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主: 夢貘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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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 【霧中花異聞錄】北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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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2 20:31:38 | 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夏越 於 2017-4-12 21:12 編輯

[番外]褐色眼睛 / 霍爾

    「霍爾。」

    霍爾轉過頭,臉上有著非常燦爛的笑容。他看見一個蒼老,矮胖的男人正站在不遠處向他招手,霍爾快步走向他。

    「門羅教授,您好。」

    「好孩子。」被稱為門羅教授的老人露出慈愛的笑,「我聽說你帶領的團隊成功了!這真是一個驚人的成就!」

    「您過譽了。」霍爾嘗試謙虛地接受讚美,但眉宇間仍掩不住得意之情。

    門羅教授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是個才華橫溢的孩子,也是我最得意的門生……我想你已經能看見自己閃耀如白矮星的未來,但不知你是否願意聽聽我這老頭子的建議?」

    霍爾笑得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當然,我的老師。」他尚處於非常興奮的狀態。

    「我想你應該去戰地一趟。」門羅教授抬起他厚重厚鏡片後粟色的眼睛,直視著霍爾。

    「不好意思,教授。」霍爾過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你是說,要我去當戰地醫生?」

    「是的,正是這樣。」門羅教授眨眨眼,他的眼神專注又認真,犀利得完全不像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

    霍爾臉上的笑容慢慢退下,換成一種嚴肅的沉思。

    「這是我最後的建議,我擔心你迷失方向。」門羅教授彎彎嘴角,「當是放個假,或是幫我一個忙,我有個在戰地的老朋友,非常需要一個外科醫生幫忙。」

    霍爾內心掙扎了幾十秒,才嚅嚅道:「好的,教授,我相信您。」

    門羅教授滿意地點點頭,帶著他的大肚腩離去。

    *

    於是三天後,霍爾和醫療補給隊一起來到了法力斯前線,這是處在兩個大國間的落後國家,政府軍與叛軍常年衝突不斷,再加上大國虎視眈眈,絕對是世上最危險的戰場,沒有之一。

    門羅教授口中的朋友是一個高壯的外科醫生,大約五十來歲。他有著刀刻般深邃的五官,蓄了一些鬍子(不知是否沒時間剃掉),褐色的眼睛如同獵鷹一般,而且整天皺著眉頭,看上去脾氣很壞。

    「你就是門羅叫來的小伙子?」他嗓門很大,語氣有點不耐煩,「我叫托爾斯泰,你他媽的快告訴我你有什麼用,不然我就把你塞進垃圾桶裡。」簡陋的醫院大廳人來人往,很多人好奇地轉回頭看著他們。

    霍爾心中有股失落感,但還是有禮貌地回答:「我叫霍爾,是個腦外科醫生,之前研究……」

    他第一句話都還未說完,便被一陣野蠻且巨大的爆炸聲響打斷。所有人立即看向缺了玻璃的窗口,兩架小型戰機從灰色的天空掠過,往不遠處的城鎮投下一顆顆炸彈。

    警報聲響遍全城,空洞地迴盪著。

    霍爾完全呆掉。

    *

    「動起來,白痴!」托爾斯泰一巴打下霍爾的後腦,「過來!你剛剛不是說自己是腦外科?」

    他的聲音很大,以免被爆炸聲蓋過。

    「是!」霍爾連忙回答,感覺自己回到了實習醫生時期。

    「動手術了!手套口罩!動作快!」他說話已經變成了大吼大叫。

    「什麼?」霍爾大叫。

    「那個女孩!」托爾斯泰指著被推到櫃檯前的一個女孩,一片木板插入她的腹部,霍爾只祈求那見鬼的木板不要插到肝臟,「交給你了!」

    托爾斯泰喊完後立刻奔向另一邊的傷者,霍爾再沒時間猶豫,捉了個護士和麻醉師就把女孩推向手術室。

    他一生見過最糟糕的手術室。

    霍爾感覺自己快要瘋掉了,在麻醉師向他點頭後,他只能硬著頭皮拿起手術刀,切開腹部。

    外頭的炮轟聲還在繼續,他看著護士用開腹器撐開血跡斑斑的肚皮。藉著燈光能看見木板幸運地與肝動脈擦身而過,僅僅傷到了小部分肝臟和……大腸。

    霍爾開始找出血點,努力不要讓自己一直盯著血壓計。他顫抖的手在彷彿永無休止的轟炸聲中鎮定下來。

    一個個出血點被結紮,修復。他的心情隨著血壓慢慢上升,負責輸血的麻醉師對他比了個很好的手勢——

    下一瞬間大量溫熱的鮮血濺到他臉上,身上,霍爾在護士的尖叫聲中飛快地伸手捉住裂開的肝動脈。

    血壓瘋狂往下掉,老舊的儀器發出可怕的「嗶嗶」聲,他沾著半身血對護士吼道:「鉗子!」

    *

    「我完全搞砸了。」霍爾頹喪地坐在篝火旁,右眼附近的血漬尚未清洗,顯得他整個人更加蒼白。

    「做得還不錯啦,菜鳥。」托爾斯泰坐在他對面,手中拿著一個酒瓶,「那個女孩沒有死,直接用手捉住動脈止血是個好判斷。而且你後來也救了另外五個人。」

    「我應該注意到,」霍爾拿過酒瓶,灌了一大口,「動脈已經裂了,我果然不適合這裡,我應該回研究所去……怎麼酒瓶裡裝的是開水?」

    「不然待會有事你打算嗝著酒精救人?」托爾斯泰瞇著眼睛危險地打量霍爾。「對了,你的研究是關於什麼的?」

    「我找到了大腦中思考和記憶的地方。」霍爾緩緩說,眼睛在漆黑的夜中逐漸亮了起來,「我們把思想複製到電子處理器,使人類可以脫離肉身而行動,並且在處理器和肉體間建立通道,以便記憶能定時補充入腦部。肉體能處於冬眠,所消耗的能量非常小。」

    托爾斯泰的眉頭第一次舒緩開來:「你成功了?」

    「成功了,機械身體初版的實驗都完成了,成果很好。」

    「真令人難以置信。」托爾斯泰驚嘆,「我知道為什麼門羅要你過來了。」

    「嗯?」霍爾抬起頭。

    托爾斯泰看著他被火光下沾滿血煙的年輕臉龐,白得猶如透明,「你太年輕,很容易被金錢名譽沖昏了頭,忘記了自己是誰。」

    「被慾望掌握的生命——包括求知欲——並不能稱之為生命,只能算是一種生存方式,而它最終只會帶來空虛。」

    「那生命,」霍爾灌了一口水,「你認為該是怎樣的呢?」

    托爾斯泰垂下眼簾看著篝火,「真正的生命是不滅的、永恆的。對我一個渺小的醫者而言,僅僅是拯救一個病人,或是令他免於痛苦,我的生命便已圓滿。你或許和我不一樣,但只要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並讓他人獲得幸福,你的生命就已在他身上延續下去。」

    霍爾沉思了很久,終於舉起酒瓶,舉得比篝火還要高上許多。

    「敬生命。」

    托爾斯泰舉起手,「敬人生。」

    *

    霍爾就在戰地醫院待了下來。他溫柔且有耐心,而且對於插管、抽血打針一類的技巧非常有研究。

    「我常常懷疑你是內科醫生。」托爾泰斯看著他用窗外形狀奇異的雲,來引開一個小孩對針筒的注意力。

    「我可是研究人員,前幾年開始就很少直接面對病人了。」霍爾把針筒擱下,望向隔壁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孩。

    「真是浪費。」托爾斯泰哼了一聲,表示他的不屑。

    「嘛,因為我的營養學被當了,所以門羅教授推薦我去研究所。」

    「什麼!?」托爾斯泰瞪大眼,腦外科及格的人居然當掉營養學?

    「我對食物沒什麼概念,沒有營養師在身邊的話我的病人很快會捉狂。」霍爾聳聳肩:「反正戰地也沒什麼食物講究,真是棒極了,對不對?」

    托爾斯泰想起這人連續三天三餐吃一樣的東西也臉不改色,頓時放棄繼續討論這話題。

    「對了,霍爾,你有時間的話應該去讀輻射傷害治療這類東西。」托爾斯泰換了個話題,「很快便會正式開戰,當第一顆核武投下……你和我都知道結果。」

    霍爾點點頭,「好的,我會去報讀。」

    「還有你的研究,繼續下去,可能有一天會救很多人。」

    是的,沒錯。霍爾在很多年後,總是會想起這句話。

    *

    半夜當霍爾靠著女孩的床邊睡著時,是被一個可怖的巨大爆破聲嚇醒的。

    他睜開眼時,只能看見窗外的營區連綿燒成一片火海,漫天的火光吞噬了半個夜空。

    霍爾連忙抱起床上瘦弱的女孩,這時整個醫院的人都醒了,每個人都在尖叫,狼狽地奔出。

    霍爾並不熟悉附近的地形,只能跟著大隊往醫院後門跑。他很清楚這次轟炸是衝著醫院來的,再不走只有死路一條。

    醫院後方有一片荒廢的牧場,聽說跑過牧場便是能匿藏的山谷。霍爾剛出醫院便看見托爾斯泰,兩人都不發一言地向著山谷跑去。

    冰冷的空氣灌滿他們的肺部,化為怪獸的恐懼瘋狂地攪動著他們的五臟六腑。每一個人的神經都繃緊得快要斷掉。

    毫無預期的,霍爾前方的一個護士腳下的土地,猛然炸開。

    人群中一陣尖叫,但沒有人停下,所有人都能聽見自己身後如鬼魅般逼近的槍聲。

    霍爾臉色慘白地望向托爾斯泰,在和平國度長大的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人間煉獄:「托爾斯……」

    下一秒——如同那女孩的肝動脈一樣——他沾上滿身的鮮血、肉碎和布碎。托爾斯泰半個身軀在他面前炸開來。

    「托爾斯泰——!」霍爾從來沒有發出過那麼大的聲音,他感覺自己整個喉嚨都裂開了。但是他仍然沒有停下。

    他跑過地雷,跑過夜色,跑過以人類為燃料熊熊燃燒的戰火。

    他成功躲入山谷,在岩石間隱秘的縫隙中,慢慢回复平靜。

    托爾斯泰死了。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緊緊抱住懷中的女孩。

    好溫暖,她還活著。

    他維持著這個姿勢,猶如祈禱一般,一動也不動。

    過了很久很久,遠比他思考生命時還要久,他感覺到有東西動了一下。

    他抬起頭,看見女孩緩緩睜開眼——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的眼睛,和托爾斯泰一樣的褐色,美麗得彷彿是這灰敗世界中唯一的色彩。

    「……你的生命就已在他身上延續下去。」

    *

    霍爾張開眼,發現自己在一間空曠的大房間醒來,房間裡所有的東西都是白色的,中間的病床空著,而他正睡在一旁的沙發上。

    是夢啊。他望著眼前空無一物的天花板。

    他爬起身,敲了敲牆壁,白瓷一樣的壁馬上以藍光勾勒出一個熒幕。

    「凌晨四點……」霍爾環視一下空盪盪的房間,懷念地笑了。

    「托爾斯泰,我已經很久沒夢見你了。」他喃喃自語,「生命到底是什麼,我到現在也不是很了解。所以我努力保護了人類,讓他們去思考,去前進……去鬥爭。我想給予他們幸福,但到底人們想要的是脆弱的和平,還是危險的自由?」

    「我不應該把自己的思想硬套在別人身上,但我會努力地不讓這場角力帶走任何珍貴的生命。」

    「托爾斯泰,我們一起去見證吧。」



補充:時間點是在霍爾33歲,他人生中最意氣風發的時候,卻被人騙了去戰場(。)
距離單子中的世界觀還有14年。
然後我真的不是故意寫得那麼血腥的(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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