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书架 發表於 2021-8-22 10:52:17

本帖最後由 灰色的书架 於 2021-8-22 10:53 編輯

大大的两篇文都很好看,很有自己的风格,还有那些动作和人物的描述,简直很棒,会追下去的大大不要觉得没有人看文呀!!!!

Au奧睿利烏斯 發表於 2021-8-24 13:42:06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08/24)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8-24 23:25 編輯

Chapter3



  冰炎大致得知了這艘船的航線。

  「從寅門啟航,行經長角海、霍拉巴門特……援助你們之前我們剛離開安姆哈拉,下一站是涅瑞伊德斯,約莫午後就到。不過,這條航線的終點會是綠海灣。」

  他們自白帆的陰影下走過,那男孩只在兩人先前幾步的距離,冰炎猜想可能他盯著男孩的時間過長了,因為走在身側的夏碎頻頻側目,而男孩在話題開始後便不曾回頭。

  他查覺到了嗎?冰炎不確定。陽光令空氣變得鮮明滾燙,萬物的輪廓皆變得犀利而纖毫畢現,一道黑影在湛藍的天穹上盤旋,他的目光下移,腳下陰影隨著步伐行進徐徐搖晃,在剛清潔完畢的甲板上羅列過陰影的暗色,落差過於巨大的光影閃過他的視網膜,光亮更亮,而暗影更暗。

  但那只是短暫的錯覺。冰炎眨了眨眼,因高溫和身體尚未完全恢復而起的眩暈感消失了,他看著前方的背影,腦中閃過方才的畫面:男孩在桅杆上向他俯首回以注目,在最初的詢問過後便輕晃著身體仰下,曲腿勾住桅杆,在半空中翻身、落地,動作輕盈的像只鳥兒。

  男孩禮貌地朝他們點頭,他的聲音如同本人表露的那般仍帶著年少的稚澀,同時平凡得令人吃驚,「圖林.戴米爾。」

  ……但他沒有在船員名單上看見這個名字。

  夏碎朝他投來詫異一瞥,男孩停下腳步回過了頭,冰炎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將疑問說了出來。

  「我不是……」男孩眨了眨眼睛,眉毛揚起的弧度像是一個含有歉意的微笑卻沒有完全展露,「我在這次的航程裡沒有任務,只是做為乘客登船。不過,」他輕點了點胸前,「無關職責,在緊急危難中盡己心力,這點無論海上組織或公會都是相同的不是嗎。」

  夏碎在旁側喃喃予以贊同,冰炎的目光在戴米爾身上逡巡,比初見時更認真地打量他,從衣著再到外貌:男孩的個子並不特別高挑,身材中等,披著一件半斗篷,年紀看上去比他們還小──約莫十四、五歲左右,漆黑的短髮有些凌亂,但不至於令人生厭,雙眼的形狀勻稱而瞳孔明亮,五官的輪廓趨近成熟,卻仍能看見青澀的痕跡。再一次的,他沒發現任何特點或超凡的部分,但當真正地進入對話──男孩看人的方式、或說話時眼中思緒流轉而泛起的光澤,都很難讓人完全地忽視他。

  冰炎有種感覺:男孩泯然眾人,但若他想要,也能不吝顯露敏銳與自信的一面。

  「海上組織也招收如此年輕的成員?」

  冰炎指著男孩展示的那枚胸針,純白色、象徵水的圖騰之下點綴著代表位階的標記,星芒與魚紋並陳,在陽光下如白水晶閃閃發亮,身分的證明。

  白水四級資格,以這個年紀來說,足夠出色了。

  戴米爾笑了,「公會難道不也是如此?無關任何外在因素,只要擁有相對應的能力便能成為其中一員,較為年輕的資格者並非不存在,只是沒那麼常見。」他用眼睛瞅著面前二人,冰炎和夏碎都能明白言中之意,畢竟兩人身為公會的紫袍和白袍,在一眾老練的成年袍級中總是顯得突兀。

  戴米爾的話是沒錯的。但相較於公會,海上組織中過於年輕的──未成年的成員只會更少,畢竟與多數時間活動於陸地的公會不同,海上作業意味著長時間的與世隔絕,若是遇險也並非能第一時間獲得支援,船隻離岸期間成員更只能在船上無處可去,故而經驗、心智和適應能力的充足與否都會成為長期做為組織成員的天然門檻,除了本生於大海的水族,少見有人會在如此年紀便成為其中一員。

  「有興趣聊聊嗎?」彷彿被引起興趣,夏碎看起來饒富興致地問道。這次換冰炎驚訝地看向了搭檔:搭伙已久,他深知夏碎雖然總看來親切溫和,但從不是什麼健談的個性。

  「有何不可。」戴米爾應下了,回答語氣之爽快不禁令冰炎猜想:或許關於和對方交談的興趣也並不只是單方的。

  顯然日正當中的甲板並不適合長久談話,三人走下主甲板來到第二層船艙,被用作餐廳的艙室位於船尾,空間不寬廣卻也不顯得逼仄,因應船隻結構天花板被挑高了,陽光與海風自窄而高的舷窗上方漏入,將垂掛的帷氈吹的劈啪作響,細長的光線將木製結構地面切割成錯落的光磚,空氣中有股清潔過後的冰涼氣味。

  他們挑了靠近弦窗的位置坐下,戴米爾短暫消失在通往後廚的門扉後,再出現時抱著一個藤編的籃子、臂彎裡夾著幾個細口瓶,他回到桌前將懷裡的東西一股腦放在擦得光亮的桌面上。籃裡盛著白麵包、乾酪和火腿,淺棕色的瓶子晃盪著液體,內容物滲出的甜香使冰炎微微挑起了一邊眉毛。

  戴米爾注意到他們的目光,「現在不是用餐時間,」他解釋,「不過船組人員還是有些特權的。」一個淺淺的微笑,將籃子推到了他們之間。冰炎沉默了一會兒確認他的意思,於是他們接著分享了那些食物,火腿的味道很新鮮,麵包如同剛出爐仍帶著烤焙的餘溫,夏碎和戴米爾在進食過程中交換了雙方的名字和幾句閒談,而在所有人的胃部都至少填滿一半後,冰炎也加入了進來。

  「一年?」

  夏碎的語氣帶著驚訝,戴米爾拿起另一片麵包遮住了嘴唇,聲音幾乎是含有笑意的,「這難道很令人意外?」

  「按照海上組織的慣例,新入成員必須在船上熟悉勤務滿十三個月後才會被編入戰鬥人員行列。」冰炎撕下一片麵包,「如有例外,應是被特許者因具有特殊貢獻事件而被內部舉薦,或先前便已作為編外人員長期參與船組事務而得以豁免。」冰炎抬起一邊眉毛,打量著參與了前夜救援的男孩。

  「很遺憾,我在加入海上異狀處理組織前都是長時間在陸地上走的。至於前幾天晚上……事急從權嘛,」戴米爾輕咳了聲,不好意思的笑了,「按照《群海公約》,緊急危難中以保全生命為首位要務,在此期間公約超過海上組織條例具有最高性──這是除冰炎殿下所說兩種例外的第三種可能。」他聳了聳肩,「但如果兩位不透露出去我會很感激的,這樣就免去了報告的麻煩。」

  所以他也不像看上去那般乖巧──冰炎壓下喉間的一聲哼笑,任由思緒發散了一會兒。東方人的相貌特徵十足具有欺騙性,容易令人因天然斂起所有攻擊性的眉眼和看上去比實際更年少的外表產生某種程度的錯覺,這點他的搭檔也是一樣:當他們不說話時,看上去幾乎是柔馴溫順的。

  「當然。」夏碎眨了眨眼應下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不過就我看來,你的能力已足夠編列於戰鬥人員了,遠程掩護的那一手令人印象深刻。」毫不掩飾的恭維亦或最直接的讚許,戴米爾短暫錯愕的神情說明了他不常直面這些,伴隨著冰炎莫測的神情,夏碎再度低笑起來,他回憶著暴雨中燃燒的綠火、那些精準高效的弩箭,「你的弩用得很好,你使用它作為主要兵器嗎?」

  「噢……」像是終於反應過來夏碎所指為何,戴米爾低聲說著,一絲紅暈爬上了他的臉頰,「其實不算,不過我小時候練習過一段時間,我家裡人認為這對我有幫助,用久了也就趁手了。」他轉了轉手腕,指腹摩擦著護腕上凸起的裝飾,「而且,在海上航行也沒太多近身肉搏的機會,是不是?更多時候我們會偏向在危險接近船隻以前就解決掉它們。」他頓了一下,笑容再度閃過,「最好別讓埃弗哲聽到我這麼說,他會說我的經驗還太少見識還不夠……他也是對的。」

  「你似乎跟其他船員很孰悉。」夏碎注意到戴米爾提起其他名字時的熟稔語氣,明顯並非一段短時間相處所能衍生,「你任職於這條航線?」

  「不。」戴米爾回答的速度有些過快了,「我沒有固定的任務地區,只是往日曾有故交而已。」

  「但你這次做為乘客搭上了船。」冰炎若有所思,「你要回家?」

  戴米爾的眼睛短暫地瞪圓了,冰炎比起問句更像結論的話語來得太突然,他看起來嚇了一跳,「什麼?」

  「你的姓氏,圖林。」冰炎空出手來指向他,語氣篤定,「這應該是族名,圖林屬於泰錫荒原的狩人部族。而這艘船的終點是綠海灣,若按照此區域的航線,在離開涅瑞伊德斯之後便會穿過夏日之門航向月海──泰錫荒原的南方下游,如果沒有意外,月海第一大港圖倫魁斯也是將要停靠的港口之一。」

  「只憑這些訊息……」低聲嘟噥著,戴米爾輕搖了搖頭,沒有掩飾面上驚愕與讚嘆的神情,「答案很近了。您是什麼時候推論出來的?」

  「見到你沒多久後。」沒有多少彎繞,冰炎的語氣坦蕩直率,「你的著裝,披在外面的那件斗篷,典型的狩人風格──在考究一些的研究學者那兒甚至能得到一個專門稱呼這類型服飾的學名;布料上沒有強烈的裝飾刺繡,但在光下能看見難以辨認卻細緻的暗紋──這種工藝沒那麼常見,至少不會出現在供給往來行旅的商鋪貨架上,另一方面也證明了你不屬於那些會使用強烈色彩裝飾的部族,這令猜測範圍縮小了;另外,在傳統中,狩人的第一件斗篷會由長輩贈與,而這種暗紋──」冰炎用指尖在桌面上虛劃出幾個樣式,「都是有意義的,分開來看,它們既是圖象也是文字,組合的呈現結果端看家族對被贈與者抱有何種期待,因此每一件都獨一無二……這是一種『活』的圖騰。」冰炎停頓片刻,謹慎地看著戴米爾的表情,「我能夠辨認出明輝星、鷹翎環和月炬花……這幾種都是圖林部族會使用的祈願象徵,而在你說出族名之後也完全確定了。」

  其實按照常理,還會有和斗篷配套的胸針:在外行走的狩人會以此象徵所屬部族,可冰炎看見戴米爾用以固定斗篷的是最普通的銀製環扣胸針,而非圖林部族的鷹首馬身獸。但另一方面,用何種胸針固定斗篷也並非什麼硬性規定不是嗎?

  「您對狩人一族的文化風俗相當熟悉。」戴米爾臉上仍殘留著些許意外,和其他不甚清晰的情緒,「很少有人能在短時間內憑藉這種方式……我該感到驚訝嗎?」

  「有人教過我辨認的方法。」冰炎看著對方輕微聳起的眉毛,那下面透露出了某種不安:畢竟對於一為旅行者而言,太容易被認出種族所屬有時並不是什麼好事。他可能嚇到對方了──冰炎短暫地因自身唐突懷抱歉意,「我有認識的狩人族朋友。除去那些隱密的紋樣,以這種制式為模板的旅行斗篷其實並不少見,若非足夠熟悉,這通常是難以辨認的。」

  「不……這沒什麼。」彷彿也洞悉冰炎此話背後的動機,戴米爾做了個古怪的表情,而後恢復笑容,「您博學多聞……就像我先前說的,少有人能如此辨認出我的來歷,但也只是因為我遇到的人不夠多罷了。」他自嘲地嘆氣,「我曾以為表象給人的誤導就足夠了呢。」

  夏碎聞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的確,除卻名字和著裝,戴米爾的面部特徵看起來並不像其聲稱所屬部族會有的相貌──泰錫荒原種族繁多,而狩人的圖林部族在容貌上更趨近於原世界近東地區的住民,類似閃米特風格。至於戴米爾?雖然同樣有深色頭髮,但臉龐卻是無可錯認的遠東人種,輕易便能看出差異來。「你……」方開口便已察覺不妥,夏碎心中猶疑,不知該不該說下去。

  「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顯然也已看出飄浮在空氣中儼然昭然若揭的問句,戴米爾扮了個鬼臉,終於顯露出一點符合年紀的脾性,「估計你們都看出來了,我不是狩人一族──我是被收養的,我的養母在我小時候收養了我,同時也給了我她的姓氏,我是在部族中被撫養長大的。」

  他沒有進一步透露,冰炎和夏碎也默契地不去追問更多。狩人一族的姓氏和族名有所差別,在外行走的狩人對外人往往更多透露族名而非前者,算是狩人一族的某種傳統風尚──無論在族中地位幾何,對外永遠皆為一致。「你很幸運。」夏碎語氣真誠,狩人是荒野上指引旅人的民族,收養他族遺孤時有耳聞,夏碎自己就知道幾個這樣的例子。「我也這麼覺得。」戴米爾又微笑了一下,這次笑容中沒什麼陰霾。

  「不過,在這個年紀就加入海上組織,你家裡人難道沒意見?」觀察著對方的神色,夏碎猶豫了一會兒接著問道。

  聞言戴米爾眨了眨眼,表情突然變得有些羞澀,「啊,這件事……」他撓了撓額角輕咳了聲,「有意見也沒辦法,其實我是偷跑出來的……有一陣子我心情不太好,我表姊想送我去認識的朋友那兒散散心,」他說著,掩飾心虛般移開了目光,像是突然對窗外盤旋的一只白鷹起了濃厚的興趣,「但我中途溜掉了。」

  饒是冰炎,也一時不知該對此番發言作何感想,他看向自己的搭檔,夏碎一概平和的神情微微閃爍著,幾種細微的情緒自他眼中迅速流過,像河中隱密的水流般閃著光,最後定格在一個像是年長者看見後生誤入傳銷組織會有的忍耐表情,但與此同時他的頰側肌肉輕輕抽動著,像是快要克制不住而笑出聲來。

  「你該不會一直沒有回去?你的家人會擔心的。」夏碎用忍著笑意的聲音說道,戴米爾謹慎地將目光移回正前方看著他,「不算是……我後來有寄信回去呢。」他說著,語氣中的心虛其實沒有減緩多少,但到話語最末時他卻挺起了胸膛,像國王宣告一紙諭令那般足備底氣。

  ──又一個不省心的弟弟。冰炎猜測著或許他認識的某人會和戴米爾口中的『表姊』有話可聊:似乎較為年幼者都具備某種樂意一再試探年長者底線並為此孜孜不倦的可怕熱忱──冰炎如此想著,選擇性忽略了自己的年紀其實與前者更為貼近的事實。

  「我看到你們的校徽。」話題回到彼此身上,戴米爾俯身在桌上敲開細口瓶的瓶蓋,一邊朝冰炎袍服上的袖扣比劃了兩下,「你們是學生?」

  「Atlantis學院高中一年級,我們都是。」冰炎和夏碎對視一眼後接口,語氣深處的自豪無可錯認,戴米爾想必也察覺到了,他笑了一下,「我聽說過那所學院,別人都說那是最好的。」他稍稍恭維了坐在面前的兩名袍級,「從事實來看果真如此。」

  無論如何,自己的母校被人稱讚總是令人高興,話題的方向使冰炎和夏碎都輕鬆起來,戴米爾又問了一些關於學院和校內課程的問題,他們一一回答了。「我對這方面了解的不多,」戴米爾說,「家裡人說過一些,旅行的時候也多少聽說過:亞里斯、明風、七陵……那些能列上名的學院校址要麼很古老要麼意義重大,不過Atlantis學院從前真是古精靈的居住地?也不存在確實的位址?」

  「兩者皆是。」夏碎被逗笑了,「校址是學院的董事選定的,據我所知確實曾是古代種族的遺跡,箇中因由或許是董事們覺得具有古老靈性守護的地點特別適合辦學也說不定,而位址不明也是一種保護學院的方式。」

  「高瞻遠矚啊。」戴米爾發表感想。

  「那你呢,戴米爾?你是哪所學院的學生?」夏碎順勢詢問,心中迅速過了幾個較有可能的答案:泰錫荒原的狩人部族,附近或許會是……「我不是學生。」戴米爾乾脆地回答,看見對面的意外神情,想了想又補上一句,「目前不是。」

  「目前?」夏碎小心地問。

  「是啊,」戴米爾一邊說,一邊將瓶子裡的液體往玻璃杯裡倒,「我剛才不是說我表姊想送我去朋友那兒嗎?但我溜掉了。後來才知道她還有送信給那位朋友請他幫我處理Atlantis學院的入學手續,當然也沒辦成,她可氣得不輕。後來我的……兄長從中介入,可能說服她我需要一些空間什麼的,這事才作罷。」他勾了勾唇角,再度浮現微笑,「我們差點成為同學呢,我可能還得叫你『學長』?」他向冰炎調侃。

  戴米爾的語氣輕描淡寫,但夏碎斟酌著選擇不對關於Atlantis學院的部分發表感想,「你還有其他兄弟?」

  「一個。當然是沒血緣關係的那種,我們不熟,他跟我表姊的關係更好。」戴米爾擺了擺手,看起來對這話題沒什麼興趣。他拿起玻璃杯剛喝了一口,接著便停住了。

  鐘聲遙遙傳來,自擦拭锃亮的黃銅鐘鈴內壁開始迴盪,鳴音清澈嘹亮,那聲音和隨之響起的應和穿過天穹與甲板乘著海風被送進舷窗所在的下層,戴米爾側耳聽了一陣,仰頭一口把玻璃杯喝乾了,「我得走了。」他轉向冰炎和夏碎,神情轉為禮貌的歉意,「那是到港的鈴聲──我要在涅瑞伊德斯下船。」

  「我以為你的目的地是圖倫魁斯?」冰炎開口,隨即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戴米爾再度笑了起來,這次更多是狡黠的意味,「我的確來自泰錫荒原,」他的眼角微彎,無端讓人想起抓到兔子的狐狸,「但我也沒說我這次是要回去呀。」

  他向他們道別,但冰炎和夏碎堅持送他到甲板上,戴米爾驚訝但愉快地接受了,午後陽光中微風開始從陸地的一側吹拂過來,當視野所及的岸邊景色變得清晰,他們的新朋友提起手邊行囊,一隻白鷹從遙遠的天際俯衝下來,神氣地站立在他肩上,「談話很愉快,很高興認識兩位。」戴米爾誠摯地說,空出一隻手遞到他們面前,「安格納瓦見證,替彼此的未來之路獻上祝福。駿馬開闊坦途,鷹之眼看顧前路;願友人的腳步如疾風堅定無畏,群星將榮耀您的征程。」

  「請讓我們一同獻上祝禱。」冰炎同樣伸出手,代表己方兩人與戴米爾相握,「自然之靈見證,白日之輝遍逐災厄,銀月之眠洗淨傷痛;榮耀歸於荒野及其子民,願星光照耀你的前路。」

  陽光燦爛,自蒼穹傾下的遠風如不諳世事的孩童由他們身邊奔跑而過,在萬物的歌吟與嘩笑中,一瞬間所有聲音都變得遙遠。雙方對視著,最終鬆開了彼此交握的手掌。

  「希望終有一日能夠再見。」

  「會的。」戴米爾頷首回應夏碎的話語,他臉上的微笑在片刻後擴大了,神色生動,「上一次通信的時候,家中似乎有令我進入學院的打算……或許我們將以不同的方式再度相遇。」

  他轉身離開,身影匯入即將下船的人流中,冰炎和夏碎靜默著目送他直到再也無法看見,他們又在甲板上享受了一會兒海風,隨後轉而談論起來。

  「印象深刻。」夏碎評論,「你覺得如何?」

  「不如何。」冰炎雙手抱胸,靠著船沿仰頭去看藍天。戴米爾……冰炎指尖輕輕打著旋,一個關於名字的聯想從他腦中跳出來但隨即被壓下了,「他隱瞞了些東西,既然還不夠了解,也沒什麼好談的。」

  「我真覺得,你有時候太嚴肅了些。」倒也不惱,夏碎輕笑出聲,「但你必須承認,看見具有潛力的後輩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會令人不禁期待下次見面時的光景。」

  「有潛力的後輩?學院裡大可盡管看個夠。」冰炎輕哼了聲,眼中的神色卻分明更像沉思,「你為什麼對他感興趣?」他問夏碎,隨即看見後者神色故作困惑起來,於是惱火地嘆了口氣,「別裝蒜──你知道我什麼意思,你從來可不會熱衷於主動聊天。」

  「嗯……」換夏碎望天沉思起來,「他的弩用得不錯?」他假設性地給出答案,迎接了一發瞪視。「好吧,」夏碎揉了揉額角,「這不是主要原因,但聊過以後其實也挺有意思的。」

  毫無建設性的回答,冰炎嗤了聲,「圖林部族以騎射著稱,會用弩沒什麼可稀奇,難不成你每見到一位族民都要攀談一番?」話雖如此,但冰炎最終默認了搭檔的敷衍態度,也像是懶得再追問。

  「圖林部族……」夏碎眨了眨眼,「不得不說,雖然他出身狩人部落,但的確也很難令人將兩者關聯,畢竟出身荒野部族卻加入海上組織這種事並不常見。」「你忘了?他的確也不是狩人一族。」冰炎仍抱著胸,搭在臂彎內側的手指輕輕敲擊著,一下、兩下、三下,「力量特徵並不特別顯著,若不存在刻意隱藏,我會猜他是人類。」

  「狩人部族收養的人類孩子。」夏碎側頭想了想,「泰錫荒原……你知道嗎?我肯定在哪兒聽過類似的傳聞。」

  「他的背景肯定不像他說的那樣簡單,起碼他知道的不少,」冰炎盯著空氣中的一點,目光銳利,「前幾夜的那些火焰,綠火──你認出來那是什麼了嗎?」他的音調下壓,算不上嚴肅,但也足夠認真了,「『海洋之火』,屬二級管制物品,那些船堅炮利的妖精軍艦或許會具備可海上組織的任務船絕不會──就算以私人而言,他擁有的份量也太多了,什麼人會隨身帶著這種東西?」

  「這年頭,每個人秘密都不少啊。」不似冰炎那般認真,夏碎只若有似無地嘆道,「不過你知道嗎?我們可以稍微停一停了,或許等下次見面再問他?既然你對此感到好奇的話。」

  「不。」冰炎反而否決了,「我們並不知道這件事,記得嗎?他是以乘客身分登船的,作為毫無關聯的公會袍級,我們可不會知道普通乘客的行囊中攜帶著什麼物品。」他看向搭檔,目光中閃爍著某種隱密的意味,夏碎剎那便反應過來,「哦……」他輕聲說,那些話語在他腦中閃過:但如果兩位不透露出去我會很感激的……如今看來都具有了刻意的指向性,這樣就免去了報告的麻煩……夏碎笑著搖了搖頭,溫和神色中是帶有寬容的戲謔:一位年長者在面對後輩無傷大雅小玩笑時會有的表情,「原來是這個意思,我們的這位新朋友比想像中更有趣啊。」

  「有趣?」冰炎的目光幾乎是挑剔了,他揚起眉毛,「你是指我們剛可能面對了一位潛在走私商這方面?」

  「別這麼嚴厲,」夏碎輕快地說,「可能他只是恰巧有一位瘋狂的煉金術師朋友呢?」但凡旅者,總是有些奇異門道的──更別說戴米爾是如此與狩人群體貼近。「而且,你看到他帶著的那隻鷹了嗎?」夏碎話鋒隨之一轉,「如果沒看錯,那是泰錫荒原的『格懷希爾』吧?『聖山的長女』,我聽說圖林部族每人都有一只作為夥伴,這種生靈──」「擁有辨識本質的力量,若伴生者墮入邪惡,則其將永遠離去──我知道。」冰炎扶額,他知道夏碎何以提起這件事──他們用不著擔心戴米爾濫用綠火傷害無辜者,「只是牠們的羽毛通常不是白色的、體型也會更壯一些。」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嘛。」夏碎巧妙運用了一句東方典故,「我小時候見過一窩狼崽,最小的那只,牠的兄弟們都是黑的唯有牠是白色,但牠們確實是同類,不是嗎?」

  冰炎同意了,他不確定夏碎說的是狼還是鷹、或是其他任何東西,但答案總歸是相同的。

  「那只白色的……後來怎麼樣了?」冰炎問。

  「夭折了。」夏碎低低嘆了口氣,「白子在他們的族類裡通常活不到成年。」

  他們同時住嘴了──考量到先前話題的源頭,這麼說未免太不吉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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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奧睿利烏斯 發表於 2021-8-24 13:43:50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8-24 22:20 編輯

作話:

這一章總算完成了……依然是超出預期的字數,刪減過後還是多了點,畢竟我原先是希望一章控制在5000字以內的,這都快趕上兩章的份量了(笑
資訊量爆炸的一章,這次是關於三人的談話,以及宿命的相遇。同時揭露了一點本世界漾漾的背景──在本文一至二章省略的那十一年間所發生的故事。另外,各位應該會發覺如我最初所說,人物性格和原著產生了差異,本文的漾漾──也就是戴米爾,比原著更自信(畢竟沒有一天到晚咒自己倒楣了),這一點改變體現的差異將在後文有更清楚的呈現。

總之,獻上更新,希望各位喜歡。

作者私設:本章出現港口、地理名稱。(本文中這類型私設很多,往後就不標明了,沒在原作中見過的一律屬私設。)

     海上異狀處理組織等級劃分。
      p.s.其實不算私設,原作中的服務員白水六級,學長深藍一級,應該是同級中位階越高數字越少的設定。星星與魚大概就跟我們軍中位階的梅花和槓差不多吧。

     所提及狩人一族的所有風俗。
      p.s.是這樣,原著中狩人一族的著墨並不多,因此文中提及除原作以外內容的部族、風俗、傳統文化全都是作者瞎掰的設定。在私設中狩人一族的整體風格會偏向遊牧民族,人種不一定,但沒有也不會對應現實中的任何確切民族。(如果硬要對照細節,大概就會出現我把現實A族風尚和B族傳統雜揉在一起,甚至地區年代完全混亂這種情況……懂我意思了吧)
        基本上是把心儀設定往裡加,胡編亂造、細節靠腦,除非原著又添加了相關設定,否則就大致按我的想法來。

      圖林部族。如上所述。

Au奧睿利烏斯 發表於 2021-8-24 15:10:57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8-24 15:17 編輯

梧雲 發表於 2021-7-16 10:44
寫的很有自己的風格,那個戰鬥場景喔喔喔喔喔太棒了吧
畫面感十足,原作的考據也很嚴謹
很喜歡這種有些跳脫 ...

謝謝~當初構想的時候因為靈感瘋狂探頭索性就放飛了,順便還混了一些從前寫其他同人時遺憾沒用上的設定,所以成品應該會有點奇形怪狀(?)的,當然一切以原著為準,希望最終不會改得媽都不認識(笑)
(偷偷說一句,目前在寫的文章在最初動筆時其實都是有出本的野望的……就不知道會不會實現了,另一本的可能性大概還更大一些(攤手
文筆風格方面,在寫包括本文在內的兩篇同人以前,我其實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動筆了……一度擔心因此生疏,很高興依然有人喜歡我的文章,感謝你的留言!

Au奧睿利烏斯 發表於 2021-8-25 18:16:41

vupm4 發表於 2021-7-15 21:03
戴米爾就是漾漾嗎?
這篇文很有趣,請問更新頻率?或者有預訂什麼時候要完結嗎?
...

感謝留言,是的~戴米爾就是本文的主角,大家所熟知的褚冥漾。
本篇是一邊寫一邊發的,沒有存稿,因此更新頻率不定,完結時間也沒有預定。

灰色的书架 發表於 2021-8-25 22:31:49

本帖最後由 灰色的书架 於 2021-8-25 22:32 編輯



啊啊啊啊大大回我了,一定会时不时回来看的!!!

Au奧睿利烏斯 發表於 2021-9-20 19:03:26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09/20)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11-30 20:00 編輯

Chapter4


  涅瑞伊德斯,銀冕海的天鵝、鮫女之梳與王國寶冠的明珠。

  戴米爾把重心壓到後腳上,跨躍著跳下了最後一階船梯。午後陽光正烈,陸地沉積著層使人倦怠的氤氳熱氣,航行多日以來,他終於再度踏上沉穩堅實的土地,潮腥與香料發膩氣味的暖風吹拂著他的面頰,帶來一片人流絮語組成的浪潮,白磚石牆與藍彩拱頂間不同調子的語言和聲似的交織穿插,如一曲和音在異國港口的天幕下起伏。

  黑影劃過天空,白鷹輕鳴,戴米爾穿過絮湧的人群向前,行經喧鬧的海員與卸貨的牲口,幼時曾長時間以閱讀排遣而留存腦中的知識如書卷徐徐鋪開,和如今得以親臨的景致縫合:涅瑞伊德斯位於統治半島的奧西爾王國南方,托羅涅角北方、西臨發源於中部谷地的多裡斯河出海口、南朝銀冕海,漁場幅員廣博、港闊水深,同時憑藉絕佳的地理位置成為串聯地區貿易航線的主要港口,因此可謂商客與船家的天地,無數來自世界各地的船隻彙聚於此,一年四季、無時無刻吞吐著數量驚人的金幣與資產,為統治這片土地的家族帶去了豐厚的財富。

  海鷗與渡鴉盤旋半空,昭示船隻入港的長號連綿,戴米爾佇足望去,海面風吹帆鼓,船隻若不過千也有數百,若非妝點極盡窮奢便是宏偉如移動的軍事堡壘,形體次些的則有著銀魚般的流暢外型,盾堅船利,連成一片足以遮蔽天空的風帆鼓蕩不息,襯著其上象徵商船所屬的各異紋章栩栩如生,戴米爾看見索姆人的銀刀新月、水之妖精的渦蛇與雲夏的蟠螭紋,再往遠處去他還能辨認出那些屬於古老家族而非種族勢力的徽印:妖精家族的王裔印與雪野一族的龍紋皆赫然在列,他一個個看過去,視線最末處一艘寶船雕樑畫棟、甍宇精典,雪青帆上銀月竹紋雅致秀美,於日光下如夜中雲霧般華彩翩妍。帆下一男一女立於桅欄旁,年長的男性身著深色羽織,劍眉星目、氣宇軒昂,侍立旁側的少女烏髮黑眸,容顏嬌美如櫻、精緻如陶瓷,身著淺色振袖,站在日下便像是披了一層凜冽的雪。

  清風像是短暫驅散了盤桓不去的潮腥,戴米爾聞見生鐵與火焰的氣味,那氣味隨即又被卷走,戴米爾潛心望去,看見寶船將要靠岸,陸地上一隊衛士已在岸邊隔出了一片空地,同時亮出了此地的領主家族旗幟,一名身穿華服的青年則站在隊伍最前方──想來寶船上的來者是貴人身分,畢竟能讓一地領主以儀仗迎接的也唯有同等或更高地位之人才能獲此殊榮。

  沒有再繼續窺視下去,戴米爾收回目光轉身走向關口的方向,他懶於加入等待身分核實的長隊,而是跨出隊伍徑直來到佇立在側的守備隊跟前,武裝精良的守衛們站姿筆挺,清一色鋼青色盔甲上是交尾人魚的紋章,象徵著此地的統治家族。戴米爾向守備隊長展示文書與海上組織的徽章,得到一聲響亮的問候。

  「海上異狀處理組織的白袍閣下,以群海見證的神聖公約之名,涅柔斯家族向您問好。」守備拉下面甲目光嚴肅地向他致意,得益於海上組織和諸多海港城市的聯盟締結,擁有職務在身戴米爾的手續進行得更快也更流暢,片刻後守備隊長將文書與徽章重新交還給他,「只是禮貌性的詢問,閣下,您有物品需要呈報嗎?」

  「沒有。」戴米爾給了他一個友善的微笑,將徽章收回斗篷底下。

  守備隊長準備自隊伍中指派一名成員帶領他離開港區,戴米爾有禮而堅定地拒絕了,他獨自一人再度加入人流中,穿越整片區域花了他一些時間,顯然統治此地的領主並不吝嗇于以精緻鋪張的建築彰顯家族財富,自內港一路向外,寬闊筆直的街道皆以純正深灰的石料鋪成,以回異於旁側岔道的淺灰石料替遠來者指引方向,而道路兩側每隔一段距離便豎立著一座白色大理石雕像,每座高約兩米,都是面容、型態各異的美麗少女,神態歡欣與嗔怒皆有,身姿行步或舞蹈各異,戴米爾依次掃視過去,憑藉對此地信仰的瞭解,他猜測這些都是淹神信仰的雕刻──神祇的九個女兒,分別象徵了海潮的九種面向。

  但這些都不是最出色的部分:行至道路的盡頭連接著一處幅員遼闊的圓形廣場,戴米爾在熙攘的人群中放慢腳步,注意到鋪滿廣場地面的並非先前的灰石,而是另一種色澤如大海輝映夜空的藍灰色石磚,而地面每隔一段距離便鑲嵌著淺色石刻的描金浮雕,潔白高聳的半月型圍柱列環侍廣場兩翼,頂端相連的帶飾浮雕著恢弘的景象:天幕與繁星、深淵與火焰、遠古年代潮水與雷電相爭、神祇破開天空與大地而來、海蛇潛行駿馬馳聘、渺小如凡人敬畏仰望,一切敘事皆關於海洋締造的古老神話。三十六根立柱巍然聳立,將這些精緻絢爛的文明刻印托向天空。

  廣場中央是一座人魚雕像──一如港口守備身上的紋章。巨大甚至高過列柱的純白石料被雕刻成一雙人魚少女形象,彷若雙生的兩張面孔姣好美麗,白石肌膚細膩無暇,在日照下像是發著光;裝飾著珠寶與臂釧的手臂同時向上托舉一座金杯,杯中呈著火焰色澤的瑪瑙,深淺不一的珠光替人魚少女瑩白的面頰染上一層生動的緋紅,工匠在雕像的雙眸處用上了最明澈璀璨的藍鋼玉,因此她們的眼中便如同躍動著星藍的火光,眼尾描繪著典雅的金線花紋,又往下延伸至下顎、側乳以及髖骨,雙乳下方至臍部則以湛藍、琉璃及紺青色的細碎寶石漸層妝點出流光般的虹彩;腰部以下,打磨至薄如蟬翼的玉石鱗片細密層迭,雙尾交纏,在日照下仿若淺海中被陽光照得晶瑩的蒼青珊瑚。

  戴米爾走近了雕像,距離縮短後,他幾乎籠罩在人魚少女舉起的金杯影下,雕像腳下聚集著小部分的流動商販,但已足以看清雕琢成海浪狀的基座、點綴在浪潮間以各色珠貝鑲飾的海族,以及底部雕刻藍金描邊的花體銘文,涅柔斯家族的箴言:真理至上。

  據戴米爾所知,涅柔斯家族以其財富贊助文藝發展的歷史由來已久,而這座顯然耗費無數人力鉅資打造、將家徽具象的雕塑更是近百年前某一任家主召集當時最負盛名的匠人所建,以之作為彰顯家族財富與恢弘偉業的象徵。戴米爾又走近了些,藍天之下他仰望人魚美麗疏離的面容,而後發覺比起人魚,這座塑像的面容就審美而言反而更貼近人類。

  他或許太過沉浸於思考了,直到有什麼撞上了他的後腰,肩上白鷹陡然振翅飛起,發出帶著抱怨的鳴叫。

  戴米爾沒有感到惱火,撞上他後腰的力道比剛出生的小馬駒強不了多少,事實亦相差不遠,他迅速轉過半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東西──不是『東西』,那是一個小女孩,不超過六歲,淺棕色的頭髮編成了短短的辮子,圓圓的小臉上滿是恐慌,她看清了戴米爾,驚慌地尖叫起來。

  「放、放了我!」女孩尖叫著,她瞪大眼看著戴米爾,哽咽著轉換為另一種語調,「求求您,先生……」

  戴米爾低頭看著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一陣淩亂的喧嘩與腳步聲傳來,像是一群騾子急吼吼地通過陣地,隨後在他們身後戛然止住了。

  戴米爾回過頭,看著闖到面前的一班子男孩,領頭的那個至少已經八歲,以那年紀標準而言既高且壯,穿著襯衫和一件嶄新的棕色皮背心,「你抓到她了!」男孩朝戴米爾大喊,戴米爾回頭看了眼女孩,女孩不尖叫了,她的眼眶依舊發紅,嘴唇卻倔強的抿著,用沒被抓住的那只手緊纂著洗得有些發白但乾淨的亞麻裙子邊角,戴米爾重新轉向男孩的方向。

  「發生什麼事了?」戴米爾心平氣和地問。

  「這是個小賊!」男孩嚷道,女孩隨即尖聲反駁,但被男孩更大的音量蓋了過去,「她搶了屬於我們的東西!這個不知廉恥的小──」「才不是呢!」女孩使勁尖叫起來,令人意外於那麼瘦小的身體能夠發出這樣響亮的聲音,「我憑自己的本事掙來的!」她鬆開裙角朝男孩們揮舞著拳頭,指縫間漏出銀幣閃爍的光芒,「這本來就是我的!好心的紳士選了我替他辦事,沒選上是因為你無能!只會在這兒欺負小女孩,你的玩意兒是被魚咬掉了吧!」

  「你!」男孩氣得雙眼凸出,瞪視的模樣好像一隻被吹脹了的青蛙,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他指揮著身後的跟班上前來抓女孩。戴米爾覺得他聽夠了,他向前一步,對孩童而言已足夠高的身軀將女孩擋在身後,威嚇著虛張聲勢者停下了動作。

  「幹什麼?外地人。」領頭的男孩目光陡然不善起來,他瞪著戴米爾,語氣無禮,「少管閒事,否則有你好受的。」

  戴米爾瞭解這種情況──港口或大城市多少都有,幼童或大點年紀的孩子,遊蕩在城市的街道與屋簷間探聽訊息、傳遞信使、從往來過客手中以微末服務賺取酬勞,不少甚至會結成幫派團夥行動。

  戴米爾鬆開了女孩的手臂,轉而拍了拍她的發頂表示安撫,女孩的個子瘦小,身高只到他的腹部,但這一系列動作後她彷佛機靈地明白了什麼,轉而緊緊抓住了戴米爾的衣角,自斗篷後探出臉來看著那群男孩。

  「我很懷疑。」戴米爾俯視著領頭的男孩,語氣巍然不變,「聽著,轉過身去,離這女孩遠遠的,所有人都不會有麻煩。」

  「如果我不呢。」男孩環視四周的跟班,而阻攔他的戴米爾雖年長卻並非成年人,這顯然給了他底氣,「外地人──初來乍到,是吧?這兒有這兒的規矩,你要是識相──」「識相?」戴米爾笑了,聲音毫不掩飾嘲弄之意,「你又是誰,膽敢于王國的土地妄稱律法?此地的領主涅柔斯家族僅有一子且早已成年,你的年齡也尚無法述職,所以你是什麼?一群無知小鬼中最自命不凡的那個?讓我猜猜你有什麼頭銜,後巷的公爵?啤酒桶的王子?鰻魚街之王?」

  戴米爾每說一句,男孩的臉就脹紅一分,女孩更是毫不客氣地噗哧笑了出來,使之猙獰的神情達到最高點。男孩示意跟班們上前,戴米爾瞇起雙眼,神色帶著警告,於是後者大部分畏怯了,那些個頭甚至沒過戴米爾肩膀的男孩們躊躇著彼此推搡起來,少數則盯著戴米爾斗篷下露出懸在腰間的刀柄目露驚慌。

  正於此時,白鷹結束了短暫的低空盤旋再度降落在戴米爾肩上,猛禽下落的聲勢逼人,站得稍靠前方的幾名男孩張著嘴向後挪動,神色隱隱透出驚懼。

  「別害怕。」戴米爾睨了他們一眼,轉變為一種愉快刻意的悠閒語調,「這是我的朋友,貝努。他是很好的夥伴,狩獵時比騎手更敏銳、飛得比馬匹更快更遠,一旦發現獵物就會用爪子刺穿目標,然後用尖尖的喙捅穿眼珠──那是最脆弱的地方──直接破壞大腦,有時候會把腦漿一起扯出來,但獵物會是最完整的。」

  他笑吟吟地說著,漫不經心踏前了一步,男孩們登時像堆鵪鶉似的縮成了一團,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恐表情不斷瞟向戴米爾和他肩上的白鷹。

  於是站在最前方的領頭男孩再度變得顯眼了,他的神情因憤怒與屈辱扭曲著,先是忌憚地瞥了一眼白鷹,又恨恨地瞪著戴米爾,「你會後悔的,外地人,」他咬字咬得很重,「我叔叔是守備隊──」「守備隊?他們剛才在港口向我問好呢。」戴米爾語氣輕快,像是被逗樂了,「你要跟我回港口去,介紹你叔叔給我認識嗎?」

  領頭男孩的臉孔完全脹紅了,顯然最後一個可用來恐嚇他人的依仗被直白戳破的感覺並不好,他的臉色又很快灰敗下去,如直線落到水底的石頭,顯而易見的不安和兀自支撐的強硬在他臉上僵持著,但礙於臉面卻也不肯就這麼轉身逃走,戴米爾認為是時候給出一點『動力』了。

  一聲鳴鏑般輕盈響亮的哨音,白鷹再度振翅飛起,男孩情不自禁地退後,瞳孔下意識隨著鷹影移動,白鷹短暫迴旋、如離弦之箭猛然撲下,「啊啊啊啊啊!」男孩扯著嗓子大叫起來,被猛禽正面攻擊足以成為最糟糕的噩夢,在鷹翼拂面的一瞬間便丟盔棄甲扯去所有矜持,男孩以手掩面,轉身連同他的跟班連滾帶爬地向反方向逃去,白鷹迅速跟了上去,追著隊伍末尾發出一連串嚇人的尖鳴。

  兩人在原地看著他們跑遠了,戴米爾轉頭看著女孩,「所以──你沒事吧?小女士?」他蹲下身以和她視線平齊,女孩朝著他睜大了杏仁核狀的眼睛──雨後新芽一樣的嫩綠色,此時像是晨霧中的森林般光澤濕潤,她的目光在戴米爾和男孩們離去的方向之間來回移動著,牙齒不安地咬著嘴唇,像是猶豫著想要說點什麼。

  「他們不會有事的。」看出猶豫所為何來,戴米爾安慰她,「只是嚇嚇他們……貝努不會真把他們眼珠子摳出來的,頂多用翅膀敲敲他們的頭。」

  女孩的雙眼在這句話後顯而易見明亮了,霧氣雖未完全消散卻已變得稀薄,她貓兒似地彎著眼發出一連串快樂的笑聲,她笑得實在太開心了,以至於戴米爾不得不再度輕輕攬著她的肩膀以防止她摔倒。

  「謝謝您!」女孩高興地說,歌唱似的歡欣,「杜伊──那些傢伙,他們早該得到教訓!感謝您!先生!」

  「妳認識他們?」戴米爾詢問,他看見女孩頰上的些許汙跡,伸手自懷中拿出一塊乾淨的手帕遞過去。「杜伊的父親是船長,叔叔是那些穿盔甲的士兵之一,他跟他那些愚蠢的跟班可喜歡炫耀這點啦,」女孩接過帕子在臉上擦了一陣,初見時的驚惶戒備皆已遠去,話語倒豆子似的滔滔不絕往外漏,「成天像群鬣狗似地晃來晃去,還總欺負那些打不過他們的人……不過就是仗著人多,一群欺軟怕硬的慫包!」

  戴米爾因為女孩話語中天真稚氣的正義感微笑,「那麼,妳只有一個人,在不佔據優勢的情況下挑釁並不是什麼好的做法。」他看著女孩膝蓋和肘上擦破皮的紅腫,「今天我趕走了他們,但往後可沒有人能隨時幫妳,是吧?小女士?」

  女孩愣了一下,而後臉頰上浮現羞赧的粉紅色,「我才不需要幫助呢!」她賭氣似地說,聲音脆生生的像瓷器響動,「我原先要跑到雕像腳底下去的,」她伸出手指著人魚塑像的基座,「只要我跳上去,他們就不能打我啦,領主大人的律法禁止任何野蠻的行為在這兒發生,他的叔叔是誰都沒用。」女孩揚起臉看著戴米爾,嬰兒肥的臉蛋上帶著驕傲的神氣,這令後者再一次聯想到貓咪,另一種靈動嬌縱而惹人憐愛的生靈,「真是一位聰明的小女士,」戴米爾發覺自己今日微笑的次數有點多了,「不過律法可沒禁止他們在這兒蹲守,妳打算待多久呢?」「不需要很久!」出乎意料,女孩立即回答道,「我可以跟著定時巡視的衛兵走,衛兵眼皮子底下他們不敢怎樣的……或者我待到黃昏,我哥哥會來找我的,他一個人就能把杜伊和他的跟班揍趴下!」

  她像只鳥兒興奮地蹦跳著比劃起來,就像任何崇拜兄長的妹妹那樣,而後瞥見戴米爾打趣的眼神,再度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對了,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我叫蕾貝卡,媽媽都叫我芮。」

  「蕾貝卡。」戴米爾重複了一次,對上蕾貝卡明亮而透著期待的綠眼睛輕輕地笑了,「我叫戴米爾,圖林.戴米爾。」「您是從泰錫地區來的對嗎?」蕾貝卡立即高興地道,反應機靈,「我聽過從西部過來的旅客是這個姓氏。」

  戴米爾點點頭,鼓勵的語氣,「看來妳知道的不少?」

  「我常常在港區待著,」蕾貝卡驕傲地說,「來到這裡的客人們總會需要讓旅行便利些的服務,我不常接到像搬行李這種需要力氣的活兒,但像是當日的報紙、送信或嚮導這類的工作啦……我都可以做得很好,我個子小,跑得快。」她說著,揚起臉用希冀的目光看著戴米爾,「您需要任何服務嗎,先生?」

  戴米爾看起來顯得驚訝了,並一時不知該不該為女孩靈活的生意頭腦而發笑,但接著他溫和的凝視著蕾貝卡──聰明機靈的幼崽總是討人喜歡的不是嗎?而且蕾貝卡無疑是個可愛的小女孩,年長者對幼小者本能的愛護情節在作祟,這種情況下恐怕讓她失望都像是一種罪過。

  「我恐怕沒有足夠多的行李給妳搬。」戴米爾的嗓音和煦,「不過我初來乍到,還沒找到下榻的地方。以及,關於七日後的普勒伊德斯祭典,妳願意給我詳細說說嗎?」他張開手,掌心躺著幾枚銀幣。

  蕾貝卡飛快地點頭,又搖頭,「不收您的錢──先生,您幫助了我,服務是免費的。」她像是迫切想證明什麼般急急吐出字句,又小心地覷著戴米爾,「而且這太多啦,先生,這樣的服務頂多值幾個銅幣而已。」

  而她的上一位客人給了一個銀幣,所以這就是那群小鬼眼紅的原因──戴米爾從善如流收回了手,蕾貝卡在他起身時用小靴子輕輕踱著地面,像山雀在枝頭上用細小的腳爪敲擊樹木的縫隙,「如果您想要找住宿的地方,城區裡頭有些大家族的產業,我知道該怎麼──」「我對環境沒什麼太高檔次的要求。」戴米爾語氣溫和,「普通的旅店就可以了,我想港區這裡應該就有一些?」

  「是的,港區也有客棧,但大多是短暫停留的水手和海員才會居住……」語尾聲音弱了下去,蕾貝卡微微張著唇,戴米爾注意到她的重心從一腳轉移到了一腳,「如果您允許的話,」她像是鼓起了勇氣,「我為您推薦我嬸嬸的旅店,『銀鱒』客棧,距離這兒兩條街而已,食物是最好的,而且有四層樓,能夠俯瞰大半個港區呢。」

  蕾貝卡抬頭看著他,看起來像是擔心戴米爾會反駁,但後者只是微笑,眼神溫和,「聽起來很不錯。」他說,「我的一位舊識也曾向我推薦『銀鱒』,看來這就是所謂的緣份了。」

  得到了準確答覆的女孩明顯高興起來,發出低聲的歡呼,他們一同離開了廣場,蕾貝卡蹦蹦跳跳地在前方帶路,一邊如戴米爾所要求的那樣給他講述關於祭典的資訊,「普勒伊德斯祭典──在每年秋季的最後一個月圓時舉辦,我們會稱為汐神節,是為了迎接女神們從深海返回所舉辦的節慶,每年此時都是最熱鬧的時候,要我說,您可真是來對時間了,先生。」蕾貝卡的語氣熱情,纏著紅絲帶的棕色髮辮在背後如水塘中鳥雀抖動的尾羽般一跳一跳著,「無數人會從各地趕來參加盛會,慶典將持續整整半個月,宴席與美酒徹夜流淌,領主舉辦的比武大會是最受矚目的盛事之一,騎士與吟游者皆在此尋求晉身之道,人們常說,這時的涅瑞伊德斯街道上流淌著酒與蜜,空氣是香料與黃金的芬芳,若只需喂飽一百萬張嘴,那我們便有一千萬條麵包可供揮霍。而當夜幕降臨,焰火將點燃天空,每晚在港邊我們都將焚燒祭品與火炬──請看那兒,」

  他們在一處街口的分岔點放緩腳步,戴米爾沿著蕾貝卡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修建寬廣的道路盡頭隱約可見高矮形制不一的石造圓頂,其下的建築被半人高的紅金色磚牆包圍掩去了大半,半空煙塵繚繞,遠遠望去便像是烈火中高溫焚燒著的一枚枚灰白炭塊,牆後有隱約的敲打聲傳來,風中卷來一股火燎的氣味。

  「那是匠藝院週邊的一部份,正門得繞遠些才能看見。如果是泰錫地區人士想必您聽說過,涅瑞伊德斯的冶金與鍛鑄工藝是頂頂有名的,外海島嶼開採的礦產大部分都在這兒進行處理,中部和北部的一部份金銀礦也會順著多裡斯河運送到這裡來加工,匠藝院內有雕刻家、金工匠人和煉金術師群集,每年的這個時期他們也是最繁忙的,不只是大量增加的訂單,在汐神節──普勒伊德斯祭典首日節慶遊行時的前導花車會由匠藝院的工匠們打造,這通常也是職業行會或匠人展現自身技藝的重要時刻,優勝者將得到領主的召見,甚至關係到來年的訂單,因此工匠們都會花上大心思去準備──如果您為祭典而來,先生,節慶遊行可是最不容錯過的部分之一了。」

  蕾貝卡所敘述的內容中有部分比起嚮導更像是背誦,戴米爾能聽得出來,但他只是笑了笑,為詳盡的介紹而點頭,「我聽說遊行會持續一整天,難道說期間所有的遊行物件都是藝院匠人所打造?那可是非常大量的工程。」「不是的。」蕾貝卡趕忙解釋,「參與遊行的不只有匠藝院,城中某些店家也會藉此宣傳產業,還有往來的其他城市代表……這些才組成了遊行隊伍的整體,畢竟如您所說,這是很大的工程。」她轉了轉眼睛,扭頭向港口的方向,「汐神節除了供奉女神外,也是許多城市共同參與的節慶,前幾年還有學院來這兒招生呢……您從港口來,應該見到不少大船吧,最近若有貴人的船隻入港也應該都是為慶典而來,」蕾貝卡小小停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什麼愉快的事情而微笑,「每年這段時間也是像我們這種替旅客辦事的服務收穫最豐富的時候,這是很好的時節,先生。」

  他們繼續前行,匠藝院的紅牆隱沒在建築物的遮蔽之後,戴米爾注意到靠近港區的建築多半不高,建材用上了木板、石料、瓦片皆有,比起民居更多是與商鋪綜合的混合體,門邊招牌用途的低矮旌旗翻動起伏,空置的酒桶和承載貨物的陳列架隨處可見,蕾貝卡顯然與這一帶的居民都十分相熟,她揚著討人喜歡的笑臉和路見的每一位行人打招呼,一邊將店家都指給身後的戴米爾看。

  「那是約安的店,他和他父親每天都出海,帶回來的魚貨是最新鮮的,我嬸嬸也會向他們進貨──」

  「老鐵匠曼蘇,他會打一些民生用具,騎士老爺們的劍或水手的刀都能修造,他還能給盾牌上漆──」

  「安吉麵包店,對當地人來說價格有些高了,但她家麵包的香味隔著條街也能聞到──」

  「魷魚酒館,供應麥酒和肉食,偶爾會有從西部伊笛珂來的果酒,許多港口守衛和水手們常聚集在那裡,嬸嬸讓我晚上別靠近──」

  蕾貝卡如數家珍,儼然走街串巷的經驗豐富,他們最後來到一棟木造建築前,不必蕾貝卡介紹戴米爾便知道他們已抵達目的地:這棟建築共有四層,在附近一眾低矮建築群中顯然格外出挑,門邊掛著一片手繪銀色鱒魚的木牌,色彩斑斕的帆布在前方地面撐起一片陰影,一名擁有跟蕾貝卡相同色澤棕發的男孩正在陰影下來回跑動,從街邊斜置的拖板車上搬下一箱箱貨物。

  「詹米!」蕾貝卡尖聲喊著,小步跑著上前,如一顆用力過猛的炮彈紮進了面容與她相似的男孩懷裡,「芮?」男孩看起來驚訝但仍接住了蕾貝卡,他用一腳將足邊的板條箱頂開,輕撫著她的頭髮,「怎麼了?惹上麻煩了嗎?如果又是杜伊那些傢伙,我發誓──」兄長氣勢洶洶的宣言在看見戴米爾時停下了,男孩眨了眨眼,神情在錯愕與羞赧之間。從『詹米』懷中探出頭來,蕾貝卡看見情況立即拉了拉男孩的袖子,輕輕附耳在對方耳邊說了什麼,接著她又轉向戴米爾,「先生!」她拉著比他年長些的男孩,「這是我哥哥,詹米,」「我叫詹姆斯。」看起來至少已經十歲的男孩說,顯然蕾貝卡的話語起了作用,男孩沒有再警戒的盯著戴米爾,而是好奇地打量著他,戴米爾對他點點頭,注意到男孩的眼睛是跟蕾貝卡一樣的綠色,其中靈活的光芒讓人想起森林中矯健敏捷的幼鹿,「您幫助了蕾貝卡?感謝您,先生。」他的聲線還帶著些幼童的稚嫩高亢,但語氣卻是成熟的,「她說您會在這裡住宿,我們的房間很足夠……今早剛走了一批客人,如果您想要的話可以親自選,希望您有愉快的體驗。」

  詹姆斯對戴米爾微笑──跟他妹妹一樣討人喜歡的長相,接著他側頭和蕾貝卡輕柔交談了一陣,在私下對話中他們那種海港特有的連粘口音更明顯了,談話最後以詹姆斯輕彈了一下妹妹光潔的額頭與蕾貝卡的咯咯笑聲作結,女孩放開兄長的衣襬,笑容嘗了蜜似的香甜明亮。

  「請跟我來……」蕾貝卡朝戴米爾發出邀請,接著她看見戴米爾身後的天空,眼睛驚喜地睜大了,「啊,您的鷹回來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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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奧睿利烏斯 發表於 2021-9-20 19:06:11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9-20 19:08 編輯

作話:

終於能斷章了……說要控制字數但也挺失敗的,本章原創部分有點多,但其實已經經過刪改了來著,原版著實看起來像旅遊硬廣,而且一股腦扔出來也太突兀了點,弄不好還會喧賓奪主……真的必須學會取捨內容才行(沉痛)(不過成功應用原本多出的設定了(高興.jpg

一點碎念:水之妖精的渦蛇……瞎掰的,雖然我一直沒搞懂為什麼水鏡靈體明明是龍但水之妖精的圖騰會以蛇為主體,難不成是因為莫尼亞嗎……不過護玄大開心就好,官方設定就是墜好滴!

Au奧睿利烏斯 發表於 2021-11-28 20:19:41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11/28)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11-28 20:22 編輯

Chapter5



  他的回憶裡有雪山與荒野,後者排在前者與那些所遺忘的記憶之間,緊挨著早已褪色或顏色不那麼豔麗的那些部分,像是畫布上用最鮮明筆觸塗抹的色塊,閃耀、明亮而豐滿。那曾是溪水倒映的清澈晴日、草海上低柔翻湧的碎浪與追著陽光舒展搖盪的彩旗和銀鈴,它們在回憶裡盛為裝滿琉璃珠子與歡聲笑語的彩色容器,輕輕敲擊,便瀉出金子般的玲瓏光亮。

  舊日回憶裡原野的空氣聞起來涼而腥,摸起來則是暖的,年幼的他坐在廊下的陰影裡,看著狂風在高聳的篷頂上與陽光撞得粉碎,布料與樹枝團起的小型巢穴落在膝頭,灰撲撲的毛團在其中打著盹,稀薄絨羽覆蓋的胸膛一起一伏,戴米爾曾想將指尖貼在那細弱的胸膛上,猜測是否能感受到其下心臟的扑扑跳動。

  「牠太小了。」當看見戴米爾捧起跌落巢穴的幼雛,當時已初具成熟模樣的瘦高少年說,「活不下去的。」

  沒有理會,戴米爾只是將雛鳥攏在掌心,小心翼翼摸索著未來或許會長成的羽翼和骨骼位置,尋找可能的傷處──沒有傷情,於是他困惑起來,不明白成鳥何以便將親子棄之不顧。

  「牠太小了。」那瘦高少年又說了一次,「毛色不對,個頭發育的也不好,就算長大了也獵不到獵物。」少年說,「來——」

  少年俯身,想自戴米爾手中接走雛鳥,後者忽然側身避過了,於是雛鳥仍在他掌中瑟瑟發抖,生機微弱,甚至擠不出哀鳴的力氣,戴米爾沉默地看著,目光或許是慌亂、疑惑與著迷。

  有重量覆蓋在他緊繃的肩膀上:年邁寬厚而乾燥的女性手掌,帶著厚實的繭子與飽經風霜的重量,時光令她的面容滄桑卻未曾摧折眸中的光彩,一雙鷹隼一樣的犀利眼眸望進戴米爾轉動的眼睛。

  「瑪扎古麗。」年幼的男孩聲音很輕,把話說得小心翼翼,花白頭髮的老婦人拄著長杖來到跟前,年長些的少年不安地挪動腳步,踩出些細碎的聲響。

  「費洛。」瑪扎古麗首先朝少年精準地喚道,後者立時停下了,神情恭敬,「是,姑母。」

  「今天去邊境看過了嗎?」「早上去過了。」「那就是午後還沒去過了──去吧,繫好你的刀,待到傍晚再回來。」

  少年定格在遲疑與順從的面孔在記憶裡顯得模糊,而後飛快行了一禮離開了。戴米爾捧著雛鳥給老婦人看,「……牠快死了嗎?」他小聲問道,語氣像是難過了。

  瑪扎古麗彎著腰去看他掌心裡那點微弱的生機,花白的頭髮在日光下銀燦燦的,眉宇壓下而顯得嚴肅。「我無法下定論。」她用一種對孩童而言過於謹慎的語氣,在戴米爾腕處輕壓了壓,「這也能取決於你。」

  廊下的戴米爾看著在膝頭巢穴裡打盹的幼雛,手指帶著好奇在巢穴邊緣微微打轉著,指腹蹭過布料,像是正想像羽毛搔癢的觸感。幾隻停歇的鳥兒忽而飛了起來,扑凌著翅膀衝向藍天。他抬起頭,看見瑪扎古麗拄杖走近了,嬌小堅實的黝黑影子掠過簌簌作響的草尖,在祥和的白晝裡像一株古老而枝幹流暢的長青木。

  「你找到他的名字了嗎?」
  
  「貝努。」
  
  親暱地低聲呼喚猛禽,戴米爾拋出一塊肉乾,如今強壯且神氣得多的白鷹靈敏地叼住了,在夜風中精神抖擻地搧動羽毛,於是戴米爾將窗扇推到最開,任白鷹箭一般馳入涅瑞伊德斯的黑夜。

  他自客棧四層的窗口向外遠眺,港口的夜晚並不靜謐,入夜後天空被燈火燒得深紅,像一塊沉在火焰餘燼中的生鐵。眾生喧嘩在沉悶的空氣中被壓抑得模糊,連帶船隻入港的長號都顯得悠遠,偶爾才有幾聲金工過於響亮的敲打穿透隔了層膜似的空氣撞擊在窗楹邊,聽在人耳裡清晰似火星迸發。

  這是戴米爾造訪此地的第六日,前五日他花了些時間在城裡溜噠,蕾貝卡很樂意當他的導遊,他跟那小女孩處得不錯,也藉此得知了些不會寫在旅遊手冊上的小道消息:諸如某間酒館周末特殊配方的酒水或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隱密小徑之類,據他所知,擁有這類消息的益處只多不少。

  涅瑞伊德斯作為地區樞紐的歷史同王國般悠久甚至更甚,連帶此地的人文特徵也表露得複雜。城西的教會聖堂、城北的列神廟與港區一側因復國戰爭樹立的紀念碑皆曾是戴米爾造訪之處,得益於統治者對藝術領域的傾力支持,這些建築無不恢弘莊嚴或肅穆宏偉,戴米爾猜想若在醉心雕刻的妖精眼中,這無異於一場心靈與視覺的盛宴。可惜他無意風雅,面對那些足以列名藝術史傑作的建築也著實端詳不出什麼感悟。他自壯美雄偉的穹頂與樑宇之下走過,長風捲過石造腔室如春季原野的孩童歡歌,他卻唯獨聽見幽魂在清風與列柱的罅隙間竊竊私語。

  戴米爾理所當然造訪了負有盛名的匠藝院,鐵鑄的深紅柵門向外敞開,作為統治者文藝方針下的藝術搖藍歡迎所有人到訪,紅牆內火爐相伴敲打聲晝夜不息,偶有燃起沉悶的爆響,人們不以為意的氛圍更像是習以為常。

  柵門後是露天開放的廣闊院落,步履匆忙的工匠與學徒在飄出黑煙的工坊和支起的棚架下忙碌來去,尚為半成品的塑像、待乾的陶器與光彩斑斕的器皿構成一片精巧而閃光陣陣的森林,戴米爾漫步其中,打量著待修飾或盼在此地得到機遇的匠人作品,途中可見打扮華麗的富人被簇擁著走過。和他這種偶然造訪的旅客不同,在涅瑞伊德斯具有一定財力的富人大多樂意以贊助藝術事業展現自身不俗的品味,這種類型的顧客往往會以潛在金主和賞識者的身分到訪,是任何作坊都渴望爭取的贊助者。

  戴米爾對為寶石首飾和藝術品掏錢沒什麼興趣,他一副散漫的姿態由院落一頭遊蕩到另一頭,忽而停下了腳步。

  一座漂亮的車架吸引了他的目光,上頭的木雕乍看像是前些天途經那座廣場上雕像的變化版:差別在於這兒的雕像體積更小,兩名人魚也不再是共捧金盃的姿態,而是分據上下,在高湧的環形浪潮間游動追逐,於翻騰潮水中伸手共同握著一把三叉戟:一人執槍柄,一人執戟尖,雙方視線在連起的直線中心交會,令雕塑構建為和諧有力的整體。戴米爾的目光在其上流連,從中解讀某種模糊的意象。

  他停步的時間過久了,一名原先蹲在雕塑基座旁的工匠回過頭看他,「什麼人?」工匠掀開面罩,露出一張開朗而情緒高昂的深色面孔,「你不像本地人,從外地來的嗎?」工匠起身走近幾步,好奇地上下打量戴米爾,棕黑色的眼睛微微閃著光。「旅客,剛到不久,我來找人修理一樣首飾。」戴米爾流暢地接話,朝工匠微微頷首,抬手朝雕塑比劃,「這是為祭典遊行準備的?」

  「是啊,汐神節,」年輕工匠展示似地揮舞手中的雕刻工具,一把扯下頭頂遮蓋的布料,將紅棕色的短髮揉亂了,「花了我大把時間,你喜歡它?眼光不賴。」工匠的語氣透著得意,戴米爾恰如其分地做出了讚嘆神情:如果工匠的真實年齡一如他的外貌那般年輕,他確實有驕傲的資本。

  想來也的確是。戴米爾輕輕動了動腿,上一趟航程前他自租用郵務信箱中取出的信函仍妥貼地躺在他的衣袋裡,內容是一份寄給所有工匠商會顧客的季度問候與隨信附上的郵寄傳單──不過他這一份卻有些更獨特也更隱密的內容。

  『萊歐.里克。他是涅瑞伊德斯的一位工匠學徒,在同齡人當中也無疑是最具有天賦的那一個,每一位嘗試創作的工匠總能在他那些煙花般的奇思妙想中獲得啟發。或許你們會談得來?他有四分之一的雲夏血統。』

  這可不一定。戴米爾心想。眼前人在外貌上已看不出信中聲稱其祖上具有的血統,再說這也代表不了什麼,不說戴米爾自己,他瞧著萊歐.里克也不像是曾在雲夏生活過的模樣。

  「這是你的作品?」思考歸思考,現實中戴米爾指著雕塑,狀似好奇地發問,「跟港區廣場的那雕塑有點像……」他瞥見年輕工匠瞇起眼睛,又接上一句,「請別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但我注意到你在面部下了功夫,你見過真正的人魚?」

  這話並非空穴來風,與港口塑像的典雅恬靜相較,里克的作品顯得……獨特。雕塑的稜角更尖刻瘦削、比人類佔據了臉孔上部更多面積的雙眼形狀如豹眼圓潤,眼尾狹長上勾,突出的顴骨則呈現婉轉凌厲的弧形,宛如結構平衡的彎刀刀背。

  比起其他藝術作品對海生種進行想像時脫胎自人類的柔美容貌,里克的作品凸顯出了更多現實、非人的妖異特徵,然而它依舊不顯得駭人,甚至在非人的部分足備某種獸性陰鬱的狂野美感,使人魚陽光下清亮海水的明媚形象遠去,聳立而出的是深海的守衛者:執戟的巡遊者在暗影幢幢的礁岩宮殿穿行,生長鱗片與尖刺的黑影被幽深的綠火拉得狹長深邃,瑩白森然的雙眸在黑暗中微微發亮,宛如兩顆平滑空茫的蛋白石……戴米爾猜想若在火焰與暗影的簇擁下,這雕像看上去幾乎會是悚然而兇悍的。

  「鮫人。」里克糾正了他,「你知道他們是不同族類吧?哥們。你如果在這兩個種族面前將他們搞混可是會連拼都拼不回來的。」

  「我的錯。不過這會是女神喜愛的類型嗎?」戴米爾點頭,聳肩,決定實話實說,畢竟他聽聞遊行的花車都將有機會被選為祭品燃燒獻予神明,里克看起來並非毫無興趣。「你的意思是那些老古板神官會不會喜歡?」里克揚起眉,「潮汐有九種形象甚至更多,自詡為代言者的神官若只以人類自身的狹隘視野揣度萬象,那在此境況下作出的選擇想必也沒什麼可信度──唉哟!」

  里克大喊一聲,摀著後腦從原地跳開來,在他身後,一名吹鬍瞪眼的老者半舉起手中紙捲,顯然那番傲慢的大膽言論頗有微詞,戴米爾聽見老者怒聲用方言說著什麼,一邊又對里克的腦袋來了幾下,後者在教訓聲中誇張地喊叫著抱頭逃竄,一邊討好地連連道歉,顯然嫻熟於此──戴米爾則從他喊叫的方言中辨認出『大師』這個詞彙。

  「那是我的導師。」最後老者瞪著眼睛背起雙手走開了,里克摸著頭對戴米爾解釋,「他是匠藝院的『大師』……你知道吧,就是不用看顧客臉色甚至是反過來的那批宗師,不過他也是一位虔誠的信徒,我剛才那樣說話還是少讓他聽到為好。」里克聳了聳肩,「好了,不說這些了。你說你來幹什麼來著?首飾?我對金工也算有些了解,或許能給你參謀參謀。」他聳起一邊眉毛,用一貫顯得晴朗快活的棕眼睛打量戴米爾,目光審視。

  「是的。」戴米爾不緊不慢地說,「是一件特殊的物品,來自一位舊識……我想知道有沒有復刻成對的可能。」

  他小心拿出柔軟布料的包裹,攤開深灰如同月間雲絮的織物,向里克展示其間的物品:一枚已有年代、光色內斂的暗銀耳飾。顯然是一雙成對耳飾中的單品,耳飾主體以纖細的銀絲纏鏤為彷若水流往復流動的圓環,其中又優雅地分出幾股更為細緻的銀色水流,金絲含著清澈的水洗翡翠化為靈動游魚跳躍其間,水環與游魚之下墜著淚滴狀的綠松石,日照下彷彿瑩瑩淚光。

  里克低下頭,以指尖隔空描摹飾品溫雅柔和的輪廓,任何諳於此道的工匠都能辨認出這銀飾出自典型的雲夏工藝。
 
  「真漂亮。」里克輕聲,屏住了呼吸,「我沒想到……保養得很不錯。」

  「能夠成對嗎?」戴米爾問。

  里克戀戀不捨地移開目光,「當然沒問題……我就可以處理,不過首先我們得討論一些細節。」

  戴米爾抬眼看他,安靜等待著。

  「翡翠,」里克以手勢比劃,視線自日光下發涼的礦石上滑過,帶著工匠的審視意味,「成色很好,要找到同等品質的玉石需要一段時間,或者用我手上現有的材料搭配……有工時期限嗎?」

  「我想沒有。」戴米爾搖頭,話鋒卻是一轉,「但我想知道你現在有什麼。」

  「東陵玉。」里克簡短地道,手掌用力揮動了一下,令言語的強調性更鮮明,「或你更熟悉它的另一個名字,海洋石。我手頭上有些先前剩下的邊角料,雲夏人喜歡用它鑲嵌飾物。你如果想知道它是什麼樣子,看那兒。」

  他指給戴米爾看裝飾在雕像鬢邊的藍色玉石,純粹、神秘而輕盈的藍色,讓人想到海床上的細砂與霧中的星辰,陽光在玉石被打磨鋒利的邊緣鑲出一圈隱隱發亮的淺金,於是它們看起來又像是星雲被揉碎復又鋪開在空氣裡的一片細密閃光。

  「這不是最好的。」里克說,「港口那座雕像的用料才是最頂級,不過至少你知道東陵玉看起來像什麼樣子了……我打算用它來鑲嵌雕像的雙眼,」他又指向雕像尚仍空茫的眼部,「東陵玉可不只有藍色,而我想最終的效果看起來像深海脈絡的火焰。」他問到,語氣閒聊般隨意,「你覺得紅色還是紫色好?」

  彷彿預料一個等候已久的問句,聞言戴米爾輕輕歪了一下頭,視線仍望著雕像,語句毫無遲疑,「『海洋之火』?我選綠色。」
 
  里克輕輕擊掌。不必回頭,戴米爾也能想見他臉上的笑容,「我也這麼覺得。」

  在那之後,所有對話便流暢而順理成章,初見的生疏被某種經確認而心照不宣的默契填補,好似他們在對視的電閃雷鳴之際便共享了同一個秘密。戴米爾在接下來數日不間斷造訪匠藝院,好奇地觀望里克將車架和雕像修造趨於完善,兩人的話題由修補寶石裂紋的工藝再到曾旅行各地的見聞無所不提,他們以在外人眼中堪稱驚異的速度變得熟稔,但若以一見如故來解釋,倒也並不顯得突兀。

  節慶的日子越發接近,而今時間來到祭典前夜。昏暗寒涼的天空下,戴米爾自客棧窗邊向外眺望,夜幕裡匠藝院成為一座巨大的發光熱源,火焰的光芒將紅色磚石襯得閃爍,如同一顆折射在光中的巨大紅寶石,街道上火炬光芒影影綽綽,使近處的房屋沉在光中,像夕暮河流溪床上的一顆顆白色卵石,令空氣中逸散的光暈也透著燙眼的琥珀色。

  輕輕敲擊窗台,戴米爾以指腹緩慢地沿著木料的紋理摩娑,等待期間短暫無事的空閒使思緒得以明晰,於是他回憶起那段最終引他至此的往昔──在距今不算過於遙遠的時日裡,關於一段漫長日久的修行,也關於群山、冰雪與豹子雙眼幽深空靈的藍色調。他仰著頭,安靜地任由舊時光上湧,如同春季清晨端詳一隻蝴蝶在被微風驚擾的紗幔上停歇,景象似蝶鱗閃爍起伏,但細節與色彩依舊清晰。

  他又回到那座雪山,遙遠群山懷抱的幽深秘境,滿月下星空萬里,綿延不盡的雪峰似披了層白色甲冑般靜謐閃爍著,古老嶙峋的廟宇矗立其中,既是被庇護者亦是守衛者。年少的修行者站在世上最古老岩石雕砌的欄杆邊緣,身後無數點燃的暖光彷彿具有生命般呼吸明滅,身側較他年長些的少女低眸抬袖,朦朧的面部線條在燭光的紗幕後顯得柔和,盤繞水花與游魚的銀飾在掌心微微發亮。

  話語模糊於記憶中的風雪,餘下一串輕柔、圓融、腔調似刻意拋光過骨瓷的優雅餘韻。群星向塵世垂眸,亙古屹立的群山見證一場談話被永不消融的冰雪封存,少女滿盈冰雪與月光的雙眸烏黑,逸散著雪霰般的銀芒。

  戴米爾的指腹劃過欄杆的積雪,在冰晶簌簌的涼意中將銀飾扣進手心,隱密的亮光一閃而逝,如同一雙眼睛自歲月的間隙向外窺視復又合攏,他以掌心掂量那堅固而精巧的輪廓,猜測這是否就是秘辛的全部重量。

  忽如刀鋒襲至的冷意將他喚回現實,戴米爾猛然抓住窗沿,在腦內忽而喧囂起來的響動中彎下腰,以曲起的指節按住太陽穴──突如其來的抽痛像一枚灼熱的鐵釘貫穿他的顱骨,他的額頭撞到了窗面,但冷硬的玻璃亦沒能使他分心半點。

  戴米爾嘶嘶吸氣著按壓眉角,感覺其下突突跳動著,四面八方原先不值一提的細微響動此時忽而喧囂起來,像突然高起的海潮向他傾洩狂亂轟鳴的白噪音,也像是某種自平靜湖面下升起的,無端生滿血與利齒的黑暗形體,正聲嘶力竭地朝他尖叫,拉扯著漩渦將原先平靜的湖面絞得稀碎。

  一定是因為吹風太久了──戴米爾自風暴中使勁扯出結論,將一切隨之而起的糟糕聯想從腦內驅逐出去,他等待那些磨動著顱骨內側的噪聲過去,起身離開窗邊,轉而接近客房內燃起的爐火。

  入夜後的溫度很低,室內卻足夠溫暖,石砌的壁爐腔室中火焰熊熊燃燒,戴米爾緩慢調勻呼吸,伸出一隻手靠近光源,令源源不絕的熱意溫暖冰涼的肢體末端。

  他無聲地站立了一會兒,最終在壁爐前的軟椅坐下,暖意將他從頭沖刷到腳,於是夜晚的寒涼就此融化在蜂蜜般的暖光裡。戴米爾在痛楚已然消泯的舒適中伸展雙足,凝視著爐火的光芒直到雙眼覺得乾澀,稍稍眨眼,視網膜上殘留的光影便匯成一片飽滿跳動的橙紅色光芒,宛如沸水燒熱的銅鍋,火星似聚為泡沫的蒸氣,在烈焰啃噬木柴的寂靜中爆裂為一陣陣惹人耳膜發癢的細響。

  放任軀體陷入絨毛與織物的柔軟陣地,戴米爾在適宜冥想與睡眠的、黃油般醇厚溫暖的空氣裡安靜地循環了幾次呼吸,而後睜開雙眼,以宛如迎接啟示的力道抓起橫置茶几的刀鞘,拔出刀柄開始上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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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奧睿利烏斯 發表於 2021-11-28 20:21:00

作話:

──剛好壓在11月的底線,新章終於與各位見面了。
在長時間裡斷斷續續寫完了,希望閱讀起來不會有太深的割裂感。

特傳也正好出了新書,還沒拿到書,但稍微碎念一下:這次不知道又會有什麼驚喜──驚嚇的展開,不過整體還是期待的(如果漫畫版也一起來就更好了)。還有如果這次官方給某角色加了什麼新設定,我大概就得審視下一章要寫的內容了,一切當然以官方為主,但剛要提及預計不會新增設定的角色就遇上可能要刪改的狀況也太悲傷(笑)

碎念完畢,總之,希望各位看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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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0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