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妖狐系列裡的夏碎的過去,不知道有人還記得這系列嗎……
從有記憶開始,他便知道自己和其他狐狸不同。
銀紫相間的毛色使他在樹叢間格外顯眼,抵抗能力近乎於零的狐狸幼崽又是絕佳的狩獵目標,不僅許多肉食動物對他虎視眈眈,獵人也覬覦他的毛皮。為了保護他,母親時常得和體型比自己大好幾倍的敵人對峙,日復一日,歷經多次惡鬥的她早已遍體麟傷。
如果能快點長大就好了,他想。長大後換他保護媽媽。
可是他的願望始終沒有實現。那晚,母親首度讓他獨自出外覓食,待他好不容易抓到野兔歸來,映入紫瞳的是一片狼藉的洞穴,滿地腳印凌亂。母親安靜無聲地倒臥在血泊中,腹部插著一支箭矢,身下的殷紅已經停止蔓延,邊緣乾涸凝固成鐵鏽色。摻雜著血腥的空氣中殘留著人類與獵犬的氣味。
當時的他還不懂胸口傳來的鈍痛感為何,只是湊上前輕蹭了蹭有些糾結乾硬的褐毛,身體蜷縮成一團緊偎著母親睡下,直至翌日餘溫散盡,被陌生的溫度冷醒。
後來他學人類為母親挖了墳,又叼來幾朵鮮花放在微微隆起的小土丘上。母親再也不會受傷了。
失去了保護者,過沒幾天他就被獵犬發現,帶著重傷拚命地逃出森林,憑著本能漫無目的地一味向前奔跑,最後體力不支倒在紫藤下。
血越流越多,身子越來越冷,他恍惚地想著自己是不是可以去找母親了。
然而他的希望再次落空。模模糊糊的視線中,他隱約看到一抹紫影朝他接近,小心翼翼地把他抱進懷裡。
紫藤花的芬芳揉合淡淡茶香,與母親的氣味相同、令他安心的味道。
「小狐狸,撐著點,我馬上帶你回家包紮。」稚嫩柔和的嗓音彷彿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字字熨燙著他的心尖。
他不明白家是什麼意思,但似乎很溫暖。
收留他的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因體弱多病長年在山腳下的房子靜養,某日於自家庭院發現了傷痕累累的他。
「既然是在夏天撿到的,以後就叫你夏碎吧。」女孩溫柔地笑著,一雙澄澈的紫眸在陽光下閃爍著光采,很漂亮。
即便女孩貴為長女,她的母親出身低微又早歿,在父親眼中女孩的地位始終不如弟妹,偌大的屋子裡僅住著她與兩名僕人,空曠寂寥。
對此女孩沒有任何不甘,安於鄉間閑靜恬淡的生活,平日做些針線活貼補家用,或者為庭院裡的植物澆水施肥。只是,每當女孩偶爾在夜裡偷偷哭泣,抱著他哽咽地說想念母親時,他總會覺得心底某處也陣陣發疼,伸舌細細舔去女孩臉龐上鹹苦的淚,換得女孩破涕為笑。
炎炎夏日,女孩帶他撐著小舟在荷花池中採蓮子;趁著秋高氣爽到楓林散步撿了幾片特別鮮豔的紅葉回家當書籤;隆冬待在被窩裡靜看白雪茫茫;春天一同坐在盛放的紫藤下喝茶吃糕點。
說也奇怪,從他住進女孩家的第二年開始,原本三四月開花的紫藤花期逐漸延長,到第六年冬天豔紫依然。彷彿被紫藤花妖吸光生命力似地,正值荳蔻年華的少女身體突然急遽衰弱,睡眠時間不斷增加,他整天守於榻旁僅盼不要錯過她睜眼。
雪花紛飛,花落如雨,在純白與幻紫的繪卷中,少女深深陷入了永恆的夢境。
最後一次以掌輕輕摩挲少女毫無血色的面頰,他低頭望著她親手為自己繫上的香包,忍不住嗚咽出聲。
古籍記曰:「狐者,百年成精,千年化人,萬年登仙。」
潛心修煉千載,他得以化形,混跡人群。人形的外貌在首次變身後就無法改變,待濃重的妖氣散去,他仔細端詳湖面上既熟悉又陌生的倒影,夜色髮絲清紫眼眸,與記憶裡的少女有六七分相似,卻終究不是她。
他試圖牽動嘴角,水中人彷若哭泣的微笑好是溫柔。他也只能用這種方式留下她。千年漫漫,而他不曉得身為妖的自己還有多少個千年。
到底他渴望生存或期盼死亡?
隨著時間過去,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越來越模糊。
與那個人的相遇是在一個夏日。
同樣的季節,相似的場景,立場顛倒的自己。
『……要活下去哦。』輕聲道,他在雙眼緊閉的銀髮男孩額上印下了祝福的吻。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這不僅是場萍水相逢。
他也不知道,其實當時男孩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
他不會知道……從他救了倒在樹下的銀髮男孩的那刻開始,他的生命便不再只屬於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