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味道
我的媽媽有那麼一道充斥了對家鄉懷念的料理。
媽媽曾對我說過,這一道菜,既是屬於她的過去家庭、也是屬於現在的家人,更是我成家立業後的未來。
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曉得那道料理的真正名稱,只知道那是肉燥,但與台灣一般的鹹肉燥不同,媽媽在炒肉燥時,加下的不是鹽,而是一杓又一杓的紅糖。
取代醬油鹹味的紅糖甘甜,是媽媽的味道,只專屬於媽媽的味道。
我的媽媽在不到二十歲時,便從大陸遠嫁來台,媽媽常說外婆有著一手好廚藝,可自己的廚藝不精,如何也無法學起外婆百分之一的技藝,嫁來台灣後唯一會做的菜就是外婆傳授給她的「紅糖肉燥」——我後來都是這樣稱呼這道菜。
然而來到台灣後,為了配合這裡的口味,又自己將這道菜改良,變成了六分家鄉味、二分台灣味、一分的家庭味,這樣不再「正統」的料理。
在一次工作中,我突然想到媽媽自從妹妹出生後,就不曾再回到家鄉,而如今妹妹也十歲了,她也有十年沒有見到外公外婆了,難道媽媽都不會想念他們嗎?
於是我向坐在一旁,認真做著手工的媽媽問道:媽媽,你不會想家嗎?
媽媽原本快速動作的手一頓,抬起頭,盯了我良久,隨後才放下手中工作,像是我問了一個傻問題,好笑的搖頭回答:「說什麼呢?這裡不就是我的家嗎?」
可我從媽媽的眼神明白,她的目光看似是注視著我,然而我的身體就像一面雙面鏡,她的心神早已穿越了我的身體,落在那渺茫不可知的遠方。
當晚,媽媽從廚房端出了許久未見的紅糖肉燥,那因浸泡在紅色醬汁而吸的飽滿潤澤的白色米粒,如往常一般的食色誘人。
但以往一看到這道菜就食指大動的我,在此刻,卻連拿起筷子的慾望都沒有。
等看到這道菜時我才明白:媽媽看似豁達,但心中對遠處的家鄉卻是滿滿的思念。
是啊,媽媽如何會不想家?媽媽也有媽媽啊!
難道媽媽在就不會在夜裡夢到外婆,從那悶得直冒汗的廚房走出,雖然汗水滑進眼中,手中也還是堅定的捧著,那溫熱「正統」紅糖肉燥的身影嗎?
朦朧中看到外婆驚喜的面容、眼中的婆娑、敞開滿是皺紋的雙臂,媽媽怎麼可能不會想不顧一切地奔入外婆的懷抱之中,眼中含淚卻笑著回應外婆的「歡迎回來!」呢?
即使媽媽的肉燥不再「正統」,也與她小時候、記憶中熟悉的味道有所出入,但每當我扒著飯碗吃著甜滋滋的使我眼睛都滿足的瞇起時,媽媽都會露出幸福的笑容,撫摸我的頭髮,然後擦掉我嘴邊的飯粒。
如今的媽媽已經成家立業,我經常和自己說,一定要好好學起這道菜,這是媽媽寶貴的回憶,因為有了這道料理,即使相隔兩地,我們仍可憑藉著記憶中的味道,將我們帶回到心中所思之處,使之不再孤單。
我們家的紅糖肉燥,是在世上絕無僅有的,是專屬於我媽媽的味道,是在台灣生活二十餘年,為了融入台灣、為了家人能夠接受,而想方設法改良,卻始終保留六分家鄉味,專屬於媽媽的紅糖肉燥。
我掌中捧著那碗油光閃亮的紅糖肉燥飯,一口一口嘗著那專屬於媽媽,那孤獨卻不寂寞的家鄉味。
因為有愛,只要有愛,那記憶中的滋味就絕對不會消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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