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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 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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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8 21:03:16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天空被染紅了一大片,不再是熟悉的湛藍,只剩下戰火所映照的赤紅。

  那是一個兵荒馬亂、人命如草芥的時代。

  充斥著殺戮與占領,為的就是保家衛國、壯大國土,所以下頭領命的士兵們只能拋棄退卻之心,努力征戰沙場。



  我依然深刻地記得前幾個月前徵兵帖下來時,心中無法言喻地震撼。

  我與丈夫是指腹為婚,從小便一塊兒長大的青梅竹馬,幾年前好不容易才攢夠了錢,兩人成親。不料我好不容易才剛懷上孩子,丈夫就必須遠去。

  或許這一切都是命。

  那時我收拾著丈夫可能會用到的一些物品,輕聲道:「在外一切小心,莫心急壞了事。」丈夫沒有開口,只是靜靜把話聽進去,然後把一些摺好的衣物遞給我,讓我把它收進去。

  沒有人再開口,只是默默享受這最後的時光,等他遠赴南洋,要再見面就要過很久以後了。

  直到我收拾好一切,把內容物略少的行李拿給了丈夫後,我只是靜靜地走在丈夫身後,隨他到了門邊。

  丈夫把行李擱置在地上,回過身凝望著我。他抬起手把我落在頰邊的髮絲攏到耳後,手指又輕輕的撫過我的眉眼、嘴唇,我閉上眼,感受著丈夫略帶顫抖地輕撫,最後他把手掌貼在我的頰邊。

  我睜開眼,同丈夫一般,深深的望著他的五官,俐落的劍眉、英挺的鼻、垂下的嘴角以及此刻內有萬千情緒的雙目,想把他的面容深深的烙印在記憶中。

  我抬起手覆上他貼在我頰上厚實的手掌,又看了一會兒,我才開口,試圖平撫他的心情:「別擔心我,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你可要平安回來才是。」

  他仍沒有說話,我體諒的彎起嘴角,輕抓起他的手,讓他可以把手放在我已有些隆起的腹部,輕聲說道:「等你回來,我也把孩子生下了,可要快些回來讓孩子喚你聲爹。」

  聽到這樣的話,丈夫興許是無法再忍下去,他抽出在我腹部上的手,把我攬在懷中。我深知這是平日裡不擅言詞的丈夫用盡氣力所能表現出的,最大的留戀。

  我也把手輕輕環住丈夫的腰部,側耳聽著他胸口裡傳來的平穩又規律的心跳聲,感受著這長久以來只屬於我一人的體溫。

  「等我。」

  僅僅兩個字,就令我眼眶泛起淚,我努力忍耐著不讓淚水下滑使得丈夫難過,所以我就把臉埋進丈夫寬厚的胸膛,嗅著只屬於他的氣味。

  「……時間到了,我得走了。」丈夫鬆開手,在我額上落下一吻,然後就提起腳邊的行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而我也慶幸著丈夫沒有回頭。如果此時此刻丈夫若回頭了的話,他一定會很擔心,因為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我忽然覺得好無助,所以只能無力地靠在門邊,任由淚水從眼角滑落。

  日子沒有多大的改變,縱使外頭的戰況激烈,家鄉也沒有多大的變卦。母親也為了讓我平安生下孩子,來了我與丈夫的房子與我同住,好照料我的身子。

  而自從丈夫走了,我多了一個習慣。我每月都會寫一封家書,說說自己的近況,述說自己多麼思念他,而每一封信卻都無法寄給那個在遠方的人,只能被收進隨我嫁來的一錦盒子內。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腹部的攏起也越來越明顯,戰爭依舊沒有結束,據隔壁大娘的說法,好像去南洋的臺灣人死傷慘重。

  我全然無法抑制知道這件事情當下心內的莫大恐懼,我只能撫著肚子,試圖撫慰自己般的跟孩子說:「沒事的、沒事的,你爹爹說要娘等他,那他就一定會回來。」但襲上身子的顫抖仍然無法停止,久久無法平復。

  那一晚,心如刀割,撫著床邊空著一人的床位,我的記憶就忽地飛躍到了好多年前。

  「還記得那時你我兩人仍年幼,那年初春,隔壁大伯家的蘋果樹結了好多果實。我跟你說我想吃,你二話不說就爬上去摘,為我摘了好多顆,可是你下來的時候,卻腳滑摔了下來,腳被樹枝勾破,流了一地的血。」思及至此,我
不禁輕笑出聲,因為那日我嚇得嚎啕大哭,而丈夫卻不顧傷,笨手笨腳地哄我別哭,安撫之下我反而哭得更大聲了,讓隔壁大伯抓個人贓俱獲,但他又看我倆弄成這樣也不多說,無奈地讓我們把蘋果帶回去。

  眼角落下滴滴晶瑩淚珠,但我仍舊喃喃道:「我記得我才十多歲時,以為你喜歡我表妹,我可吃了大醋,看你總是敵不過表妹的請求,我就窩火。明明你就是我未來丈夫,為什麼偏偏就對表妹好。有一次我就終於忍受不了,氣得奪門而出不想理你,可是那時你竟然就把我表妹一人丟在家裡,追了出來。」眼淚雖仍不停滑落,但我此時卻笑彎了眼。

  那時我可開心了,看到他追在我身後氣喘如牛的樣子,氣也消了大半,但仍不想跟他說話,明明不喜歡說話的他在那時急得要命,支支吾吾就說不出一句話,等我說出了原因後,他臉上更是羞得要命,才吶吶道出原因。

  「竟然是說,表妹的眉眼像我,所以才無法拒絕。真的是讓我又氣又好笑。」

  那一夜,我呢喃著過往,直到子時才不知不覺得睡去。




  戰況越來越嚴重了,有時臺灣上空還會有幾臺戰機盤旋,並扔下幾顆炸彈。而有一次扔下的炸彈,不巧落在了我與丈夫兒時親手種下的蘋果樹。

  那是當年他為我爬上蘋果樹後,提議種下的,是很重要的回憶。所以目睹了的時候,我站在在仍燃著熊熊大火的樹前,聲淚俱下。

  這場戰爭,究竟是要奪去我多少東西才足夠?

  不僅是征戰遠去的丈夫還有這棵代表我倆回憶的樹。

  等樹被燒得一乾二淨,我才抹去臉上的淚痕走了回家,在途中,我靜靜的撫著肚子,細語道:「娘還有你,等你出生,娘就為你種一棵蘋果樹。」我想在同一個地點種,等到丈夫回來,或許也開始可以結果了。

  這件事情過沒幾週,我就產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嬰,我取名「念真」。雖然母親說太過女氣,但我仍然堅持這名字。

  因為我想紀念我倆當初年幼的天真無邪。

  坐完月子後,母親回了家,走之前還念叨:「不知道我在妳這待這麼久,妳爹有沒有好好吃飯啊?」父親與母親感情一如年輕時那般好,父親在生活上一直很依賴母親,而母親也是把父親照顧得服服貼貼。所以我在兒時一直很羨慕這般平和又幸福的夫妻生活,期望著與丈夫能這般互相依賴,這般美滿。

  後來日子都不好過,每每田裡終於種出一些作物後,不是被炸彈炸毀,就是被人竊去,一直很艱苦,但我仍然堅持把念真拉拔長大。

  又是五年過去了,這樣的生活仍是始終如一,沒有多大的改變。

  我與丈夫分離六年,念真也五歲了。而今日傳來消息,戰爭結束了,臺灣獲勝,遠在南洋的丈夫也終於可以回來了。

  在隔壁大娘的消息下,我又驚又喜,眼眶中滑落的是止不住的淚。

  在我六年的等待下,丈夫終於可以光榮歸國了!

  「娘,怎麼了?別哭。」念真扯著我的褲邊,用著不甚清晰的口音說道。念真不過五歲,但靈敏的很,也很會體貼他人。

  我蹲下身看著念真越來越像丈夫的五官,語氣中掩不住濃濃的驚喜道:「娘這是在高興爹爹要回來了。」

  不知丈夫怎麼了?是胖了一點還是瘦了一點?回來定要讓他好好補補,為他煮幾樣他喜歡吃的菜,把六年好好的補回來。

  但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見其他的男人都已經到家了,丈夫卻還沒有回來。我輕輕撫著在上下跳動的眼皮子,心裡暗暗安慰自己,丈夫只是晚了一點罷了。

  而三日後,來了兩封信。給這封信的是一名面色凝重,穿著軍裝的男人,把信交到我的手上時,他就走了。

  我打開那封上面寫著給丈夫家人的信,手微微顫抖著,就算努力忽略,心上還是滿滿的不安。

  上頭只有短短幾個字,述說的是--

  丈夫為國捐軀。

  我可以忍受六年孤身一人還要把孩子拉拔長大,可面對這樣一封寫著赤裸現實的書信,我只能無力地跌坐在地,抱頭痛哭。

  「娘,妳怎麼又哭了?是哪裡痛痛嗎?念真幫妳呼呼。」一直站在我身旁的念真看我如此,有些不解的道。或許他不解為什麼自己娘親看了一封信之後,可以如此。

  我把在一旁的念真攬在懷中,卻無法回應他,只能抱著他哭訴一切。我能感受到念真小小的手輕輕的拍拍我的背,像是在安慰我一般。

  我不懂為什麼六年過去,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了。

  以後我再也無法見丈夫一面,無法再讓他抱在懷中,無法讓念真喚他一聲爹。我可憐的念真,他至死都見不著自己的爹一面。

  「念真,娘只剩下你了。」我近乎崩潰的喊,想要喊盡一切哀怨、一切委屈。

  「娘,別哭,念真會永遠陪在娘身邊的。」

  念真一直安慰我,直到我稍微平靜了些,我才想起,還有另一封信。

  等我打開那封略顯破舊的信之後,我才發現,那是丈夫的字跡,上頭只有八個字。

  『贈結髮妻子,我愛妳。』

  從前我想過很多次丈夫會對我說愛的場景,只是沒有想過是在這樣的一個生死離別的時候。

  彷彿是上天給我們的一個天大玩笑。

  這次我沒有再哭出來,起碼我知道丈夫在最後一刻仍然是惦念我的,這就夠了。

  或許我倆僅此也就夠了。

  我在丈夫那封信上寫下了一行字句,並放入裝放著六年積攢下來的,要給丈夫的家書。

  那年我二十七歲,容貌依舊年輕,卻感覺一日讓我蒼老了數十。



  前些日子,娘去世了。

  娘終生未改嫁,拒絕了那些大娘們的提議,一生替征戰沙場而死的爹守寡。娘對爹的感情始終如一,直到老了患了失智時,唯一記得的也就只有爹的事情。

  在我的記憶當中,母親一直都很堅強的女性,就算一人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拔大,幾十年來也只有在我面前痛徹心扉地哭過一次,那是傳來爹逝世的時候。

  那哭聲,我一輩子都記得。

  而今日我在整理娘遺物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娘生前不讓我碰,也從不打開的錦盒。那錦盒是娘在最苦的日子裡,就算當掉了自己的嫁妝,仍不願典當的物品。

  好奇之下,我打開了錦盒,裡面全都是滿滿的信。我拿起最上層那封比其它破舊很多的信紙,打開來看只有兩行字,一行字跡剛硬,一行柔美。

  上行是:『贈結髮妻子,我愛妳。』

  而下一行,那字跡,我認得出來是娘的親筆。

  而內容是西漢詩人蘇武《留別妻》裡的一句。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完。

--

  其實這篇是我去年被老師拿去投校刊的文,不過最後還是入不了選稿老師的眼,就這樣被退回來了ORZ
  不過那次校刊也意外的沒有小說存在就是了XD
  總而言之,因為我有點不甘於文章就這樣沉寂於我的電腦裡,所以最近才決定把它丟出來,畢竟好歹也是我思索了一星期,打到凌晨的孩子。
  所以希望會有人喜歡它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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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8 21:49:05 | 只看該作者
看了好難過啊...
樓主的文筆很流暢呢,感動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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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難過(拍拍  發表於 2015-3-29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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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5-3-29 07:46:52 | 只看該作者
這讓我想到一首歌...
寫得好呢
是說投校刊中了有獎勵嗎+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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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喔,是不是「生別離·永別離」?那首歌就是蘇武故事的改編喔XD 有,有錢可以拿XDDDD 不過我一向都不得選稿老師喜愛就是了ORZ  發表於 2015-3-29 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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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15-4-3 01:52:53 | 只看該作者
對~就是那一首
你喜歡聽這類的歌曲?
(拍拍)別難過,知音難求(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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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有一部分是因為這次製作校刊得是本部老師,所以分部文章就只有兩個人有選中,所以心情上更多是無奈吧ˊˋ  發表於 2015-4-3 17:34
其實我歌曲聽得很廣,沒有侷限哪一種,像是音樂劇、歌仔戲、流行音樂等等很多都會聽XD  發表於 2015-4-3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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