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二:
一杯熱可可的價值
直到現在,他縱使窮思盡緒也始終想不懂,
到底是甚麼力量,使討厭結交的他放任另一人侵入自己的世界。
……甚至除下戒心,容許他進出自認為最安全的領域。
他的鄰居是一個奇怪的人。
在職場上打滾了幾年的安加西奈,在工作穩定下來後,便決定搬出租住的樓房,遷到城市中心去。
雖然不怎麼在意,但他的處境似乎是蠻多人的夢想──被名牌大學錄取,以頂尖成績脫穎畢業,畢業後隨即被名公司招攬,入職後深受重視,順理成章地升職,扶搖直上……
僅僅幾年便在建築界闖出這樣的名氣,實在羨煞旁人,只不過,問他的話,他只覺得沒甚麼大不了。對他而言,這是他白手一磚一瓦建成的成果,努力得回來的東西根本不是別人羨慕得了,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天資。
『若果不計付出依然達不到相同的位置,那只能怨自己資質不及人。』
在他眼中,攀不上來的人叫蠢鈍,沒成果卻勸不聽,始終堅持不放棄的人叫呆子。他的驕傲並非無故,然而,這種視人如糞土的態度卻不是人人受得了。
果然,不需幾個月,他便被公司的人排斥,甚至在背後打小報告陷害他。不過他不在乎,反正這跟一直以來的狀況沒差別,只不過又是一群紅眼的人不憤的小動作而已,不足為懼。
他依舊依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到現在仍然不變。
是的,直到……他遇上這個人。
「啪!」
耳邊又傳來突兀的聲響,安加西奈停留在書頁上的目光移往側壁,那裡是他的家與鄰屋的連接處。
這奇怪的聲音已鑽來不下十次了,以他優秀的聽力判斷,是來自那邊沒錯。就這麼聽,那似乎是某種硬物的踫撞聲,而且聲浪還大得有點嚇人。
只不過,鄰居的事與他沒關,只要他沒來騷擾自己,他基本上都可接受,除了那實在有點煩人以外。
「砰砰!」
然而,看來天不饒人,踫撞聲不止越來越頻密,還越發猛烈,到了令人無法忽視的地步。
「踫!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啪!
隨著那震耳的巨響發出的是他重重蓋上書的聲音。安加西奈脫下他的眼鏡,站起離席,雖然他看起來還是一面平靜,不過由他握上門把的力度就可得知,他此刻的心情已是瀕臨爆炸的核彈。
「叩叩。」
他盡量保持雅量敲了敲對方的門,卻不得回應。
「叩叩叩。」
他再嘗試一次,只不過,還是沒有動靜。
剎那間,他有種想把門轟爛的衝動,正要起手,門板卻自動敞開,還十分有聲光效果地「滋──」了一下,十足恐怖片的情節。
他嗤笑了一聲,沒半分猶豫便大搖大擺闖進去。
甫一踏進,那雙黑亮的高級皮鞋停下來,這裡的間隔跟自己的家差不多,進門便是寬敞的大廳,再走就是通往各房間的走廊,乍眼看,還差點有種回到家的錯覺。
看來大廳除了亂了點,便沒甚麼特別,他想再深入找尋,腳卻踢到甚麼。
那團白色的毛球顫了一下。
──!
神經一繃,他瞬間有種拔腿就跑的衝動,而內心已率先發出無聲吶喊。
腳下那種軟綿綿的觸感使他無法冷靜,機械式地把頭扭過去,映入眼簾之際,他立時想逃跑,但自尊卻不容許他表露出如此窘態,於是,他努力以恐懼的眼神死死盯著那毛團。
僵持了好久,在他覺得自己快成石雕時,在雜物堆中的毛團再次動了。
他馬上渾身僵直,只不過,將毛團淹沒的包裝食物卻因它的微動而崩解,露出埋在裡面的臉孔,還洩出了微弱的呻吟聲。
安加西奈彷彿被一壺冷水潑醒。
是……人嗎?
「嗯……嗯……嗯……嗯……啊,時候終於到了!」
本來趴在桌面,哼著不成調曲子的人兒瞄向時鐘,當看見指針移到十二點方位時,他忽然像是插上電源一樣,整個人彈跳起來,接著快步飄往飯廳。
「就只有這個時候,你才會活過來啊。」
安加西奈從廚房捧出熱好的飯菜,看著人已端坐桌前,身周開滿小花的神闇,貶損他一句。
「因為這是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刻嘛,別說得那麼難聽……只不過比平時精神點而已。」
「你知道就好。」
換作平常的他,動作根本跟無脊椎動物或烏龜沒分別,而在安加西奈眼中,這種懶得像廢人一樣的姿態實在無法接受,因此他沒再追究下去。
至少他現在的坐姿還看得順眼。
「知道嗎?我每次跟你吃飯都很有罪惡感耶……」
神闇對著滿桌的高級食材嘴角抽搐,安加西奈一面淡然。
「太誇張了,高級西冷牛扒、法式烤羊架、波士頓深海龍蝦、法國鵝肝……你不覺得每天都吃這些,很對不起那些三餐不得溫飽的窮人嗎……?」
「他們有能力的話,要吃甚麼我都不會阻止他們。」
「不是這個問題啦!」
安加西奈執起銀具,開始優雅地用餐,神闇面對窮奢極侈的食材覺得很噁心,只好蹓躂到廚房。
「咦?我的熱可可呢?」
然而,怎樣翻找都找不到想要的東西,他回頭問安加西奈。
「今天,沒有。」
外面頓了一會才回應,神闇聽見神色驟變。
「咦、咦,咦──為甚麼──」
「因為你今天交出的設計不合格,又拿不出補替方案,所以作為懲罰,沒得喝。」
「怎麼可以這樣!你明明知道那杯熱可可是我生存的依歸──」
神闇對這無理剝削自然是抗議,安加西奈受不了地捂住雙耳,被他吵得不耐煩。
「算了,想要的話自己沖,你不要再吵。」
「甚麼嘛……又是你說會每天替我沖的……」
神闇嘟著嘴走到貯物櫃前,但吊櫃實在太高了,他只好搬來凳子站上去。快要搆到可可粉罐時,卻一個站不穩,沒有依靠的身體頓時失去平衡……
物影掠飛,視線被琳瑯散花般的覆沒,接著,是一聲猛銳的巨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