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哥哥!」少女興沖沖地跑在掌管第一部隊的柳家大宅中,臉上的笑意清晰可見。
得知向來疼她的哥哥在不久後將要接下第一部隊隊長的職位,身為妹妹她也為哥哥感到十分開心,哥哥的努力和辛苦她都看得比別人清楚,今日見對方得到這個與他所付出相襯的職位自然也比其他人都還開心。
「哥哥。」
總算來到哥哥房間的門前,從前哥哥跟她說過進門也就不用敲門了,畢竟是親人,不必如此拘束的,因此她就毫無遲疑的打開了門。
如果讓她再次選擇,她絕對不會打開那扇門,在那一刻。
「哥哥,有客人?」
走進房門中,少女意外的看見除了哥哥外還有一個身穿黑衣、背對著門站著的壯碩男子,疑惑的問道。
「月兒?」黑髮的青年、她的哥哥俊秀的面容上閃過一瞬的錯愕,但隨即便被溫柔的笑容掩飾住,微笑著朝她走來,「哥哥有點事情要和他談談,月兒先等一等好嗎?」
乖順的點點頭,她轉過身準備離開房間,在闔上門的前一刻,黑衣男子正巧轉過了身,與她對上了眼,在認清那人身分的那一瞬間,少女不由得瞪大了眼。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在哥哥的房間中?
那被冠上叛徒之名的前第五部隊隊長、抑是單家首領的他。
※
睜開了眼,她身處的並非柳家大宅或是國軍總部,而是一個位於國軍和叛軍之間隱蔽的小山洞中,空尋起了身,洞外天剛亮,她望著,正打算去磨藥給近來帶來的客人上藥才忽然想起兩天前對方就已經離開了。
想著不知道對方有沒有好好抹藥,空尋望向隱約可見的國軍總部,這次治療的效果出乎她意料,畢竟是她第一次嘗試。
她已經很久沒救人了。
自從哥哥離開之後。
※
「哥哥,為什麼要這麼做?」
少女坐在兄長的身旁,手中是她最喜歡的洛神花茶,面前擺的是兄長向來喜愛的櫻花餅乾,哥哥喜歡的她也是全心喜歡著,可今日她沒什麼食慾。
身旁已成為第一部隊隊長的兄長只是微微一笑,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月兒,有些事情故事是很長的,等之後有空哥哥再說給你聽好不好?」輕聲哄著她,青年的笑容就如水一般溫柔。
「可、可是。」咬著下唇,少女垂下眉頭,擔憂的模樣清晰可見,「背叛國軍是會被判死刑的!」拉著青年的衣角,淚珠在少女的灰黑色眼眸中打轉,「我不要哥哥死!」
愣了愣,青年笑了笑,「我不會死的。」朝少女靠近,抹去流下的淚水,伸出了手,「打勾勾?」
少女看著青年,也伸出手,「不能、不能食言喔!」她眨了眨眼,看著青年有些差異的雙瞳,低聲說著。
「不會的。」略顯無奈的笑了笑,青年的黑髮被風揚起,露出帶著些藍色的灰瞳,和純為灰色的右瞳一樣,都帶著說不盡的寵愛,「月兒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好事呢?說說看,哥哥想知道。」玩著少女烏黑髮絲,青年說著。
「那、那個,之前我在舞會上遇到的那個少年。」少女點點頭,說著,臉泛起了紅潤,「上次我跟他說我喜歡月亮是因為我怕黑,他就說要當我的月亮、照亮我的黑夜。」
看著少女紅起的面頰,青年也微微笑了,「月兒怎麼回應他呢?」
紅著臉搖了搖頭,「我還沒回應他呢……哥哥、該怎麼回答他好呢?」眉頭皺起,少女苦惱的樣子可愛的令青年忍不住又是一笑。
「只要月兒不後悔就好了。對了,我想拜託月兒一件事情可以嗎?」
訝異的抬起頭,十幾年來都是她在拜託哥哥事情,如今能有機會回報兄長她當然立刻點了點頭,只見兄長先是朝她微笑,然後望向了門。
「我希望,月兒能笑著活下去。」
青年說著,而少女還來不及反應,門就被用力的撞開,衝進來許多穿著黑灰色軍服的人們,少女知道,這些都是國軍中負責處理罪犯的軍人,一瞬間面無血色。
「第一部隊隊長柳尋日,有人密告你與叛軍勾結,認不認罪!」
少女竟是覺得帶頭那人的聲音在哪裡聽過,有些熟悉。
下一秒,那人抬起了頭,竟是近來頻繁出入自家兄長房間的叛軍統領、單家首領,冷著面,手持著大刀越過了她,走到青年的面前。
「認。」
青年面上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怒,只是勾起淡淡的、淺淺的一抹笑容,即使那把大刀深深刺入他的胸口後也是一樣。
「哥、哥哥!」看著兄長的衣服漸漸染上鮮血,少女的臉白得像是下一刻就會倒下一般,她拚命想衝上去阻止要將哥哥帶走的那群黑衣人,但卻被硬生生的阻攔下來,「哥哥!」
最後,她只來得及看見兄長一如往常的微笑,和那一句、「月兒,要笑著活下去喔。」
她的世界就此崩裂。
※
「喀」的一聲讓有些走神的空尋立刻轉過身拔出了刀,但聲音來源的洞穴口卻是空無一人,只見一個鐵盒子和一瓶鐵罐子擺在那裡。
知道她在這裡的人不多,而她心裡也對擺放者有了底,可仍是小心翼翼的走過去,就怕有什麼玄機。
輕輕打開盒子,裡頭裝著的是一盒櫻花餅乾,手工的精細可見出製作者的用心,而那一瓶罐子中裝有滿滿一壺的洛神花茶,空尋靜靜看著,起了身,往叛軍的方向望去。
有個一身黑衣的人站在往叛軍方向的路途中回望著她,兩人距離不遠,以至於空尋能清楚看到那揚起的黑髮下熟悉的灰藍色眼眸。
她只是沉默地望著他,而他亦然。
空尋輕輕咬著下唇,拳頭握起,面上的表情是她在伊魁炎面前不曾表露的,憤怒、卻又帶著悲傷。
看著那人漸漸走遠,空尋才緩緩低下身,抱起盒子和罐子,走進洞穴中,將它們擺在洞穴的一角,而那個角落,早已堆滿了相似的盒子與罐子。
「哥哥……」
她輕聲喚著。
那是她的太陽。
創造了她的世界,卻也毀滅了她的世界。
※
這天是難得的假日,伊魁炎起了個一大早從國軍總部溜了出來,悄悄地來到幾日不見的山洞前。
「空尋,我來找你了喔!」在洞口喊了幾聲,伊魁炎正疑惑著少女怎麼不在時,一隻手搭到了他的肩上,讓他嚇了一大跳,猛然轉身退了幾步,「誰!……真是的,空尋你不要這樣,差點要嚇死我了。」鬆了口氣,伊魁炎吐吐舌,跟在沒回聲的空尋身後走進洞中。
走到洞裡後,空尋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逕自做著自己的事情,伊魁炎隨地一坐,盯著空尋看,想著要怎麼將自己要表達的事說出口才不會惹對方生氣。
「吶,空尋,我帶了點謝禮來,是櫻花餅乾,給你。」從身上拿出包裝精美的小盒子,伊魁炎邊小心地放到空尋身旁,邊細細觀察對方的表情變化,盒中的櫻花餅乾是白蝕川選的,據他所說這是當年柳尋月最喜歡吃的食物,讓伊魁炎真的超級佩服友人神奇的情報,「空尋喜歡嗎?」
淡淡看了一眼,空尋依舊沒有回應。
見空尋愛理不理的樣子,伊魁炎微微皺起了眉頭,有點不高興的說著:「你不要不理我,我難得有空出來耶,幹嘛掃我的興致。」
不知道專注於手中事物的空尋到底有沒有聽見,但再一次被忽略讓伊魁炎徹底火了。
要知道他花了多少時間說服兩位朋友掩飾他的行蹤讓他來這裡一趟啊!還有一回去長老們便花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時間來訊問他事情,就算沒受傷他也沒那體力撐著三天不睡,更何況他的傷才剛好而已,不過為了使長老們相信這件事情跟黑髮少女和叛軍無關他只好咬緊牙根硬撐著!最後,他好不容易回答完所有問題有假日了,他可是馬不停蹄地趕到這裡,只為了見到空尋,但空尋竟然......!
越想,伊魁炎越生氣,直接跨步上前將空尋轉了過來,雖然空尋的力氣不小,可還是遠遠低於身為男性還從小訓練的伊魁炎。
知道掙脫不了,空尋便也不耗力氣在這件事上,她一雙漠然的灰黑眸盯著伊魁炎,兩人大眼瞪小眼好一陣子,伊魁炎才放開空尋。
「看著我。」沒想到才一放手,空尋就又要回過身繼續工作,伊魁炎也懶得阻止了,輕輕吐出三個字:「柳尋月。」
就如意料中的,空尋的動作嘎然停止,她猛地回身,眼睛難得瞪大、且有了情緒,一種憤怒,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伊魁炎,等了好一會,那生氣的眼神慢慢又變回原本的平淡,空尋才緩緩開口:「請回。」
伊魁炎早就清楚空尋必然會對自己去探查她過去的行為感到氣憤,但他是不可能因此就放棄的,他要打開她的心結,讓她放過別人也放過自己,不要再持續在這無止盡的殺戮之中。
因為,他在更早就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讓空尋露出笑容。
「在你願意看我之前,我是不會回去的。」先告知對方自己的堅決,伊魁炎又說道:「空尋、尋月,以前的你是個很漂亮的女孩,不是嗎?」
空尋沉默不語。
「以前的你會笑會哭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是個好女孩。我知道的,尋月即是空尋、空尋即是尋月,因為你們一樣的堅強,一樣的努力,一樣的盡自己所能完成事情,你就是你,從未改變。」
空尋仍毫無應對,但她的手正顫抖著。
「柳尋日投靠叛軍,被處以死刑,這是軍法,也是我們的遊戲規則。因為他犯了大錯,所以將被從遊戲中剔除。」
「哥哥沒有錯。」聽到對方對自己最尊敬兄長評論,空尋終於忍不住了,低語道,「哥哥並沒有錯。」
「是啊,柳尋日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出乎空尋的預測,伊魁炎微笑著附和了她的話,「他沒做錯,這是他的選擇,每一個選擇都沒有絕對的對或錯,他沒有做錯,只是做了和我們不一樣的選擇罷了。」
愣了一會,空尋旋過頭,靜靜的看著伊魁炎。
她等了三年,終於有人說了哥哥沒有錯。
而這個人,是他。
回望著空尋,伊魁炎不由得鬆了口氣,最困難的部分已經過了,接著要讓空尋停止現在的舉動就容易許多,「空尋,你為什麼要殺人呢?」
「殺國軍,因為國軍殺了哥哥。」空尋沒有任何遲疑,迅速的回答,「殺叛軍,因為叛軍是哥哥的死因。」
「但空尋的哥哥不會希望空尋這麼做吧?」伊魁炎緩慢地說著,「他盼望的是尋月能快樂的活著,一定是這樣的。」
「月兒,要笑著活下去喔。」
伴隨著伊魁炎的話,許久沒有聽見的溫柔嗓音又再次在耳畔響起,空尋的眼裡出現一絲動搖,卻馬上被她硬壓了下去,「是他們,所以日已落,他們應該遭到報應,天不給、我給。」
「當日落了,月亮就會升起的。」不假思索,伊魁炎的眼神漸漸柔和,看著空尋,微笑著說,「尋月,就是在找尋月亮,不是嗎?」
空尋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她望向伊魁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對於這次空尋沒有給予回應,伊魁炎不再怒氣沖沖,他凝視著空尋,認真且堅定地看著,「那麼,請允許我當空尋的月。」
「我答應你,當你千生萬世的月,在你的太陽休息時繼續照亮你的世界。」
「讓我來當你的月亮,把你的夜晚照亮,可好?」
熟悉的言語喚醒久遠的記憶,空尋只覺又回到國軍總部中,那個令她怨恨不以卻又帶著些許依戀的地方,那一場場的舞會中坐在看得清天空中明月的小角落中,屬於她和男孩、或已是少年的他的秘密。
他還不知道她是誰,但她清楚眼前的人就是當年的他。
口張了又闔,空尋發愣了半晌不知該如何回應,好一陣子過後才平靜的回問道:「多久?」
「我會尋得你。」伊魁炎似乎是怕空尋沒聽清楚,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保護你每一生每一世。」
「所以,我有資格當空尋的月嗎?」
空尋猶豫著,望著伊魁炎的黑眸中有點茫然,好一陣子後才小幅度的點點頭。
只要她不後悔就好了,這是那人曾向她說的話,而她銘記在心。
見到空尋的認可,伊魁炎高興得差點尖叫出聲,他興奮得靠到空尋身旁,一雙眼閃閃發亮的看著對方,「那,我可以叫空尋單一個尋字嗎?比較親切的感覺。」
「得寸進尺。」空尋小聲地說道,但還是點了點頭,「你,說到要做到。」
「當然當然。」露出燦爛的笑靨,伊魁炎猛點著頭,想要盡快得到空尋的信任,「我是絕對不會食言的,尋。」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淡淡的語氣再次出現,空尋看著身子猛然一僵的伊魁炎,重複說著:「我知道你要我做甚麼。」
沒想到自己的意圖早已被對方看清,伊魁炎乾笑了幾聲,撇過頭,不敢直視空尋,「那只是、只是附帶的事情......」想要撒謊那不重要,卻說不出話來。
就在伊魁炎以為要前功盡棄之時,空尋忽然繼續說道:「我可以答應你,答應妳不再殺人,不再橫行戰場,不再為哥哥報仇,我會乖乖待在這裡,等你來。」
「真、真的?太好了,我一定會來的。」伊魁炎鬆了口氣,又勾起了笑容,伸出右手,「我們來打勾勾,誰都不能違背約定。」
同樣伸出手,空尋低垂著頭,嘴角好似正緩緩勾起。
洞中,兩人小指相扣,拇指相印,約定了這永恆的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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