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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宛如山水畫的地方,有一名身穿白衣的琴師。
他的手中,還抱著快要有他一半身高的琴,修長、散發著木香,還有古樸的氣息。
可以看見那琴不是一般的古琴,而是已經不多見也很少人懂得的七弦琴。
走到一處溪流,白衣的琴師屈膝,優雅地把琴放在腿上,手隨即落下,卻沒有急著撥動。
「誰曾在城門深雨中,尋覓過我。雕得古拙的山水,夜把明月照。
我留下傳唱的歌謠多少,奉旨而揮的筆墨,每為綺羅消。
(誰懂我的潦倒誰又知我的驕傲。)」
他微低著頭,纖長的手指在琴上撥動了一下,琴立刻傳出悅耳的聲音,然後又漸漸散去,當聲音完全消散時,又撥了一下。
長髮垂了一縷在琴上,他的表情在髮絲下,沒有人能看清。
白晢修長的手指頓了一頓,忽而快速地撥動了一下,隨後又緩了下來,是悠長的旋律。每一下都響了很久,然後又補上了下一個音。
在琴上撥弄的,始終只是右手,左手雖然放在琴上,卻遲遲沒有撥動。
雙手在弦上撫過,仍然不急,不徐。
而隨著歌曲的奏響,彷彿有甚麼,在眼前浮現。
那樣事物,叫記憶。
「誰曾在煙花巷陌裏,等待過我。開了又敗的花墻,只剩下斑駁。
我曾與過誰在花下歡笑。青瓷如水的女子,寧靜中微笑。
(歲月靜雕時才知道已不復年少。)」
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時候了。
那時他們都很年輕,而現在他們都已經老去了。
即使容貌不曾改變,心也會漸漸沈澱,只道一句年少輕狂。
時間總是過得如此的快,轉眼間,昔日的少年已是垂暮。
他的名字,叫依琴。
而他的琴藝,為的只是這一個名。
所以他磨破了手指,又換了斷弦,也未曾放棄琴藝,那是他無法捨棄的。
他啊,是帶來救贖的天使,卻也是帶來惡夢的惡魔。
只是無論怎麼轉變,只有這一身白衣,宛如永恆。
他的手,是彈琴的。而琴上之弦,卻可置人於死地。
所以白衣不曾染血,而他的手指,也不曾染上殺戮。
一身白衣,出塵脫俗,純白卻不是聖潔。
「風吹開枯葉抖落了空蟬,掉在了開滿牡丹的庭院。
臺上唱歌還要掛著珠簾,怎麼可能讓我的筆驚艷。」
旋律,開始變快。輕靈卻不是活躍,蘊含其中的情感,連字句都無法表達。
只是在此時,在這種情況下彈奏,再歡快的旋律,也會帶上幾份沉重吧。
琴師的演奏受到心情影響,所以現在彈了,也是化不開的凝結悲傷。
他學的第一首是高山流水,一曲謹獻知音。
而他在學會之後,便再也沒有撫琴此曲。
白衣的琴師垂在琴上的長髮被一陣風吹起,輕柔的,卻叫人看見了他的臉,仍然年輕。即使是歲月也不能留下刻痕。
身後的樹木有些被吹下了葉子,是些許已經枯萎的葉。
曾經,他也被稱為才子。
而現在,他雖然執筆,卻也沒有了吟詩作對的心情。
想起曾經那個在花下顯得俊秀,驕傲得不可一世的他,心中一聲嘆息。
只有琴藝是仍然沒有放下的,他終究還是讓手指撥弄琴弦。
這雙手,白晢修長,這雙手,乾淨柔嫩;這雙手,拿過筆,寫過無數令人驚艷的曲詞,這雙手,執過畫筆,畫下一幅又一幅的牡丹。
「這白衣,是平凡,也習慣。新詞一夜唱了八九遍。
換了斷弦琵琶再復返,對酒當歌長亭晚。」
白衣,其實有不少人會穿著。
從換上白衣的那一天起,他就注定不會著其他顏色的衣。
白,一個平凡的顏色,卻已經成了習慣。
習慣了不讓它染上血色,讓它看起來是如此潔淨。
可它的主人,手上不曾染血。因他而流的血,卻可遍萬里。
於是他彈著琴,唱著歌,為亡者送上一曲安魂。
他總是如此討厭那抹血漫延開的紅。
就如同那生長於彼岸的亡者之花。
絢爛緋紅的曼珠沙華,美得華麗詭異。
沉靜純白的曼陀羅華,看起來卻純潔得美好。
只是顏色不同,竟有如此差異。
在花園裹種了這兩種花,連自己都在迷茫。
曾經把嗓子唱得沙啞,只為抒發手中那份鬱悶。
琴弦磨斷了,那就去換,然後繼續唱他的歌。
唱著唱著,唱到最後發不出聲音,才如夢初醒,大悲,大喜,宛如仍置身夢境。
「這白衣,是羈絆,是疲倦。杯空杯滿誰將酒打翻。
拋了亂卷換我醉中仙,就算看不清眼前。」
一身白衣,為誰而穿。
他甚麼都可以放棄,唯獨這一身白衣,一身琴藝,是他永遠的魔障。
放棄吧,他早就配不上這種顏色──純潔無暇,彷彿可以映出他心底最深處的罪惡。
如此大的反差,穿著一身白衣,要多麼努力,才可以讓自己穿得上這種白色。
疲乏得,連哭泣也忘記。
但他的衣櫃,始終只有白衣。
去買了最好的酒,也許是想醉一醉吧,一飲而盡,又復倒酒。
一個反手,被打翻的酒灑在了地上。杯子也掉了下去,滾遠了。
他沒有撿回杯子。
喝得爛醉如泥之後,他突然有點想哭。
為自己而哭,為自己悲哀。
所以他用手掩著臉哭了,哭得泣不成聲,哭得淚流滿面。
白衣琴師手中仍然沒有停止彈奏,急促的音符,是手中的旋律。
把一切拋開,就讓他醉一醉,醉完之後,他就不會再任性了。
他已經沒有了那個資格去任性。
即使無法看清眼前的道路,摔倒只能自己站起來,那怕前面的是萬丈懸崖,也已經沒有岐路可走。
「誰風雨不改紅樓遊,載不動悲愁。滿座詩賦換熱酒,此局棋怎走。
塵香露花瑩流連珠簾後。黃土塵塵何遼闊,難再聽前奏。
(淡看秋雨淒淒功名佳人伴今宵)
風吹開枯葉抖落了空蟬,掉在了開滿牡丹的庭院。
臺上唱歌還要掛著珠簾,怎麼可能讓我的筆驚艷。」
旋律由急轉緩,又彈起了最初旋律。
就像他的回憶,又回到了和最初最相似的時間。
情感早已淡薄,到了一個近乎無情的程度。
甚麼都不在意,活著,似乎成了負擔,成了義務。
他的生命早就不屬於他。連自殺都做不到。
他是多麼的驕傲。對他來就,自殺是一種懦弱,他怎會允許。
那只是在逃避現實。所以無論多麼辛苦,他仍然過下去。
他現在也過得很好。一個人的生活,有美麗的景色,有他希冀的事物……還有甚麼不滿足呢?
「這白衣,是平凡,也習慣,新詞一夜唱了八九遍。
換了斷弦琵琶再復返,對酒當歌長亭晚。
這白衣,是永遠,也瞬間,今夜的燈油已經燒幹。
故事我還沒寫完一半,過去誰幫我杜撰。」
但即使到最後,他也沒有換下這一身的白衣。
那已經是他唯一的執著。
如果連這個也失去的話,那麼他的人生,就真的沒有意義了。
就像琴一樣,他的手,是用來彈琴的。
他是一個琴師。捨棄了琴,他就真的甚麼都沒有了。
彈著琴,唱著歌,彈到手指出血,唱到聲嘶力竭。
一頭墨髮如絲,一臉容顏如畫,一身白衣,再平凡也被他穿出韻味。
白衣的琴師十指翻飛,在琴上,宛然成了一道風景。
「一步踏盡一樹白。」
踏一步,滿眼潔白,是樹上的梨花,如同他身上,一身白衣。
「一橋輕雨一傘開。」
過一橋,輕雨飄灑,而他打開了傘,眉眼含著笑,宛若嘆息。
「一夢黃粱一壺酒。」
念一夢,浮生若夢,他買了一壺酒,腳步輕而巧,輕描淡寫。
「一身白衣一生裁。」
著一身,白衣飄飄,他走了很遠路,不曾換白衣,卻是一生。
「這白衣,是平凡,也習慣,新詞一夜唱了八九遍。
換了斷弦琵琶再復返,對酒當歌長亭晚。
這白衣,是永遠,也瞬間,今夜的燈油已經燒幹。
故事我還沒寫完一半,過去誰幫我杜撰。」
曲,又緩了下來,又漸漸消散。
白衣的琴師起身,抱著琴,衣擺沾了地。
在一切都結束之後,終於,曲終人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