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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
發表於 2012-10-21 19:2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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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他常常搞不清楚這份記憶是何時存在的。
但偶爾,艾洛德還是希望這份記憶能隨著時間被抹除殆盡。
雖然他隱約知道是什麼東西讓這些記憶留了下來。
「席德列斯!你可愛的搭檔在哪裡?」宛如一陣旋風闖進艾洛德當作診療室的一樓公寓,無視其餘等待看診的病患投以針刺般銳利的瞪視,剛結束服裝設計師工作的亞維康興奮嚷嚷。「聽說你為了西卡潔連診療時間都改成夜間看診了,席…噗!」
在病患的默許下,便於書寫病歷的塑膠板精準砸中喋喋不休的噪音源頭。
「安靜一點,伊希塔。小笛還在後頭休息。」面帶和煦如暖陽的招牌微笑輕輕搭住亞維康的肩,然而如鉗子幾乎要讓亞維康肩膀脫臼的力道,無聲透露艾洛德的壞心情。「而且如果不是工作需要,我想我們不應該再聯繫了。」
在密醫生涯裡,即使遇過無數蠻橫不講理的黑道混混、渾身散發庸俗香氣如蛇般黏膩的放浪娼婦,亞維康依舊是讓艾洛德最想列為拒絕往來的頭痛訪客。
前世,宿命,羈絆,冒險,亞維康恐怕是至今遇過的同伴裡,最搞不清楚現實與幻想區別的怪胎了,熱衷於必須長時間自閉在宅裡的服裝設計師工作,導致社交圈極小的亞維康孤單時總是熱情騷擾這些跟他擁有共同記憶的同伴。
也許是被帕蕾西基諾小姐僱請的保鏢趕過、被那魯視若無睹過,被其餘同伴當作瘟神般退避三舍過,四處碰壁的亞維康最終目的地始終是艾洛德的公寓,帶著對往昔記憶的無限眷戀與滿腹委屈,無視艾洛德明顯敷衍的禮貌微笑,一遍又一遍訴說那些他們太清楚但也太陌生的記憶。
他不是那個艾洛德,也無意肩負起那個艾洛德的喜怒哀樂。他曾經比誰都深信自己能平靜等待時間緩緩將這份記憶吞噬殆盡,直到與那雙藍瞳交會。
僅僅凝視著湛藍如海的藍瞳,那抹湛藍便化作暴風雨撩亂艾洛德平靜的思緒。懵懵懂懂的藍瞳比任何言語更強烈,沉默而殘酷的,靜靜跟艾洛德傾訴那些應該死寂的封塵往昔。
保護他。這份過於強烈的執念,讓艾洛德首次對亞維康的嘈雜以武力警告。
「你怎麼越來越像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對不起啦!聽說西卡潔的情況不是很糟糕嗎?我只是想探病順道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而且我還帶…」壓低音量,意圖製造神秘感的亞維康得意從紙袋裡拿出最新作品。「我設計的最新款服飾!質料超棒的!透氣與保暖性兼具,我想這種衣服也能避免壓瘡的問題發生。」
「等我一下。」首度對亞維康的話題擁有除了禮貌微笑之外的反應,俐落將病患們處理一個階段後,在僅剩兩人的診療室裡,墨色眼珠細細審看應該是睡袍的棉質衣物。
亞維康的設計才能相當平庸,看過亞維康無數件設計作品的艾洛德比誰都清楚,若不是他背後有家族金源供應,恐怕他有再多熱忱也無法持續這份工作。俯瞰質料細軟的連身垂兔耳帽的寬鬆睡衣,乍看之下相當普遍,而且這件顯然是件女性睡衣,指尖細細摸索布料,保暖卻不悶熱的舒適觸感卻讓艾洛德遲疑了。
「這是女裝…吧?」反覆審視,終於確定自己並無看走眼的艾洛德提問。
「唉喲!西卡潔這麼可愛穿什麼服裝都很合適啦,而且他的漂亮臉蛋根本就是投錯胎了,相信我!只要穿上這件無論是叔叔阿伯阿嬸姐姐哥哥弟弟都會被西卡潔迷得暈頭轉向。」媲美路邊攤販的流利推銷,亞維康自信滿滿地保證。
「姑且不論性別,小笛本來就很可愛。」一想到可能會有無數男性以色瞇瞇的眼神騷擾自己的搭檔而皺眉,但旋即想到音笛的顛倒作息根本不可能讓其餘男性有機可趁,自行忽視這是女裝的艾洛德抬頭詢問。「這件我買了,價格多少?」
「免費送給你,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面對亞維康的免費贈送有些疑慮,艾洛德謹慎應對。
「你應該也知道這種動物帽睡衣相當普遍,但我想只要找對模特兒便能突出材質絕佳的特色,偏偏適合這件服裝的模特兒我始終看不到滿意的,因此我想跟你借…」
「恕我拒絕。」不待亞維康講明意圖,迅速退還睡衣的艾洛德堅定拒絕讓音笛當睡衣模特兒的條件。「小笛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容許他外出,更別提到攝影棚裡拍攝了。」
「等等!別這麼急著拒絕啊!我可以請攝影師到你的公寓裡拍攝,而且保證會全程聽你的話來做事,絕對不會傷害西卡潔的!」
磅!拳頭擊桌的巨響瞬間凍結診療室的氣氛
微瞇墨瞳,面對亞維康天真的提議,連艾洛德也相當意外自己會如此慍怒。
「伊西塔,別逼我將你列為拒絕往來的訪客。」側眼瞄向牆上時鐘,距離音笛清醒的時刻將近,耐心也隨之耗盡的艾洛德起身走向裡頭的當作休息室的小隔間。「小笛連能不能擁有明天都不確定了,無論我再怎麼努力也只能盡量讓他的病情不再持續惡化,稍稍疏忽都足以危害他的生命,你請回吧。」
茫然回神,隱約感受到倘若自己僅是靜靜目送艾洛德的背影,今後將再也無法挽回同伴情誼的亞維康也匆促起身。
「…席德列斯,對不起啦。」尷尬搔著不常梳理而微翹的褐髮,面對白袍構築的冷漠背影,自知不對的亞維康俯首致歉。「想請西卡潔代言睡衣真的只是順便,我主要是來探病的,至少讓我看一眼西卡潔再趕我走吧。我只要看一眼就心滿意足了!真的!」
無知有時遠比惡意還要來得可怕。輕捶亞維康的胸膛表示原諒,相信他並無惡意只是不清楚音笛的病情遠比他想得嚴重,艾洛德苦笑提醒。
「進來吧,不過音量要放低。」
最初只是想在看診空餘時能短暫小憩而設置的休息室,裡頭僅擺放足以讓成年男性橫躺休憩的大沙發與保存乾糧的小型置物櫃;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裡,散發溫和亮度的月色悄悄穿透僅在夜間才會掀起黑簾的窗戶。
微弱的呼吸聲,自沙發椅深處悄悄迴響於被寂靜填塞的小隔間。
幾番眨眼,終於適應昏暗小隔間的艾洛德與亞維康,不約而同望向側倚在沙發椅旁的那魯,毫無情緒可言的蒼色眼珠在確定音笛目前的情況尚顯平穩後,無視總是搞不清狀況的亞維康,筆直走向門口的那魯像是想起什麼而臨時駐足。
「體溫偏低,注意保暖。」簡短轉述音笛目前的身體狀態,穿起掛在椅背的大衣,在工作之餘,能讓堪稱悶葫蘆的那魯對艾洛德吐出八字無疑已是奇蹟。
「那魯,謝謝你。」自從音笛如無家可歸的棄貓安置進來之後,那魯夜間經過此處休息的機率便微妙提高,即使那魯只是靜靜看著音笛,也總是在音笛睡醒前離去,艾洛德比誰都清楚那魯相當關心音笛的情況。「幫忙看顧小笛的酬勞等月底總結,我會盡快匯進你的帳戶。」
「不用。」無視欲言又止的亞維康,頭也不回的那魯漠然回應。「我只是順道借你的房間休息一下。」
「席德列斯,我怎麼都不知道你們的交情已經變得這麼好?」傻眼目送那魯消匿於門後的背影,壓低音量的亞維康略顯吃醋地嘟嚷。「…喂,席德列斯?」
靜靜注視被月色渲染的柔和睡顏,略顯濕潤的墨瞳頓時讓亞維康怔住。
小笛什麼都不記得了。想對亞維康提醒的話語,卻如魚刺噎在喉嚨隱隱作痛。
他們曾經共度過無數個鮮明的季節,無數段悲歡離合的情節,如今在藍瞳深處已盡數化作空白,這樣很好,他們也不是當時的他們了,小笛無需跟他一起背負別人的記憶。那些記憶太重也太過累贅,但無法消除的痛楚徹底違背艾洛德的自我催眠。
他懂了,這份遠比友情還苦澀的情感。
如果時間能倒回,還能再跟那時的你相遇嗎?那個會對著自己笑著,撒嬌著,賭氣著,啜泣著,耍賴著,全心全意注視自己的藍瞳,他希望能親眼目睹,而不是藉著別人的陌生記憶來緬懷。
「嗚…」緩緩睜眼,朦朦朧朧之中看見無聲落淚的墨瞳,想起身觸碰看起來異常悲傷的容顏,喪失功能的右眼卻導致音笛頻頻碰觸不到艾洛德的臉龐。「…艾?」
很輕很輕的呼喚,裡頭蘊含的重量頓時讓艾洛德維持冷靜的抑制力全數潰堤。
緊緊將懵懂未知的音笛抱進懷裡,空白而沉默的藍瞳殘酷摧毀艾洛德最後一道的內心防線;即使任職刑警的父親曾經將童年的自己鍛練防身術鍛練到進加護病房、即使在母親拋棄還是男孩的自己毅然與父親離婚時,也不曾哭啼半聲的艾洛德,如今像個孩子般嗚咽啜泣著。
「?」雖然不懂隱匿於墨瞳的眼淚與悲傷,輕拍艾洛德啜泣而隱隱發顫的後背,模仿瑟迦妃曾經對自己做過的安撫舉止,微闔藍瞳的音笛輕聲重複曾經對自己如咒語般靈驗的耳語。「艾,不哭不哭,痛痛很快就會飛走囉,不要哭。」
靜靜目睹醫師與病患立場顛倒的滑稽畫面,儘管依舊搞不清楚狀況,在情感方面異常細膩的亞維康隱約知道他應該走了,悄悄將要送給音笛的睡衣放在置物櫃上頭,亞維康驀然理解艾洛德願意耐心聆聽自己一遍又一遍重覆那些記憶的原因了。
如果自己是被孤寂壓迫才苦苦追尋這份記憶,那麼艾洛德的情形恐怕自己還嚴重;放不下的記憶有多深,放不下的痛便有多深,可能連艾洛德自己也無法預料這份記憶會帶給自己這麼強烈的痛楚。
時間過盡,已經死亡的記憶本該無傷無痛,他們對此深信不疑。
但也有些痛,直至被觸碰才能真正體會到其痛楚。
-TBC-
存稿到此(遙望寫一半的第四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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