。
此時,主廳的門被推開了,拾玖帶進來一個與他差不多身形的人,「月隱,就是他吧?」
「門主。」那人微微彎身,眼皮半垂,目光飄動著,不敢直視月隱。
月隱沒應,只是慢慢踱去,眼神淡漠中帶著凜冽,宛如蝕鏽得極鈍、用來凌遲的小刀般剜著那人每一寸皮膚。月隱不道一個字,硬底鞋在木頭地板上擊出聲音,也似敲在他的心頭,一顫一顫的,使他更加惶恐,汗出如漿。
但他沒有不安太久。
腳步聲在他一步外停了下來,卻聞利刃破空之聲,唯見銀光一閃,月隱迅速抽出腰間的佩劍,在尚未有人反應過來時,狠狠刺進他的左胸膛,速度之快,連就站在一旁的拾玖都沒來得及阻止。
那人瞪著眼睛,眼裡寫滿震驚,可沒能發出任何聲音、做出任何動作,便已斷氣。
拔出劍,尚還溫熱的血花隨著劍身飛出,濺了幾滴在月隱的臉,和拾玖繡有梅花暗紋的黑色外袍上。
「月隱?」拾玖愣一會,回過神抓住月隱使劍的手腕瞪著他,總是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難得的慍怒,「你瘋了嗎?」
「若我現在不殺他,今晚被燒的就是月隱門!」他定定地看著拾玖,劍眉倒豎,話裡藏著三分痛,卻字字鏗鏘。
拾玖表情一滯,「……你在說什麼鬼話?」
「拾玖,你我相識多年,打從訓練時便是好友,你覺得我會在這種時候玩鬧?」月隱甩開拾玖的手,擦掉臉頰上的紅點,「那傢伙是內鬼、是定王的細作!定王都敢造反了,還會不敢燒月隱門?」
「你、你到底是從哪知道的……」拾玖面色鐵青,比死了父母還難看幾分。
月隱門裡的情報流通極廣,天下大小事幾乎無所不曉。定王要逼宮,必定得集結兵馬。這麼大的動靜,月隱門不可能不知,更不可能就讓一個內鬼遮去這般事關重大的情報。
「我說我看到的,你信嗎?」月隱自嘲地笑。
「什麼?」
「等會,國師會來。」
拾玖張嘴正要出聲,主廳的門卻被推開,「門主,國師求見。」
「真是……見鬼了……」
月隱只瞥了一眼兀自低喃的拾玖,「請他進來。」話才方落,國師就自個進了主廳,見裡頭一片血泊,愣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門內自己的事兒,不勞國師費心。」月隱淡淡回道,「敢問國師有何貴事?」
「好歹也算同僚,這麼冷淡……」年輕的國師咕噥兩句,咳了一聲才正色道:「說來,近日星相有些異動……」「若是要說熒惑守心的事,我已經曉得了。」
「啊?」國師一怔,「這事除了我和皇上,還沒第三人知道……你打哪聽來的?」
「無可奉告。」
「……罷了。」碰一鼻子灰的國師扭過頭,「現下情況很詭異,熒惑守心早該在七日前結束,但硬是拖到現在……總覺得不大妙,你們小心點就是。」
「慢,」原先不怎麼專心的月隱聞言,突然喊道:「您說什麼?」
「呃,什麼?」
「早該在七日前結束……什麼意思?」
「熒惑本該在七日前離開心宿,但不知為何,它還留在裡頭。」國師摸摸脖子,看向別處,「許是哪個神祇在干涉天命吧,動作太大導致星相不正,痕跡也太明……」他話說一半猛然頓住,改口道:「……不,當我沒說。」
「誰在干涉天命?」月隱追問。
「我哪知啊。」國師大翻白眼,「能干涉天命的不是講話夠份量,就是靠山夠份量,刪來刪去也沒剩幾個啦。」但他眼神一轉,變得嚴肅起來,「再多的我不能說了。折壽事小,若是……我們都擔不起。」
「……失禮了,對不住。」月隱低下頭,眼中閃著不明的情緒。
「沒事的話,我走了。」國師擺手,拖著長長的衣襬步出主廳。
國師離開後好一段時間,月隱低頭思忖他的話,拾玖則是看著月隱,不知在想些什麼。兩人都沒有說話,沉默在整個空間緩緩蔓延開來,凝成冰。
「知道你有許多問題想問,但,」許久後,月隱出聲打破沉默,「我不能說。」
拾玖盯著他,視線中的心緒紛亂得讓人讀不懂,好一會才微微點頭,「……嗯。」接著便喊來外面的人,將屍體拖了出去。
「拾玖。」
「嗯?」拾玖轉頭。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能不要嗎?」
「替我送公主出城。」
「……什麼?」拾玖一愣,「駙馬爺定王要逼宮,你讓我送公主出城?」
月隱偏過頭,「我……無論如何都想護她平安。」
「那你呢?你打算上哪兒去?」
「去皇宮。」
「你……真的瘋了。」拾玖扶著額頭,「別去皇宮。我可以幫你帶公主出城走避,但別去皇宮。你是人,不是神,你真的會死的。」
「擔心什麼?我是去救皇上出來,又不是要跟定王手下的羽林軍殺個你死我活。」
「定王……當皇帝,有糟到要你拿命去拼嗎?」
「定王若登上位,必定征戰四方。」月隱看向窗外,太陽已經越過頭頂,緩緩向西,「現下,公主受不了的。」
「……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我說的話?你會死的!」拾玖抓住月隱的肩膀,十指緊緊地嵌入肉中,似乎打算掐醒他,「就為了雲想容,為了一個有夫之婦,你要賠上自己的命嗎?啊?」
拾玖少有起伏如此之大的時候,令月隱微訝,卻仍是無視拾玖的警告,唇角勾出笑容,「守護心上人,沒什麼不對的吧。」那笑其中甚至漾著幸福,蜜糖似的甜味,與他說出口的話語、品嘗一遍又一遍的苦澀截然不同,「即便是拿命去換。」
「即使她永遠……也不可能屬於你嗎?」拾玖的眼神似乎沁滿了什麼。或是苦,或是痛,抑或是月隱也不明白的東西。
「是的,即使她永遠不可能屬於我。」窗外一陣微風吹來,月隱嗅到拾玖身上淡淡的梅花香,才猛然想到,「對了,事後,我贈你一柄新的梅花劍吧,就麻煩你替我送公主出城了。」
拾玖酷愛梅花,不僅用的是梅花薰香,外衣繡著梅花暗紋,連使的劍都是特製的,血槽開成梅花枝的樣子,染血時就像開了紅梅一般。
梅是挺襯他的。思及此,月隱輕笑。
「……真不知你和我,誰比較蠢。」拾玖推開月隱,撇過頭,看不出表情。
「畢竟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啊,吾友。」
∞ ∞ ∞ ∞ ∞
「嘶。」一聲抽氣聲,「又刺著了。」雲想容如平時一般待在公主府中繡花,大朵大朵的牡丹開在布上,奼紫嫣紅,雍容非常。平時都沒出什麼岔子,今日卻不知怎的,頻頻扎到手指。
指腹冒出一顆嫣紅的血珠,在繡布上染了個紅斑,煞是刺眼。
她微蹙娥眉,伸手去拿放在桌邊的茶杯想潤喉。指尖觸及,可手一個不穩,「匡啷!」瓷杯摔在地上碎成好幾塊,杯上雅緻的荷花雕紋再也拼不回原貌。
坐立難安。
想到月隱早晨的言行,她便難以靜下心來,焦躁得無法做任何事,連呼吸都有些不穩。
「公主,定王來了。」大約酉時時分,丫鬟朝雲想容稟報。
「嗯。」雲想容放下手中的繡框,抬起手讓丫鬟扶起,走進會客用的主廳。
廳裡,定王季破軍早在那兒等著了,他身穿閃著淡淡金暉的月牙白袍,頭戴羊脂白玉玳瑁,眉眼如劍般銳利,薄唇雖然掛著笑容,卻有不怒自威的氣勢,令人不敢造次。
那淡淡的肅殺之氣,許是久經沙場磨練出來的吧。畢竟在封王以前,年僅十二的他都是和季老將軍一同征戰。後來季老將軍死於與他國的戰爭,季破軍一怒之下,領著旗下三千精兵橫掃敵軍,最終將之併吞,報了殺父之仇,也因此受封為定王。
儘管許久未領軍,眉間的戾氣已被時間磨去,但威儀卻依然不減。
「寧安公主。」季破軍笑笑,「本王在府中備下晚宴,可否請公主賞光?」
面對笑臉迎人的季破軍,雲想容本想出聲答應,可想起月隱今早那堅定到啟人疑竇的語氣,便覺有些不放心,「多謝定王邀約,定王有心了。只是想容今日……來小日子,身子不大舒適,許是沒法赴宴了。」她露出帶著抱歉的笑容婉拒。
「公主,恕本王無禮。」季破軍笑意依然,但放輕了聲音,不想讓她太難堪,「公主的月事,不是在兩日前就該結束了嗎?」
聞言,雲想容的臉倏地刷紅,也不曉得是因謊言被點破,抑或是被季破軍的孟浪給羞的,「我、我、那個、呃、那個……」
「公主就別推託了,若是真有不適,在本王那兒歇下便是。」季破軍拉起雲想容的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
∞ ∞ ∞ ∞ ∞
至定王府後,季破軍扶著公主下馬車,「今日本是沒要舉辦宴席的,但有人向本王獻了幾尾新鮮的魚,聽說生食便十分美味,便想讓公主嚐一嚐。」
「生食?」
「生食啊,但還要配一種嗆鼻的綠色醬料,連本王都有些受不了,待會公主可要斟酌著吃吶。」
「不會吃壞肚子嗎?」
「這魚新鮮的很,從撈上來時就凍著呢,再等上一個時辰就可以開宴了。」
邊走邊隨意搭話,兩人來到了廂房門口。那廂房是季破軍給雲想容在定王府留的,全按著雲想容在公主府的閨房布置。
「公主若是玉體微恙,便先在這兒稍做休息吧,等開宴時,本王會差人來帶公主過去的。」季破軍淺笑著送雲想容進了廂房,隨即離去。
雲想容打量著廂房內部,整理得十分乾淨,床鋪亦整齊得像每日都重新鋪過一般,即使上次來這兒大約是二旬前了,仍然一塵不染。
她坐到軟榻上,正想揀本書來讀,殷紅的小錦囊卻從懷中掉了出來,使她猛然想起還有這玩意。
「隱……到底在裡面放了什麼呢……」她小心打開錦袋,發現裡頭是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有些凌亂的字,她小聲地念出來:「今日……但有人向本王……」雲想容臉色慢慢刷白,雞皮疙瘩爬上背脊,冷汗涔涔,打濕了內單。
紙條上,寫著的是方才季破軍與雲想容的對話,一個字都沒漏下,還在最後附註,「速回公主府。別以月事為由,定被拆穿。」
「為甚麼、隱會知道……」她面色慘白,強烈的不安在血液中流竄,使得她頭皮發麻。
「來人,備馬車。」她故作鎮定,但指尖卻在顫抖,幾乎就要拿不穩錦袋。
「公主?」
「本宮有東西落在公主府。」簡短地丟下一句話,她逃離定王府,甚至不敢面對季破軍,哪怕只是知會他一聲。
∞ ∞ ∞ ∞ ∞
回到公主府的時,月隱正提著油燈在公主府的大門口焦急地四處張望,看雲想容乘的馬車停了下來,急忙迎上去,卻不是扶她下地,而是打橫抱起,惹得她一聲驚呼,他才道:「公主,對不住了。」
雲想容平時很少見他使輕功,被他抱在懷裡,看周圍的景色飛快地晃過,可以想見速度之快,但她卻異常安心。興許是因他的懷抱比季破軍暖上許多,興許是因她相信,將她抱在懷中的這男人必定會護她周全。
月隱進了月隱門附近的林子,又往深處走了些,才看到拾玖等在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旁。
「來了。」月隱將雲想容輕輕放下來,對著拾玖說話。
「晚了些,不過還行。」拾玖的臉色比平時冷上幾分,情緒在眼中穿插交錯,如同線團般纏在一塊,卻從沒自眼底褪去,「你真的非去皇宮不可嗎?」
「嗯。」月隱頷首,將油燈掛上馬車,「公主就拜託你了,羽林軍會先從最靠近皇宮的北門進來,但城門已經被月隱門封鎖,他們會分成三批,分別突圍北、東、西門,因此從南門出去較為妥當。」
「知道了。」拾玖掉頭先上了馬車,拉緊韁繩。
「公主,上馬車吧。」月隱對雲想容微微笑道。
「隱、不一起走嗎?」雲想容雖然鎮定下來,但聲音還是有些發顫,「羽林軍……定王,真要逼宮?」
「我得先去皇宮一趟,至少得把皇上救出來才行。」月隱仍是笑笑,卻有些歉意,「但定王……我可能無法保住。」
「隱、你……」她的聲音帶了點哽咽,「就不能為自己想想嗎?救出父皇後你絕對要追上來,沒有你的話,誰來護我呢?」
「公主,上馬車吧。」月隱撇過頭,扶住她的腰,將她抱上馬車。
「隱,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一個就好,」雲想容在馬車上按住月隱的肩,指尖因用力微微發白,「對你來說,我到底是什麼?只是……主子嗎?」
月隱聞言一愣,沉默了一下,再出聲時卻好似說起不相干的話題,「公主修佛嗎?」
「修佛?」
「在佛經裡面,『世』為遷流,『界』為方位,因此,『世界』又代指萬物。」他將雲想容放在肩上的手拿起,將它貼在唇邊,結著厚繭的手指摩娑她的手心,帶來輕微的搔癢,卻又熾如烈焰,「公主就是我的『世界』。」
她怔了一瞬,「隱,我……」「剩下的,就等今夜過完再說吧。」月隱的表情難得柔和,從懷中拿出信籤,「寫了好幾回,這次終於有機會交給公主了……路途上若是無聊,便拿這個解悶好了。」
「隱……」
「拾玖,晚了,你們出發吧。」月隱後退幾步,朝坐在車前的拾玖道。
「……嗯。」拾玖深深地看他一眼,微微點頭,甩了韁繩便駕車離開。
月隱看著馬車逐漸遠去,逐漸被黑夜吞噬,久久沒有移步。
「祢該出來了吧?」突然,月隱道,但身邊沒有任何一人,看不出在與誰說話,「我知道祢一直看著,該出來了吧?」
「哼哼。」帶有幾分玩味的笑聲從樹上傳出,一身著紅色錦袍金線鑲邊的男人慢慢浮現,「是看了許久沒錯,真是一齣好戲吶。」
「這樣,就算是結束了吧?」月隱抬頭看祂。
「沒錯,在你讓他送雲想容出城的時候,」男人的笑容加深,唇彎出很大的弧度,周遭突然狂風大作,吹得兩人的長袍唰唰作響,「天命底定。」
「祢到底是何方神聖?」月隱斂眉,「好歹讓我曉得自己是幫誰做事吧?」
「嗯……這個嘛……」男人黑色的指甲抵在唇上,紅寶石般的瞳仁漸轉幽深,成了乾涸的血色,「沒法直接告訴你,但給你個提示——明日,不,今日,是本座生辰。」
「七月……十九?」月隱思索一陣,卻毫無頭緒,「罷了,我也該去皇宮,結束這一切了。」
「是啊,去結束……這一切吧。」
∞ ∞ ∞ ∞ ∞
在奔馳的馬車上,雲想容發了一會愣,才打開月隱給的信籤,細讀起來。
寧安公主想容親啟:
究竟是第幾次寫這封信,屬下已記不清了。您一定很好奇,屬下為何知定王要逼宮造反,一切都得從第一次說起。
七月十八,一切如常,但在大約戌時,月隱門走水,屬下的舊友活活被燒成焦屍一具,當時在門內的人一共五十九人,除縱火的內鬼外,全數葬生火海,月隱門則盡付祝融。
屬下當時極為震驚,此時又傳消息,羽林軍從北門進城,往皇宮去,帶頭之人竟是定王。
待屬下趕至皇宮,羽林軍與禁衛軍正廝殺,可公主與皇上均已永眠,屬下悲憤難當,奮戰至最後一刻,終於殺出重圍,卻因傷在外頭的林子內失去意識。
可神奇的是,屬下睜開眼睛,時間又回到了七月十八早晨。同樣的晨光、鳥鳴,使屬下感到錯亂。
這時,一位神祇憑空出現,據祂說法,那日本不該如此,但祂無法自行修正,唯有借助凡人之力。因此,屬下便替祂導正天命,試圖讓定王無法逼宮。只要天命仍舊偏斜,屬下便會輪迴在七月十八及十九,重複過著那兩日。
故,屬下幾乎知道七月十八會發生的一切。屬下曾整日和公主待在一塊,可最後關頭總是被沖散;曾等在北城門口,設法誅殺定王,但他總臨時改了地點,使人料想不到;曾在月隱門暗處觀察,試圖得知誰為細作,卻始終沒有答案。
屬下試著改變七月十九的結局,卻都徒勞無功,只能一直、一直重複著這兩日。
但若屬下能將這信交給公主,就表示天命已定。
最後,只盼屬下能活過七月十九,再與公主相逢。
後會有期,公主。
雲想容嚐到一抹鹹澀,一些字跡模糊了。信末沒有署名,但她知道那是月隱的字跡,蒼勁卻沉穩,令人心安的字跡。
一會後,馬車停了下來,傳來拾玖低沉的聲音,「公主,到了。」
末日前一天 正文(下)
月隱入了皇宮,卻發現羽林軍比前幾次還多上不少。他皺眉看著朝他揮劍的人,側身閃過,用力踹在那人腰上。
「看來,要比先前多花不少時間啊……」他喃喃道,抽出腰間的劍,眼神鋒利如刀,「不過就是羽林軍,敢擋我『月隱』?」
月隱由下往上一個斜斬,在朝他衝來的人身上劃出一條大口子,深可見骨,順著劍勢旋身,給背後想偷襲的人卸下一條手臂。此時,左方傳來利刃劃破空氣的聲響,月隱舉劍一擋,趁對方手臂發麻踹去一腳,把人踹翻在地,順手挽了一個簡單的劍花刺向後方,在那人的胸口戳了個洞,將劍拔出,鮮紅的液體灑落在他背上。
月隱的招式一點兒也不花俏,卻顯得雜亂,雜亂得讓人摸不清底細。他有時狂放大氣,舞劍舞得虎虎生風,只消靠近些,身上便會多出數道血痕;有時又陰險狡詐,置自身於危險之境,滑入對方懷中奪下刀刃。雖然變化多端,但唯有一點不變,那就是「快」。
很快、非常快,如同風一般迅速又流暢,使他就算被包圍也能靠著不斷地格擋找到突破口,再一一解決。
萬般皆摧,唯快不破。
他像是一股黑中夾雜腥紅的旋風,令人聞之喪膽,橫掃任何只要有人的地方,過境之處雖然不是個個喪命,但都再無法起身。
在撂倒近百人後,已經無人敢接近他了,他便提著劍往金鑾殿奔去。
「希望皇上還沒……」進了金鑾殿,他卻愣住了。
金鑾殿裡,屍體堆積如山。
有的人眼睛無神地瞪著前方,死不瞑目;有的人缺腿、缺胳膊,身體部件散落各處;有的人身上被開了大洞,卻尚未斷氣,哀嚎聲不絕於耳;有的人早已身首異處;有的人甚至腰斬。
殷紅色抹地,染遍每個角落,喧囂著妝點這金碧輝煌的宮殿。
當真,血流成河。
這些,無一不昭示方才這裡上演著多慘烈地廝殺。
而裡頭,只剩一個立著的人,身穿銀甲,閃爍著青白色的冷芒,映著鮮血嫣紅。
倒在地上動也不動的皇帝,血染黃袍。
還有一具女屍,凌亂的長裙上血跡斑駁,幾乎看不出原本淡雅的綠色調子,裙襬上的荷如今已覆上一片厚厚的殷紅色,連繡紋都沒有留下——與雲想容今日穿的那般相似。
然而……
那具女屍,沒有頭顱。
褪得死白的唇開開闔闔,像失去語言般,只能擠出細碎而無義的喉音,勉強湊成字句,「公……主……?」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算是先前無數次,也僅僅是三尺白綾。
立著的那人轉過頭來,毫不意外,是定王季破軍,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噗哧。
劍刺入人體的聲音。
月隱艱難地轉動眼珠,往下一看。
左胸口前,是染血的紅梅。
∞ ∞ ∞ ∞ ∞
「……嘖,手還是抖了。」他抽出刺穿月隱胸膛的梅花劍,月隱軟倒下來,血噴灑到他身上,隱沒在繡有梅花紋的黑衣,只留下鐵鏽的味道,「抱歉了,吾友,沒法讓你走得毫無痛苦,只得請你忍些時候了。」
「拾玖!」季破軍聲音中帶著七分驚訝、三分欣喜,大步流星走到他身邊,抬手想替他擦去臉上的血漬,「怎麼來了?我還以為你會去月隱門……」拾玖躲過季破軍的手,使他話語僵住。
拾玖側身從他身邊走過,蹲了下來,找到雲想容,撥開因為血而黏在臉上的髮,替她闔上眼睛,無視黏稠的血液沾上他的手指,淡道:「其實她挺漂亮的,你也真捨得啊……」
季破軍一愣,旋即莞爾,走去他身後彎腰抱住他,「醋勁挺大的,嗯?」
「……誰吃醋了。」
「不就是你嗎?」季破軍輕笑,薄唇湊到拾玖耳邊輕聲,「不是你將雲想容送到這兒,要探我的反應?」
「……」
「那麼這樣,拾玖可滿意了?」
「……」
「拾玖疑心病真重吶……」他張嘴輕咬拾玖藏在青絲下的耳朵,「我給你取個名字好不?反正你所厭惡的月隱門遲早都得燒了,就給你起個新名字吧。」
「……」
「——叫瑤光吧。」
「誰要跟你一個名——唔……唔……」拾玖轉過頭瞪他,卻被他堵住了唇。
季破軍一面親吻他,在他柔軟的唇上輾轉,一面將他拉起身靠在自己懷中,直到拾玖耳根通紅,才停下欣賞他難得緋紅的臉,笑道:「代表我們永結同心,不好嗎?」
「……」拾玖瞪著他,卻嬌媚有餘、魄力不足,那樣眼角一勾,只顯得媚眼如絲。
「拾玖,信我。」突然,季破軍收起玩笑,認真地看他,「待我登基,定會封你為后。」
「你傻了嗎?我是男人,怎麼做你皇后。」
「古有韓子高,現下為何不能再有一個拾玖……不,瑤光呢?」
「……」
「別不說話,我說過了,你休想撇下我。」
「……嗯。」
∞ ∞ ∞ ∞ ∞
早晨。
第一道曙光灑在他臉上,幾乎是同一時刻,月隱猛然驚醒,緊抓胸口的單衣,微微喘著,發愣自語:「是、夢嗎……」
「喲,你醒了啊。」身旁突然傳出一道聲音,讓他突地轉過頭去,樹林中的紅衣男子正坐在他床旁的矮櫃上,打了一個響指。
眼前的人提醒了他,方才見到的、聽到的,都不是夢境。
月隱想都沒想,伸手抓住祂的衣領,扯到自己面前,咬牙切齒道:「祢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喂,本座好歹也是一方神明,這可是大不敬喔。」男子扯起一邊唇角,「不是跟你說了嗎,七月十九生辰,這樣還猜不出來?」
「七月十九、七月……十……九……」他的聲音漸低,眉頭深鎖,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一般,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不、不會是……太歲?」
「恭喜你答對了。」紅袍男子,也就是歲神,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往後一步,輕易地脫離月隱的掌控,好似根本沒被揪住衣領般輕鬆。
「你、為甚麼……!」月隱像是瞪著殺父仇人,「為甚麼會是這樣的結局!公主不是該活下來嗎!」
「你可別搞錯,本座一開始就沒同你說雲想容活下來是天命,是你自個會錯意了。」歲神笑著,卻顯得冷若冰霜,「真正的天命,是你死在金鑾殿啊。」
「……什麼?」月隱怔住。
「不過嘛,這次玩得過火,被上頭發現了。」歲神雙手環胸,不甚在意地道:「上頭為了補償你,決定給你再一次機會,不管天命什麼的也無所謂。若有什麼想問的就問,本座會回答你。」
「再一次……機會……嗎……」他無意識地重複著。
「只是這一次,」歲神笑中的惡意很純粹,「就沒有辦法再重來囉。」
「是嗎……」月隱閉上眼睛,長吁一口氣。待到他再睜眼之時,眼中已不見其他情緒,只餘沉著及堅定。
「……定王的情人,是拾玖吧?」
「你不是也聽到了嗎?拾玖那劍可沒馬上要你命。」歲神將眼睛瞇成一條縫,靠在櫃子上,「是。季破軍愛他愛得可慘了。」
「月隱門的內鬼,也是拾玖吧?」
「沒錯,你前幾次殺掉的,都只是拿來偽裝『拾玖死在月隱門』的工具罷了,真正的火是拾玖放的。」歲神的紅瞳中難得露出讚賞,卻不無諷刺,「呵,副門主就是內賊,月隱門還想收到什麼情報?」
「定王……為何造反?」
「嘛、往簡單了說,就是家仇加上私情吧。」歲神單手支頰,「蕭后和季老將軍是青梅竹馬,還訂過親。」
「等等,所以……」月隱驚訝望向歲神。
「雲想容出生後數年,季老將軍就給皇帝算計到沒命了。」他輕笑一聲,繼續道:「蕭后產後身子愈差,卻沒到要死的地步。而在季老將軍慘死敵陣兩月後,蕭后懸樑自盡。當然,這可不是皇帝對外的說法,只道因痼疾逝世。」
「定王,是為了復仇嗎?」
「大部份是。畢竟皇帝對他好,僅僅是想補償他罷了。」歲神聳肩。
「……那他為甚麼殺了公主?」月隱眼中的憤怒燒成烈焰,滾燙的視線瞪向歲神,「若只是想報殺父之仇,為何要殺與他自小定親的公主!他怎能、怎能這般薄情……那是與他結髮四年的妻啊!他怎生下得了手!更何況,公主、公主她……」
「因為拾玖。」歲神勾起唇角,笑容裡滿是譏諷,「對一人用情至深,就必定得對其他人薄涼至極。」
「……」微微一愣後,月隱似是寒泉灌頂,怒火澆熄,突然沉默下來。
「不然你以為,為甚麼雲想容成婚四年無子?」
「……」
「嗯?沒有其他想知道的事了嗎?」歲神挑眉,興意盎然地看他,「現下時間是停止的,你要問多久都可以。」
「……」
「越多情報,對你越是有幫助,不是嗎?」
「……不,我問這些,僅僅是好奇罷了,與我的行動一點關係也無。」又無語了許久,月隱才道,語氣淡漠得似一捧燃燒殆盡的灰,不留絲毫溫度。他站起身,穿上黑色勁裝與黑袍,不再看歲神,只是專注地給衣衫扣上盤扣。
「哦?」歲神打了個響指,笑得瞇起雙眼,目光中透出探究,「有趣。」
月隱穿戴整齊後,掛上佩劍,在推門前輕輕笑了一聲,「不是就有個,簡單、有效的現成法子嗎?」
∞ ∞ ∞ ∞ ∞
莫約三個月後,午時三刻。
「喂,上去!」雙手綁在後頭的男子被身穿鐵灰鎧甲的侍衛推了一把,踉蹌幾步才站穩。他似是偏頭瞥一眼侍衛,卻披頭散髮的看不清表情,又轉過頭去,挺直背脊一步步走上台階。
城門前偌大的空地難得聚集了眾多人群,人聲鼎沸。
男子緩緩地走上木頭搭建的台子,站在上頭,有些吃力地睜開右眼,帶著嘲諷的眼神望台下的人們,嗜血的人們。
身後的侍衛替他解開了鐐銬,他抬手撥開散在額前的髮,露出整張臉,唇角、額際和眼角都沾滿血汙,左眼緊閉,似乎已經無法張開。
是月隱的臉。
不,現下,似乎也不能稱他作「月隱」了。畢竟,他早已被奪去「月隱」之名,在被打入大牢那一刻。
他無視身後侍衛緊張的神情,慢慢地活動被綁起已久的手腕,動作看起來不甚靈活。自嘲地笑了笑,就不曉得他們是在緊張什麼,挑了腳筋、打斷手骨,他還能跑嗎?
一個侍衛走上前,打開斑駁的木枷,將他強壓上去。
「喀鏘。」落鎖的聲音,既輕,且重。
咳了兩聲,他往台下望去,不知是冀盼,還是確認,用僅剩的右眼尋找著一個不該出現在這兒的人。
但身著白衣、披著粗麻的她,和他對上了眼,似雨後薄霧的瞳中水光流轉,本該紅如丹柰的雙頰失去了血色,徒留蒼白。
他一愣,艱難地拉動唇角,扯出有些扭曲的微笑,似乎是在讓她安心。
雖說欣喜能見她最後一面,卻也不捨她目睹如此血腥的場面。
他的公主啊。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
「雖然現在的妳可能不知道,但,『世』為遷流,『界』為方位……妳就是我的『世界』。」
「……當街行刺定王,視王法於無形……」
「若能以我的末日、我的一切來換妳免此劫難,我願換。」
「……頑劣不堪,視皇命於無物……」
「抱歉,後會無期了,公主。」
「……當市處斬,欽此——!」
他閉上眼睛,卻將她深深的烙印在眼裡、烙印在腦海中,永不忘卻。
他閉上眼睛,迎接末日——迎接早該到來的終焉。
「斬——!」
第七代月隱門門主,因行刺定王及月隱門副門主,於十月二十一日斬首。
當時的後記:
呼,終於寫完了,這次採用電影常用的題材「輪迴重複」,但是以比較新鮮的時間點切入。因為這個時間點的關係,寫起來非常有趣,但也非常累,前半有許多不能放過的小細節,希望能給第二次看的讀者帶來新鮮感,大約就是,「啊,原來當時是這樣」的想法吧。但很可惜,大概只有看第二次的人才會發現,一些原本看來理所當然的描述或話語,其實都是線索,只是一開始並不會注意而已。對這些前後連結有興趣的讀者……我還在考慮之後要不要自爆XD
我對末日的解法很簡單,就是照字面翻,「終焉之日」,當然在這部作品裡也包含著「只要她死了,便是我的末日」這種概念。然後幾乎都是在寫「前一天」,所以,應該,不算是離題吧哈哈……
然後是關於文中的一些材料。
熒(音同迎)惑是火星的古名,守於心宿象徵大凶。詳細解釋太多了,有興趣維基可以找到。
太歲(或稱歲神)是道教的神祇,算是凶神,每年都會輪一個,因此有六十個太歲,不過生辰統一訂於農曆七月十九。這裡為了方便,就當作一個神吧。
「世為遷流,界為方位」出自唐代翻譯的楞嚴經卷四。
「破軍」和「瑤光」都是北斗七星第七顆星的名字。
「丹柰」(音同單耐)是中國土生的蘋果……這個奇怪的詞出現了兩次。不要問我為甚麼古風文要用英文名句當意象,角色不懂沒關係,看的人懂就好了XD
寫完只有感慨,為了護她,你竟是什麼都沒有剩下,徒留一副傲骨錚錚。
末日前一天 番外:平行世界
烏雲蔽日,將雨。
平時熱鬧非凡的街上,只剩稀疏人影,雲想容踩著雍容卻不顯俗氣的繡花鞋,輕移蓮步,走得比平時更優雅緩慢,小幅度晃動的紅色衣裙帶出比荷香更濃豔的芬芳,面頰上描繪著分外精緻的妝容,卻無端透出一分蒼白。
月隱提著油紙傘,如往常一般走在她的右後方,看著她挺得筆直的背影,如今看來更脆弱單薄,微抿的唇邊不禁沁滿擔憂與心疼。
「滴答。」
一滴水珠正巧打在她的長睫上,她下意識地眨了眼,水珠便順著弧度滾落到頰上,蜿蜒出一條水痕。
月隱見狀趕緊撐起傘,跨開步伐與她並肩而行。雲想容沒有投給這替她打傘的人任何一個眼神,只是直視前方,視線對焦在遠處的虛無,又或是比虛無更遙遠的地方。
緩緩走著,他們走進了定王府。
儘管右肩濕了一大片,月隱仍是抬手婉拒定王府總管遞上來的外衣,僅僅將傘交給他並點頭致意,便快步跟上雲想容。
熟門熟路地走到花廳,裡頭竟是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兩旁放著的龍鳳燭及掛著的大紅燈籠說明一切。雲想容面無表情地環顧四周,半晌後才垂下眼,深吸一口氣,到一旁的太師椅上坐定。
月隱沒有如往常一般站到雲想容的右後方,而是走到她面前,拿出帕子,小心翼翼地端起雲想容的臉,輕輕拂去她臉上的水珠。
「公主。」他輕喚。
她沒有應聲,只是勉強扯起抹著艷紅唇脂的唇。
時辰已至。
身著喜服的季破軍像早就等著一般,緊緊牽著新人的手走進主廳。那人身上的喜服只比大紅淺上一分,金色的絲線繡出繁複的鳳凰紋,手掩在寬袖下,臉讓紅紗遮得嚴實,穩健的步伐幾乎沒有帶動身上的衣衫。
那新人的衣著,雲想容心有些沉了,但仍是扮演著賢良大度的正妻,這場婚禮唯一的觀禮者,端坐著,維持著多一分則濃、少一分則淡的笑。
三拜過後,她看向季破軍。此時新妾該敬茶了,但本應坐到她身邊的季破軍卻沒有將分毫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甚至連一個眼神也沒有遞給她,也沒有絲毫要坐到她身旁的打算,舉手投足間只有沉浸在喜悅中醺然的溫柔。
雲想容忍不住微微蹙眉,微微紅著眼瞪著緩緩陪新妾朝她下拜的季破軍,看著兩人異常默契地同時直起身子,而新妾則是接過總管遞上的茶水,單膝跪在她面前,雙手奉上茶杯。
她一直以為這是她所期待的。
她曉得季破軍能夠留下數年無出的她已經太好,又怎麼能由著他不納妾而絕後?就算他不納,身為正妻的她也得替他納妾以傳香火,絕無可能獨佔他一人。
她明明曉得的,那本女誡她背得滾瓜爛熟,從沒犯過其中一條,可自詡賢良大度的雲想容突然發現自己幾乎掛不住笑容,只能用盡全身的力氣來維持身為公主的端莊與身為正妻的氣度,以最完美、凝固似的笑容接過茶盞,沾了沾唇,然後溫言軟語地賞給新妾一只上品碧玉鐲子。新妾接過後起身,以彆扭至極的姿勢還禮後,卻一句話也沒說,就讓總管牽到新房去。
「可否請門主迴避一會?」沒有同新妾離去,而是留在花廳的季破軍還沒來得及與雲想容說話,就先是對月隱拱手,那平日鋒利的眼眉竟是因喜悅而柔和了許多。
月隱正對著新人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因他不合禮節的稱呼不禁怔了一瞬,反應過來後才匆匆低頭答話,「⋯⋯月隱不敢。」
季破軍竟稱他為門主,表示他知曉月隱門的事?明明是只有聖上與公主兩人知曉的組織⋯⋯季破軍是怎麽曉得的?況且,他這門主雖然有實權,表面上卻無一官半職,季破軍亦不是門中同袍,為何稱他門主?
月隱雖帶著滿腹疑問,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地讓總管領出花廳,拐過數條走廊,最後竟停在新房門口。
「⋯⋯王爺何意?」望著掛著艷紅絲帶的房門,他擰起眉頭,轉頭問道。
「王爺請您進去。」那總管低眉順目。
月隱又是一怔,卻怎麼都猜不透季破軍所想,只能暫時拋下顧忌,推門而入,「哼,就不怕我做什麼⋯⋯」然而,一進門他的話音便梗住了。
那新妾端坐於小桌旁,不顧禮俗地掀起自己的蓋頭,拈著桌上一塊糕點放入嘴中,動作優雅,卻又似曾相識⋯⋯
「你、你怎麼⋯⋯!」月隱愣了半晌,才衝去那人身邊抓起他的手腕,似是要將他扯起身,「你怎麼會在這!」
「我嫁予定王了。」
「⋯⋯別開這種玩笑!」月隱的表情扭曲得十分微妙。
「我沒開玩笑。」他扯了扯被月隱握著的手腕,見月隱不肯鬆手,也沒有其他表情與動作,只是用另一只手將頭上沈重的髮飾拿下來,「我就是定王的情人。」拾玖抬頭看月隱,臉上是一貫的沈靜。
難怪不論如何探查,都無法得知這季破軍的心頭肉到底是何許人也⋯⋯想來就算有消息也全被他擋下來了吧。月隱臉頰抽了抽,臉色鐵青,暗自懊悔自己太相信這個副手。他甚至得深呼吸數次,才能好好講話,「⋯⋯所以你嫁給他?」
「我們傾心於彼此。」
「傾心於彼此?」月隱喃喃著重複一遍,眼眉間全是不敢置信,問得更是直接,「你愛他?」
「⋯⋯算是吧。」拾玖聞言,沈默一陣,最後幾不可聞地輕笑一聲。
「你明知道男寵的地位有多⋯⋯」月隱的聲音嘎然而止,須臾後才低聲問道,「到底是你瘋了,還是他瘋了?」
「呵,這天底下,誰不瘋呢。」拾玖扭頭,充滿譏諷地扯了扯唇,不想再看月隱。
月隱亦是沈默以對,只是瞪著拾玖。
「⋯⋯哼,要不是得替你擋去目光,她也不需要留在這邊看你們成親。」月隱諷刺地笑,「季破軍早就決定要與她離和了吧,看他現在這模樣,斷是不肯讓別人壓在你頭上的,除去她,誰能有你這平妻大。」
「我⋯⋯對不住。」拾玖低頭。
「罷,早些離了季破軍,對公主來說也⋯⋯」「門主什麼時候要放開我的愛妻?」季破軍推門而入,打斷了這段談話。
月隱鬆開拾玖的手腕,轉向季破軍,臉色不甚好看,「難怪你會知道月隱門⋯⋯你既要自降身份,我就不與你客套了,季破軍。」
許久沒被直呼名諱的季破軍抽了一下嘴角,卻沒打算改口,而是攬過拾玖的肩,答道,「應該的。」
「我們身為皇上暗處的劍,生是月隱門的人,死是月隱門的鬼。」月隱看著季破軍揚起下巴,眼神鋒利,「月隱門是我的家,同時也是拾玖的家,這點無論如何皆不會改變,請你牢記在心。」
「那是自然。」季破軍勾出一個微笑。
「拾玖。」月隱喚了一聲,引來拾玖的注目,「你不再適合待在月隱門,我會盡快找人接替你的職務,沒事就別回來了,但,」他走到拾玖面前,望著他的眼睛幽深,唇角扯出一抹淺笑,「你知道怎麼回來的,月隱門從不遺棄同袍。」
「⋯⋯嗯。」拾玖稍微斂眉,輕應一聲。
「喔,對了,如果哪天你想揍他,」月隱看著季破軍,折了折手指關節,瞇細眼睛的眼睛裡漾著危險的火光,「記得叫上我。」
「我會的。」拾玖出乎意料地爽快點頭。
「欸,拾玖你真捨得⋯⋯?」聽聞自家愛妻如此絕情,季破軍不顧月隱還在一旁,就臉湊到拾玖頸邊撒嬌,惹得月隱忍不住撇過頭,趕緊離開房間並帶上門⋯⋯幸好這房間隔音夠好,將房內房外的所有聲音隔絕。出了門的月隱,背對著門板,久久後才吐出話語。
「⋯⋯對不起。祝你幸福。」
∞ ∞ ∞ ∞ ∞
不出數月,季破軍便與皇帝請旨與雲想容離和,皇帝震怒,要替雲想容作主,但父女徹夜長談後,皇帝一口氣嘆了又嘆,最終決定成全季破軍。
往後數年,皇帝尋了許多年輕才俊,不斷催著雲想容再嫁,她卻都以情傷未癒婉拒,連皇帝都奈何不了她。
五年後,還未邁入老年的皇帝卻因舊傷發作,身體每況愈下,於正月二十三日駕崩。
由於雲想容尚未再嫁,皇位缺乏正統繼承人,眾臣便為了自己的利益結成數個派系,紛紛擁戴先皇的遠親們繼位。
眼看就要發生一場嚴重的奪位之爭,此時老奸巨猾的丞相一派以血緣為由,擁戴雲想容為女皇,並獲得定王大力支持,也因勢力龐大的定王加入這混戰,皇位之爭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就獲得朝堂一致認同,由雲想容登基為皇。
∞ ∞ ∞ ∞ ∞
登基大典前夕。
站在一個不起眼的位置,月隱定定地看著兩位宮女仔細替雲想容裝扮,將如瀑青絲綰成華麗繁複的髻,再簪上數只做工精緻、閃著細細金光的步搖,上頭的鳳凰展翅是那樣炫目且栩栩如生,彷彿下一刻就能飛向天際。
他知道,現在的雲想容,是一只雛鳳,擁有獨自翱翔天際的機會。
那畫上美豔妝容的臉龐固然美麗,卻似乎不再屬於雲想容。又或者說,眼前的雲想容似乎不再是他的公主,這讓他不禁懷疑,夥同季破軍將她推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究竟是對是錯?
雲想容畢竟打小就讓先皇嬌養,單純而少經人事,雖沒養出嬌慣性子,卻是養得優柔寡斷。平心而論,她真的不是當帝王的料子。
月隱想過,扶她上位,也許會令她喪失本心,變成只識權力的昏君,然而更可能卻是變得只願躲在季破軍的羽翼下,成為傀儡。當然,他也想過最理想的情況,她或許能夠脫離原先支持她的丞相一派與季破軍,蛻變成真正的鳳凰,但那可能微乎其微⋯⋯畢竟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可若不將她安在那把椅子上,待新皇登基後,又有誰能護著她呢?身為月隱門門主的他自然是萬萬不可能有辦法繼續守著她的。
為了她好,就算只能當魁儡,也好過坐以待斃;為了她好⋯⋯他一遍又一遍這麼說服自己,看著雲想容的眼神中,有一絲擔憂及柔軟。
「隱,」已經裝扮好的雲想容扯著月隱的袖口,無暇的臉龐面露不安,「我真的能作皇帝嗎?我、我什麼都不會呀?」
月隱莞爾,「公主,他們想要的就是您什麼都不會。」
雲想容一怔,但很快便反應過來,低聲道,「魁儡⋯⋯是嗎?」她的話音比平時多添上一分憂愁一分苦澀,還有溢滿的無奈,使清脆不在,反而顯得有些沈重沙啞。
「公主莫慌。」見雲想容望著他的眼神滿是迷惘,月隱彎起薄唇,露出讓人安心的笑容,「定王會幫您,所以無論如何,您都不會出事的。」
「定王?」聽見這稱呼,雲想容一愣,「他想要⋯⋯?他若是想要那把椅子,只要當初不與我離合就⋯⋯」
月隱微微斂眉,張了張嘴,最後才嘆一口氣,道,「因為他要娶的人,不容許他坐上那個位子。」
聞言,雲想容的手僵住一瞬,半晌才回問道,「我知道你見過她⋯⋯她,美嗎?比我美嗎?」
月隱看著雲想容,精緻的面容晃著昏黃的燭光,很是柔美,「⋯⋯自然是公主漂亮一些。」他柔聲說道,隨後便半垂眼簾,眨了眨,似乎在思度什麼。
看出月隱的猶豫,她笑了一下,卻仍是勉強,「月隱不必介懷,直說便是。我早該明白的,他的愛戀,一分一毫也不屬於我,強求不得。」
從雲想容豐潤的紅唇中吐出的話語,字字句句都好似纖細如髮的繡花針,將他刺得一顫一顫。明知雲想容並無他意,但他仍是在這席話中看見了自己⋯⋯他從來都明白,卻從來都做不到。
強求不得。
「他⋯⋯」月隱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是月隱門的同袍。」
雲想容皺了下眉,「原來月隱門中有女子。」
月隱扯唇,「月隱門自古至今,並無收過任何女子。」
聞言,雲想容緩緩睜大眼睛,「⋯⋯男人?」
「⋯⋯是的。」
好一陣沈默後,雲想容竟是忍俊不住大笑出聲,「沒、沒想到季破軍居然是喜歡男人?哈、哈哈!」
「公主,您⋯⋯」「好、好了。」雲想容笑得眼淚都掉了出來,才好不容易止住大笑,「總之,他會幫我是吧?」
「是的,這點月隱親自確認過。」
「那你呢?」雲想容止住笑,突然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直直望進眼底,帶著餘下的笑意,眼神柔和,「你會陪我身邊,對吧?」
月隱被她突如其來的凝視驚得心頭一慌,面上卻無顯露分毫,只是半斂眼眸擋住雲想容的視線,阻止她的探究。他退開半步並微微躬身,用低沈平緩的聲音道,「月隱身為公主的侍衛,自然是會伴於公主身側。為公主出生入死,月隱絕無二話。」
雲想容見狀,張了張唇,最後卻沒有吐出任何話語,只是握住自己的雙手,朝月隱漾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 ∞ ∞ ∞ ∞
雲想容登基後,剛開始的確危機重重,朝堂淪為不見血光卻更為殘酷的戰場,根本無法理事。每日早朝完畢後,季破軍會進御書房與雲想容研議對策,對廟堂鬥爭,也對百姓民生,御書房儼然成為權力的中心。
幾年與眾臣攻防,雲想容一派雖然不見上風,卻隱隱有強大起來的趨勢,嗅到先機的朝臣與雲想容拔擢上來的人馬組織的保皇黨亦是羽翼漸豐,與丞相一派互相抗衡,如此看來皇權大於相權大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另一方面,雲想容從季破軍身上學到許多,上及軍事、內政,下及如何御人,讓雲想容對季破軍的態度由原先的排斥,轉為淡淡的欽佩,舉手投足間也越來越有女皇的氣勢,近日已經能擺脫以往公主的婉約,和季破軍指著對方的鼻子爭吵了——兩人沒有成為戀人,但成了不錯的朋友。
月隱門方面,雖然月隱將拾玖解職,但拾玖仍然是每日往月隱門跑。對此月隱很是無奈,甚至皺著眉頭斥喝仍是待在門內處理事務的拾玖,但被拾玖不咸不淡地堵了回去。
「你侍奉公主數載,本就由我待在月隱門替你理事。」拾玖看著手上的文件,頭也不抬地回道,「誰能比我更熟悉月隱門的事務?你找不到人接替我的,即使是你自己。」
月隱抖了抖眉,不想承認卻也無法反駁,既然勸他不動,也只能由著拾玖了。
還有就是,今年女皇已經三十有一,卻還未納王夫。
∞ ∞ ∞ ∞ ∞
「公主,您也該找人⋯⋯」月隱站在坐於案前批閱奏摺的雲想容右後方,那個總是屬於他的位置,開口說道。
即使雲想容已登基數載,月隱仍是稱她為公主,而她也從未糾正過。
「啊,隱也變得撈叨了呢。」雲想容披著半乾的髮絲,一手執筆,輕笑起來。
「公主總得有個皇儲。」月隱垂下了眼睛,心頭那點情緒究竟有幾分喜幾分悲,他已經無力分辨,「據我所知,有不少年輕、相貌也好的臣子傾心於公主,不如公主就⋯⋯?」
聞言,雲想容挑眉,將手上的狼毫擱在案上,朝月隱笑道,「選哪個都行?」
月隱望著雲想容的笑,有些恍惚。比起當年,現下的雲想容少了幾分溫婉,多了幾分威嚴,也不再是晶瑩剔透、能讓人一眼看穿了。
他的公主,如今已經成長為一個帝王了,他不知道該欣慰或是惆悵。
「當然,您是九五至尊。」
就像所有的帝王一般,甚至比歷任更好。所以,大約也會有很多男人吧。
這麼想著,他忍不住笑了。
「那隱你過來,」雲想容朝月隱勾手指,臉上竟是露出當年那種頑皮的慧黠笑容,「我偷偷告訴你我喜歡哪個。」
他感到一瞬間的窒息⋯⋯卻又是帶著一點點喜悅。他終歸是不同的,當她的公主唯一的心腹,他終歸是不同於他人的。他跨出步伐,走到坐著的雲想容身邊,彎下身子,就像以前一般將耳朵湊到她唇邊,準備聽她說話。
雲想容張開沒有任何脣脂的唇,用很輕很輕的聲音道,「隱⋯⋯月隱。」她白玉般的十指緊抓住月隱的衣擺,然後往月隱倒去。
月隱以為她因為近來時常熬夜理政,身子撐不住而暈倒,一時慌了手腳,只記得匆忙將她護在懷中,卻沒注意到雲想容唇邊一抹狡詐的笑。
就在月隱穩住她的身軀時,她突然伸出手環抱他的腰,使他僵在原地。
「終於⋯⋯抓到你了。」雲想容喃喃道,語氣中有著不符年紀的調皮,與一絲絲感慨。
「公主?」月隱勉強定下心神。
「隱你可要抓牢,別讓我摔下去了。」雲想容輕笑。
「公主⋯⋯」聞言,月隱摟住雲想容的手緊了些,斂起眉間。
「是隱自己說誰都可以的。」雲想容嘟囔著,像極一個五歲的孩子在鬧彆扭,「我已經告訴你是誰了。」
月隱一愣,心頭翻起巨浪。他因她的話語而感到狂喜,但,有多欣喜就有多悲傷。
他顫抖著手,沈默好半天,才艱難地擠出這麼一句話,「公主,月隱⋯⋯沒有辦法做王夫。」
「為什麼?隱不喜歡我嗎?」她將臉埋在青絲與月隱身上黑衣裡,看不見表情,語氣卻帶著哽咽,「季破軍不喜歡我,沒想到連你也⋯⋯」
「公主,我沒有⋯⋯」他急忙吐出的話語終止在雲想容緊捉他的衣襟,消失在她的唇中。
然後,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她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臉上並無任何淚水。
「月隱是呆子。」她轉過頭去,青絲下若隱若現的耳根紅若晚霞,月隱還是只能怔怔地看著懷中的她,說不出一個字。
「他說的對,太矜持就逮不到你了。」她閉上眼,把臉貼在月隱的胸前。那淡淡的熱度是月隱就算是夢中也不敢奢求的。
沈默了許久,月隱終於開口喚道,「公主⋯⋯」「隱。」雲想容打斷他,語氣沒有起伏,「如果月隱沒辦法做王夫,那我不要王夫。」
「我只要隱就好了⋯⋯是不是月隱都無所謂,我只要你就好了。」她抓緊月隱的黑衣,顫著手,低聲喃喃,「所以不要再替我物色人選了,不要把我交給別人,不要⋯⋯。」
清楚地感受到她的顫抖、她的脆弱,他的心口像是被狠狠掐住般疼痛。他的呼吸帶上一絲絲急促,他不斷告訴自己他是月隱,他不能⋯⋯但終究,輸給了貪婪。
是,他貪,過去這麼多年,他仍舊貪婪。貪她的略顯冰涼的溫度,貪她髮絲間那清爽的皂香,貪她的五官她的唇、她的喜怒哀樂⋯⋯貪她的一切。
於是,他低下頭,用自己的薄唇緩緩地輕觸她的唇,一下、一下。
於是,他聲音低啞著,說,「⋯⋯好。」
十餘年的單相思,終於開花結果。
—Fin…?
看完我有一瞬間的窒息
......不,逍遙被盜帳了,怎麼可能是HE 甜尾。
有情人終成眷屬終於ˊˇˋ
摘一段喜歡的句子
清楚地感受到她的顫抖、她的脆弱,他的心口像是被狠狠掐住般疼痛。他的呼吸帶上一絲絲急促,他不斷告訴自己他是月隱,他不能⋯⋯但終究,輸給了貪婪。
是,他貪,過去這麼多年,他仍舊貪婪。貪她的略顯冰涼的溫度,貪她髮絲間那清爽的皂香,貪她的五官她的唇、她的喜怒哀樂⋯⋯貪她的一切。
大大的文筆好強,整篇文章寫得好美啊~
沒想到拾玖竟然是內鬼……有一種感情被欺騙了www
我這個人有點怪,很喜歡看BE,可是同時心中會有遺憾,會覺得如果主角幸福快樂就好了,超矛盾的www。大大寫了BE 和寫了 HE 當番外,我的心真的整個都平衡了www
很喜歡這篇文,謝謝大大~ This made my day :)
(本來很早就讀完了,拖到現在才留言 (¯w¯٥))
本帖最後由 半世逍遙 於 2016-8-20 22:23 編輯
蓝星 發表於 2016-7-31 00:54
大大的文筆好強,整篇文章寫得好美啊~
沒想到拾玖竟然是內鬼……有一種感情被欺騙了www
不我只是小小,不是大大orz
嘛,這篇的本意(?)其實就是在玩弄讀者(炸)
我試圖用文字引導讀者的想法,在文字間埋下一些不起眼的伏筆,希望可以給讀者一個富有衝擊力的結局www
所以當初給同學看,他們的髒話我都當作是讚美了(欸)
會寫番外其實只是想寫一下拾玖婚禮時,月隱的反應XD
我個人喜歡寫BE,但看文我是不喜歡看BE的,所以常常被朋友笑(遠目)
感謝留言ヾ(*´∀ ˋ*)ノ 我、我也抓到小遙了,
他說的果然沒錯,太矜持就逮不到你了(?)
糟糕我發現我講話越來越不正常啊2333333 其實我只是想要跟文章呼應一下(乾)
我喜歡這句:
‘‘將水從頭上澆灌下來,冰涼的溪水從頭頂滑過臉龐,延著身體的曲線流下,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下顯得熠熠生輝’’
一看就覺得很有3D動態感(不)
其實從上次比賽開始就很喜歡這篇文,只是因為當時太矜持不敢說(
總覺得看到後半段,就很多驚喜炸出來(?),才發覺你埋的伏筆有多少w
現在加上番外篇,又覺得更完整了。然後角色方面,我也覺得展現的不錯,
很喜歡定王跟拾玖,明明是反派角色但是好萌好萌ˊˇˋ(捧心狀)
至於公主和月隱,嘿嘿嘿嘿嘿,分明就是病嬌和傲嬌的完美組合!(拍桌(不
話說回來,好久沒有吃到你的文了,
上次追文還是那個什麼琉璃的師生戀(嚼) 邱安琪 發表於 2016-7-31 01:42
我、我也抓到小遙了,
他說的果然沒錯,太矜持就逮不到你了(?)
糟糕我發現我講話越來越不正常啊2333333 ...
恭喜捕獲(?)
沒啊我覺得我常常出現在自己的地盤上啊(???)
其實我在寫那句的時候我想到「free!」(認真)
居然嗎XDDD
沒想到這麼後面的文章還有人看wwwww
不過我自己是有稍微瞄一下得獎作品就是了#
說到原創文比賽啊,安琪桑,你的作品我倒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來了,整個御論除了你應該沒有人會想把原創文寫成那樣了XDDDD
包括我XDDDDD
這篇算是我最認真埋伏筆的一篇了,應該說到目前為止花最多心力就是這一篇www
為的就是讓人重頭看過一遍的時候可以感覺到驚喜呀www「這邊當初明明有提示的我怎麼沒注意到」,或者是「喔喔喔原來當初是這樣,難怪後來OOOO」,這種感覺吧w
基本上這篇主角是月隱、定王和拾玖,各有支持者(?)
裡面我最喜歡的角色應該是定王,然後就被說他很無情什麼的wwww
等等我覺得定王和拾玖才是病嬌和傲嬌啊,公主和月隱比較像女王與忠犬(?)
啊原來你沒看過後來那篇版主系列喔(嚼)
也好啦,反正虐得要死要活的(聳肩) 本帖最後由 邱安琪 於 2016-7-31 02:55 編輯
半世逍遙 發表於 2016-7-31 02:15
恭喜捕獲(?)
沒啊我覺得我常常出現在自己的地盤上啊(???)
上次你點評我我就興致盎然的翻到最後,希望能捕捉到你的身影,
但是沒有TATTTTTT,你根本沒有留言TATTTTTT,
所以說你的身影一直都很飄忽不定啊(菸)
我覺得free應該沒你這麼委婉(?)
這陣子我也有不少長進,小遙千萬別小看我喔喔,我一直在苦苦鑽研肌肉描寫法(正色(淦
「水從頭上澆灌下來,冰涼的溪水延著隆起的二頭肌流下,緩緩淌過那精緻且分明的六塊肌,襯得肌膚像塗了油彩似的閃閃發光。」
不覺得很酷炫糟嗎OwO(還有押韻「肌」(並沒有
我發現有版主在上面(喂)
當時你認出我的那剎那我以為這叫心有靈犀啊(並沒有)
其實我當時是在努力的找文風,所以才跑去寫古風嘗試看看XD
結果現在我都在寫現代言情,被不少人說看著好吃力,所以又有改了不少,至少知道怎麼讓讀者看得輕鬆了w
總之大概我會一直選擇現代言情這條路吧ww現在正籌劃著參加比賽,
小遙有興趣嗎?雖然是長篇類型,但有兩個比賽。一個八月底截止,一個十月底,所以碼字的時間是有的XD
如果有興趣等等來把網址貼來。
你要的那種感覺當然有出來啊,我覺得除了看不懂的人以外,大家都會有驚艷到吧wwww
我覺得定王不是無情是癡情耶wwww我也很愛他啊,不過我沒看出他的病嬌屬性欸,我覺得是霸道攻(?
版主系列我沒追到TATTTTT
當時我剛搬家搬到波波整理那邊整理得很嗨ww話說現在不少人都轉去二維秀喔,據說那裡很注重繪畫部分w
頁: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