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路朝供客人住的院落走去,已過了子時,晤傑只覺得自己小看了這林家的作態,瞧那些還點著油膏走著巡察的家僕,若是擺在他家只需搓條棉芯立在蠟油中心便可,油膏或者是摻了香料的香燭他可捨不得也不願像不要錢似的去燒。
「林公子莫非覺得這些膏酯燒來浪費?」緩緩踏著步的和宇並不怎麼著急,饒有興味地看著晤傑盯著那些家僕拿著的燈火,被關在小籠裡燒的火苗一突一突地跳動著,晤傑盯著那火的眼都發直了。
「這膏酯燒起來照的四周亮些,提防著院內四處那白日看起來美麗的假山假石,以免入了夜有人嗑到,或者是家養的貓狗還是未能消除的老鼠突然竄出來,讓姑娘家或長輩嚇著摔了,若是不小心跌死了得多心疼。」
「原來如此。」發覺到自己盯著下人盤算著錢的用度等等的問題實在是不妥,晤傑這才移開了眼,理解似的點頭。
秦家的女孩多,一個一個生的不但是標緻又聰慧,女紅算帳也是一流,若不是處在亂世那可是人人都搶著要的。
只可惜男耕女織這樣和平的事不存在於這個時代,於是秦家變了個法子,做起了布莊生意。
從最粗糙的麻布到上好的絲綢錦緞,秦家的生意連王公貴族也買帳,只差沒有賣上西域進貢的布料。
畢竟在怎麼困苦也還是不能少穿件褲衩,薄利多銷加上長年的積累,當家的又精明,那倉庫堆積的私糧可能都比貴族的糧還要多。
林家理所當然也是這種情況,那藏在晤傑衣櫃裡的救命錢還是幾個閃閃發亮的金飾呢。
在這個動盪不安的時代,人人寧可分出錢財來違背官府定的律令,養私軍、藏私糧也不願將性命交給那群亂套的官員了。
不過他們這些商賈人家做的也低調,像秦家早早就買了在遠郊的宅子安置家人,雖不免像方才有山賊侵擾,總也比被那群藏汙納垢的捕快給威脅了好些。
所以,也難怪晤傑騎著馬回趕也要天亮了。
「林某冒昧,不知秦家是否有給林家私軍以及那群馬兒歇息的地方?」晤傑一邊恭敬地問著,卻不免還是偷偷打量著身旁那滿面笑靨甚至是帶點調笑意味的男人。
「有的,早分好了,」和宇笑意更深,這邊是隔著紗大剌剌的盯著人看,晤傑的動作他看的可清楚了,那躲躲閃閃的眼神似乎是對自己有點興趣但又不好意思像他一樣豪不在意的打量,也不管合不合理數;這麼想著,這秦家大少活絡的腦袋轉了個彎,又生起了調笑的心思,借題發揮,那口中的話參了幾分愉悅:「不過林公子精明是精明,下次也得多上點心眼啊,別被一個罩著白紗的人給拐走了而不管私軍的死活啊,放到軍營裡這『不辨是非』的將軍可是要殺頭的。」
他掀了點白紗起來,仍是笑盈盈地盯著人看,卻未料晤傑一聽他說的話抬了頭,眼神就那麼撞著了,那人卻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很快地把頭轉回去,開口卻沒有生氣的情緒藏在裡頭:「是……林某受教了。」
那一連串的動作讓和宇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公子的怎麼像個他還沒出閣不小心做錯事的小妹妹,被輕柔的訓斥而已,只差沒有開始眼淚汪汪扯著他的衣袖一邊嚶嚶嚶一邊告饒了。
好玩,真是太好玩兒了。
這邊不小心碰上眼正努力目不斜視的晤傑才想壓下那莫名竄上臉頰的熱度,隨即就被笑得莫名其妙,只是皺了皺眉,卻不敢看和宇。
他沒能生氣,只因和宇講的字句切切屬實。
不過這秦公子真是長得太妖孽了,起先他只瞧了衣裳便把他當做了娘子,這是晤傑的失誤,但那張臉柔媚的不像個總是拿算盤墊量布疋價錢的生意人。
俊是俊,但講真兒的不像小倌舘裡那群帶著柔甚至是直接著著女人衣裝的小倌,和宇那柔媚卻又清新脫俗的氣質與面孔,像個仙人卻無傲骨之氣。
到底要怎麼界定那種氣質與面容,晤傑沒能給他下定論。
好不容易待和宇止了笑,又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著,這會和宇沒再笑話他,只是一邊用纖長的指尖抹著還未完全除去的口脂,像是散步一樣的問著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晤傑有時答,有時聽見過頭的問題只是皺著眉不發一語,對方察覺了他的心思倒是很快地接著聊了下個東西,沒多為難他。
在漫無目的的談話間也總算是走到了偏院,和宇隨意地招了一個在附近剛準備要歇息的家僕來,取了他手上的小籠塞在他手裡。
「備用的油膏在櫃裡,棉芯備在茶几上,林公子若要讓這房亮些,取些角落的小籠拿了紙包的油膏再立上燈芯變可,小心別燒著手了。」說罷,和宇攏了攏厚重的髮,優雅地打了個呵欠,「我一直會不小心燙了手,怕是指頭被燻黑了不好給我爹交代,現在困著都快找不著方位了,所以莫怪秦某不進去給林公子點油了哈。」
「喔……好、好……」晤傑被塞了一個發亮的小燈聽著和宇有些漫不經心地道,這會是聽出了和宇有點敷衍甚至是打發他的意思,也不好說什麼,只能皺著眉發楞。
瞧著那賴皮到胡鬧的地步的和宇,要不是不知道眼前那是自己未來的大舅,估計晤傑會大發雷霆吧。
「那我先走了啊,早晨再請丫頭送早膳來,若有興趣待在這府裡一陣子,往那西邊園子裡走,家父早晨在那兒園子品著茶呢。」和宇交代道,冷不防又打了個哈欠,「時間晚了,林公子早些歇息吧。」
「嗯,多謝秦家款待。」晤傑點了點頭,有點哭笑不得卻還是禮貌地回道,便捧著那裝著火的小籠進了黑漆漆的偏院裡。
「……也多謝林公子仗義帶兵相護。」外頭那人卻在替晤傑掩上了門後並沒有立即離開,像是思考許久,好半晌才低聲擠出了一句。
這麼折騰了一個晚上,這場奇怪的山賊搶親鬧劇,總算是落下了幕。
接著上演的下一場劇是什麼?
沒有人知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