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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褚冥漾?」醫療班帶領人之一的輔長有些意外地看向來者,原本他們一群藍袍與那個神志不清的兇猛野獸在對壘,處於一種劍拔弩張、隨時都有可能展開殺滅的時候,一名黑髮青年忽然踹開了門,鐵門撞到墻上發出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而且,那個青年是這件事情的受害者。
「誰允許你進來的?守門人在幹什麼!」難得沒有好聲好氣地狗腿叫著他「褚小朋友」也沒有那種親切和藹、給人平易近人的感覺,提爾的眉頭皺的更深了,「現在公會的戒備已經懶散到了這個地步嗎?」
「如果公會有戒備,千年前就不會被一個窩裡反投靠鬼族的黑袍給攻得體無完膚了。」褚冥漾聳聳肩,也不理會這裡是公會的地下牢獄,肆無忌憚地說出他們的黑歷史之一,「還有之前讓我和夏碎學長用狸貓葉子給騙了。」
提爾沉默了會兒,的確,這些都是事實,他可沒辦法反駁——不對,現在不是談論這個的時候!
「總之,不管怎麼樣都好,你現在乖乖回去妖師本家待著,否則就回到原世界。」和褚冥漾交談的時候,提爾不知不覺中放下些許的戒備,但是為了避免有什麼意外發生,他還是催促著對方趕緊回到安全的地方。
青年現在的身份太敏感,不適合到黑館和學院,只有待在有妖師首領保護的妖師本家,或原世界有著惡魔巡司在的褚冥漾的老家才是最好的。
其餘的戰鬥系藍袍卻不敢放鬆警惕,深怕那個野獸冷不防地把他們給撕裂了,同時也在心裡默默祈禱著褚冥漾快點離開,免得已經陷入某種走火入魔情況中的猛獸重新盯上。
褚冥漾看著藍袍們以及很明顯下逐客令的提爾,有些無奈地歎息,輕微地搖了搖頭:「很抱歉,輔長,我現在不能離開。」
「你還有什麼不能離開的理由!」提爾的語氣變得更糟糕了,但是不敢提高太多聲量以免驚到了那個至今已並非是友人的黑袍,只能盡可能壓低聲量道:「快走,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還是你想要往後來到醫療班都被我繡上一朵花?」
妖師見對方用如此無聊卻對很多人很有效的方法來威脅自己,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下,他還是忍不住輕笑出聲:「好吧,這樣的話我只好等喵喵來幫我療傷了。」
「我叫米可蕥不准給你療傷!連蛋糕都不要買給你,有火鍋還是聚會都不要找你!」
「喵喵雖然是醫療班的人,也是輔長管理之下的人,但是我相信她還是喜歡我多一點。」
「那我叫琳婗西娜雅命令她,不准給你治療!」
「你和那位鳳凰族族長對視超過十秒都不敢,有什麼資格去請求人家?」
「我、我大不了給她下跪然後面壁思過,兩天不繡花……」
「沒關係,我相信喵喵為了幫助她親愛的朋友,會偷偷違背鳳凰族族長下達的命令的。」
「她一直都很聽話,才不會不聽!」
「那我只好請千冬歲和萊恩他們了,再不然就找老姐他們。」
「你——」
原本提爾還一本正經地努力趕人走,不知不覺中,兩人的話題開始偏位,原本緊張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氛圍,瞬間沒了,藍袍們面面相覷。莫名覺得有些尷尬和微妙的丟人是怎麼回事……
最後,有一名較為大膽的藍袍,輕咳兩聲,打斷兩人之間幼稚無意義的鬥嘴。
「咳咳,總之你回去,不然我現在就通知白陵然把你帶走。」提爾有些丟臉地輕咳兩聲,帶過前面的話題,臉上重新換上嚴肅的神情,「或者你要找九瀾也可以,他現在在學院代班。」
「輔長,我前面就說了,我不能離開。」褚冥漾神色淡漠地道,儘管語氣很冷淡,卻帶著一股不容許他人拒絕的威嚴。
「你留下來能做什麼?而且,不止妖師,公會也下令不允許你和冰炎殿下短期內有任何接觸。」甚至褚冥漾連打探冰炎的事情都是不准許的,提爾知道偶爾會有人閒話或者褚冥漾用了什麼方式從其他人嘴裡套出消息,但是他打死都不會想到——褚冥漾竟然大膽得直接闖了進來。
那個總是膽怯得躲在冰炎身後的小學弟,什麼時候也成長到這種地步了?
這個問題,是距離他最後一次和「仍然正常」的冰炎接觸的時候,他正在醫療班閒著沒事做,而那個男人踏著悠然自得的步伐走來,直接一屁股坐在旁邊空著的病床上,難得的來找他聊天。
那時候的他還感歎這傢伙竟然還有良心,記得來找他聊天,激動得直接撲上去,當然下場還是沒變,幾年來和那傢伙在一起的相處模式讓提爾的生命和原世界里被人們稱為小強的生命一樣的頑固。
還記得他把檸檬氣泡飲料拋給那個男人,自己則優先得喝著洛安從原世界入手的名為綠茶的茶種,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心血來潮談起褚冥漾的事情。
提爾還提起有關那個膽小鬼學弟竟然為了跟上那時冰炎那失蹤的隊伍,和夏碎齊齊用了狸貓葉子騙了公會的人手,據說後來從夏碎口中得知,小學弟因為妖師的身份,在焰之谷一開始不怎麼受歡迎,甚至還吃了苦頭呢。
到最後,他還老朋友似的搭上男人的肩膀,雖然在他的預料內,有輕微潔癖的男人閃過他的觸碰,他也不介意,直接賊兮兮地笑著說:「如果不是因為我是藍袍,知道褚冥漾肯定是個有把的,我還會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原本是個女的,為了接近你才換了男裝。」
那個人直接不客氣地翻白眼,還沒說出什麼的時候,提爾的手機響了。
是個緊急任務,有不少袍級重傷,公會醫療部似乎出了問題,所以不得不動用學院的人手。
也就是那次他披了藍袍便匆匆離去,也就是那一天之後,冰炎和褚冥漾齊齊消失在黑館,也就是黑館連一名黑袍也沒有的時候。
「我要照顧他。」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原本陷入回憶的提爾猛地被褚冥漾的發言嚇得回過神來,下意識就喊出聲:「不准!」
也就是因為這個高音,對岸那個眼神極其兇惡且沒有光澤的血紅瞳孔死死盯住提爾,讓後者不由得後背一陣雞皮疙瘩。這個狀態的冰炎,簡直就和之前他還泡在那個機械里的、沒有靈魂的只有身體反射性動作的空殼,是一樣的。
原本一個簡單的發燒,只要吃藥后乖乖躺著睡覺就沒事了,偏偏那時候褚冥漾給冰炎注射的藥劑里混了不該含有的成分,導致冰炎昏倒過去后病情加重,更是在返回途中忽然醒了過來,話不多說直接踹飛最靠近他的兩個倒霉白袍。
就連他們要把冰炎逮捕進來監獄都是廢了不少氣力,更何況是要給這樣的一個人治療?哪怕有黑袍盯著,只要靠近他一點點,這個男人就會立刻醒過來,該死的就是身上一堆法術禁咒,全都是失傳的秘法,要對付他也不容易,搞不好還會把其他袍級折進去。
但是如果不好好照料,等等焰之谷和冰牙族派人過來給他們的少主定期檢查的時候,發現不對勁的話,一定又會開始撕逼,偏偏無殿那裡卻沒有任何動作,讓他們公會一個頭兩個大。
「為什麼不准?」褚冥漾沒有動怒,甚至眉毛都沒挑一下,像是早就知道提爾的反應:「你們把他鎖進來已經不容易,想要拷問他但是病情太嚴重以至於神志不清,想要讓他痊愈但是他又不讓人靠近。」
提爾蹙眉,雙手握緊拳,「那又如何?」
「他不會抗拒我接近。」妖師很肯定地道,「甚至在你們來到之前,他已經開始生病了,那時候便是我在照顧他,甚至他還有一絲清醒。」他原本以為是他病迷糊的時候才會出現防備的表情,後來看清楚是褚冥漾之後顯然又放心了。
那時候的褚冥漾,根本沒料到那個生病起來和平常鬧脾氣的小孩沒差的青年,在離開他之後,竟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沒有理智的惡魔。
想到這裡的他不由得想諷刺自己。他早就覺得青年是個惡魔了,不是嗎?現在提多一次又如何?不過一個是凌虐他的惡魔,一個是殺人的惡魔罷了。
他應該慶幸自己沒有被殺嗎?
提爾等人原本還想拒絕褚冥漾留在冰炎身邊的請求,這一切都是褚冥漾的預料之內,所以他沒有選擇向公會申請,因為在會長或者能做主的人還沒看見之前就會被第一回審核刷下來。
這也是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當藍袍們反應過來的時候,看見的是原本潔淨的地板被污穢的血液給弄髒,學生們身上的傷口慘不忍睹,一個個排隊排到超出走廊的位置……
這是他們學院的醫療班,在這裡工作多年的提爾當然很清楚這點,而那些學生都是熟面孔,儘管很多已經不見了頭顱或五官扭曲得看不出原型,但是他很確定,這是那群經常找妖師族的碴的那群不自量力的小鬼。
他顫了下,並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大場面,而是他知道,壞事了。
原本一旁的藍袍還要開口說些什麼,但是當他轉過頭去,他看見的是他們的帶領人拿著手機,對著電話幾乎是用吼的聲量說出一段話,內容驚悚得連他們都不由得手腳發冷。
「褚冥漾殺害Atlantis學院眾多學生,方才出現在公會最底層監獄,對冰炎殿下企圖不明。請公會加派人手,立刻去保護冰炎殿下!」
他這是在保護冰炎,而不是保護褚冥漾!
方才被妖師轉移之前,他清楚看見了對方眼中的情緒。
貪婪、迷戀、瘋狂、黑暗……這根本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傻白甜的學弟,只是一個被惡魔狠狠凌虐過後,心裡開始扭曲的另一個惡魔!
而另一端,造成公會和醫療班慌亂的罪魁禍首,此刻他的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緩緩走上前挽著那個男人的手肘,原本應該會在神志不清情況下把人徹底甩出去的野獸卻沒有絲毫反應,甚至因為多天來的意識的堅持,此刻感覺到了能夠讓他放鬆下來的泉源,他的重量慢慢地靠在妖師身上,直到最後直接昏睡過去。
褚冥漾輕輕撫摸著精靈順滑的長髮,有些癡戀地湊上去,親吻。
這些天來,只要是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他的腦海每一刻都在上映著那一天颯彌亞的表情。
那是他還在颯彌亞身旁的時候,他晚上夢見一個大草坪,他看見他的血親姐姐什麼話也沒有,緊緊抱著他,不過也僅僅是那麼幾秒,似乎時間很珍貴,她往褚冥漾手中塞了一個注射劑,裡面裝著無色的液體。
女性快速地交代他,大致就是說她這幾天就會把褚冥漾接回來,那時候要第一時間直接給青年注射這個東西,並不會致命,只是讓對方短暫的昏睡過去,這樣才能避免對方要拉著褚冥漾同歸於盡。
那時候的褚冥漾懵懵懂懂醒來,原本以為只是一個夢,但是當他發現到手上真的握著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時,他愣住了。
其實原本就是要讓冰炎昏睡過去,好讓他們帶回褚冥漾,至於那個男人怎麼被公會處置也是後來的事情。只是很不巧,褚冥玥選錯了時間。
就是那個時候,颯彌亞生病了。
「學長、學長……颯彌亞……」
早已恢復記憶力的青年癡迷地攝取著懷裡的人的水果香。現在的颯彌亞身體很燙,指尖卻冰涼得令人心寒,這讓褚冥漾有些不悅。那群人,根本就不會好好照顧傷患。
公會效率何其快,就在這麼短暫的時間,他們已經趕來了公會牢獄最底層——也是冰炎和褚冥漾所待的樓層,連同原本守在那裡的守衛,一行人堵在門口喊著些褚冥漾聽不入耳的廢話,甚至可以稱之為噪音。
吵死了,萬一颯彌亞醒來了怎麼辦?
妖師不悅地瞪向門口那群人,但也沒有多說,嘴角莫名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讓原本還吵雜的袍級們立刻肅靜,加深握著武器的力道。
就算是個妖師,他們人多勢眾,也不用怕,他們只擔心冰炎殿下會不會被牽連。
知道這群虛偽的人們的打算,他也只是輕輕地笑著,直接把掛在頸項的銀色細繩給扯下來,上面還有著一個火紅色的晶石。
沒有猶豫也沒有給那群人思考的時候,他用力往地上拍下,晶石立刻粉碎,他們底下出現一個很漂亮、熾熱灼眼得讓人不敢靠近的火紅色陣法。
真漂亮,就像颯彌亞的眼睛一樣。
被陣法的氣勢給鎮壓,他們只是露出哪怕只有一瞬間的害怕和退縮,也足夠讓兩人逃走了。
被留下來的人們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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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扭曲的感情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因為不願意所以被強迫,那段期間他真的是害怕極了那名青年,哪怕是對方一個簡單的問好,或者是餵食的動作,甚至只是一個眼神都讓他不敢隨意動纏,就怕惹得青年一個不高興,他又要慘遭凌虐。
他對青年的情感從一開始的那一丁點的好感到後來的恐懼,但是這期間褚冥漾這個當事人比誰都來的清楚,他只是害怕颯彌亞,但是不會憎恨或討厭他,甚至連報復的心態也沒有。
在褚冥玥通過夢境尋找他之前,就在那時候,青年病了。
之前他老早就見過颯彌亞背上有傷口,但是那時候的自己過於害怕,竟然連基本的關心都不敢說出口。也就是因為這樣,青年又是不會好好照顧自己的類型,傷口發炎,到後來的病重。
褚冥漾清楚明白,在他醒來后,當他意外地發現颯彌亞還比他遲起床,感覺到對方沉重的呼吸聲似乎不對勁,伸手去探就發現對方發高燒,原本還想著要不要藉機逃走的褚冥漾,連猶豫也沒有,直接決定留下來照顧人。
他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勁。
事後,病情稍微有一些好轉、只是還有些嗜睡的青年靠著軟綿綿的枕頭,還好心情地調侃他,嘴角微微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為什麼不逃走?」
他想也沒有想就回答:「你也是個人,我不可能丟下你就走。」這好歹是一條人命,哪怕褚冥漾知道青年痊愈之後,先不說逃跑,青年說不定會以他好好照顧他這件事,又好好地在床上報答他……不,這根本就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但是他沒辦法忽視這一條人命。寧可後來自己又會受傷,他也不想要看見這個人痛苦。
為什麼?他不清楚。
褚冥漾很清楚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偽善者,他不會說自己要保護誰,不想看到誰受傷,但是他不懂為什麼,光是看見青年緊蹙著眉頭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心臟像是被人揪著一般的疼。
不是應該恨他嗎?不是應該討厭他嗎?這種情況,正常人都會恨不得他去死才對,為什麼他還會心疼?
這種複雜的情感直到他睡夢中出現了他的姐姐。她要褚冥漾在他們進去救他的時候,給青年注射一個不明液體,若不是姐姐再三保證那不是奪人性命的東西,他恐怕在那時候也不會狠下心把針頭對準青年的大腿插下去。
他那時候竟然還會想:動作輕一點,免得病還未完全痊愈的青年會感到疼痛。
是因為擔心一個病人,還是擔心這個人?
褚冥漾那個過程是緊閉著眼睛的,動作卻很輕柔,怕傷害了青年,殊不知他這個行為讓冰炎陷入一種快把人逼瘋的情景。
他應該高興嗎?褚冥漾在前面無意識地傷了他很多次,這次竟然還會因為怕他感到疼痛,所以放輕了動作?但是如果怕傷害到他,為什麼還是選擇離開他?
他沒有多餘的表情,他連看也懶得看一眼在門口精神緊繃的巡司等人,只是專注地看著自己懷裡的人,就像是他的寶貝情人。
後者有些膽怯地半睜開他最喜愛的那雙眸,心虛地對上他的視線,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褚冥漾很像露出了害怕和受傷的表情。
為什麼害怕?又是誰傷害了你?
明明這次主動想要脫離他的人,是褚啊,為什麼還要一臉受傷?想要他昏迷、然後他從自己手中逃出去的人,是褚不是嗎?為什麼還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就算是黑袍,冰炎也因為對方注入的藥水開始起了作用,輕輕地,落在青年的肩上。
——也罷。
他已經從褚冥漾身上,得到夠多的東西了。
無論是他貪戀的溫暖還是自己的慾望,只是他唯一還得不到的東西,是……
。
那是他認為他一輩子不可能得到、也沒有資格得到的東西。
最後,他陷入徹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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