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傳/無配對】雨花(8/2更新03)

白菜

人生焦慮的高三下，混亂的C班添了位轉學生。她有一張明媚的臉孔，活脫脫的是位大美人——雖然這有十足的加分效果，但在美人滿天下的守世界，卻一點也不足為奇，群眾頂多「喔」的一聲，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而要令整個學校、甚至外校都關愛她的，則是她幾乎見底的出席率。相傳她除了第一天進C班報到外，其餘時間都在醫療班生根。



    有人說，她罹患了一種病，學名褚冥漾症候群，俗名衰神上身，具體症狀是一踏出保健室就會不明原因暴斃。



    褚冥漾表示：怪我囉！但也因為這層莫名的關係，他對她挺熟悉的。在一次巧合、得知那個角落的病房是誰後，他幾乎天天報到，成了常客。起初，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後長久累積的怨氣突然潰散了，只剩下ODO的表情。



    「妳是……雨花同學？」褚冥漾斂了斂吃驚的表情，挑了個最好開口的句子問道。



    「嗯。」她不置可否的點了頭。



    美女的名字叫做雨花，同樣來自台灣，卻沒有姓氏；她說她是被孤兒院院長撿到的，在一個雨後的庭院。那裡繁花盛開，全都環繞著她，而她隻身佇立其中，滿眼空洞。



    院長說她可以跟他走，只要她願意。



    細雨淅淅瀝瀝，濺起的水花溽濕了她的裙襬；晚春的空氣濕熱黏膩，布料貼在身上相當不好受。她眼眸微煦，說她會害怕。



    院長莞爾道，只要離開，就不必再害怕。



    雨花的雙眼睜得老大，褐色的眸子反射出一股驚奇，她輕聲問道，您願意帶我走？



    院長點頭。



    然而起先的驚奇卻被困惑替代，她支支吾吾地說，可是我沒有以前的記憶，而且我連為什麼在這裡都不知道，還有……我沒有名字。她稍稍停頓，我有印象的時候就站在這，直到一場雨後、你突然走到我面前。



    沒有名字並不代表什麼，妳看看身旁的花、還有落下的雨，它們不都也沒有名字嗎？院長是這樣告訴她的，記得那時候的眼神有說不出的清澈，隨處可見的黑瞳透出安定沉著的氣息，而或許是這股撫平人心的溫暖，移走了她的腳步，讓她隨著陌生人離去。



    那年，他三十歲，她十二歲。



    在那所謂的孤兒院，一待就是六年光陰。那裡環境清幽，在都市裡像是自成一區，綠蔭的步道將塵囂漸次隔離，只留一縷輕煙，在院裡飄散著、晃蕩著。



※



    每次雨花講到這都會一陣沉默，然後褚冥漾就倚著落地窗，看著外頭。



    「我不知道為什麼院長會把我轉進這裡。」她常常以這句話做結，或許後面多了幾句埋怨，多了幾口嘆氣。



    「搞不好他改天就會把妳接回去。」褚冥漾也常常這樣回應她。只是這句話在時間的洗鍊下，從未成真；轉眼間又是一個一年，這段時間，醫療班時而熱鬧時而冷清，與褚冥漾交好的也常常來探望她；喵喵會帶所謂禮物來探望，像是可愛的懶懶熊娃娃，但握在手裡會突變成哥吉拉，這時候雨花會對牠燦然一笑，然後哥吉拉就枯萎了……



    對，枯萎。



    生機盎然的物品到她手上，通通都會化為粉灰。褚冥漾好幾次注意到這個現象，一開始或許不以為意，但後來現象越來越嚴重，病床四周環繞著一股死亡之氣，令他無法接近。



    與妖師操弄的黑暗不同，她的力量單純卻致命。連一向嘻嘻哈哈的輔長都不太淡定，破天荒正經的說，「她在這樣下去，會迎接真正的死亡。」



    沒有人知道真正的死亡是什麼，這詞彙在Atlantis基本上沒出現過，且在四方結界下，也從來沒有人「真正的死亡」。



※



    「輔長表情超認真的啊！」褚冥漾搔著頭，看向一旁面無表情的冰炎殿下。而且說真的相處了一年有餘，說不在意都不可能；一個活生生的人在眼前，慢慢的凋零，不光是褚冥漾感到震驚，最害怕的莫過於她本人吧。



    輔長的口風難得的緊，而雨花本人似乎什麼也不知道。



    「褚，你接下來不要太靠近她比較好。」冰炎如此說道，「她可能——」



    「可能什麼？」看冰炎停頓的有點久，褚冥漾急急回嘴。



    冰炎瞥了他一眼，「可能不是活人。」



    眾所皆知的Atlantis不可能有死人，眾所皆知的Atlantis有個神奇輔長，連死在外的屍體都可以復活，眾所皆知的……



    「什麼意思？」但她確實的在他眼前笑過哭過，真真切切的表情一覽無遺，不管是想念院長，或是令她害怕的未來。她曾在病床上放聲大哭，說她想回去，然後瘋了似的向外跑；就如溺水之人的力氣總比較大，褚冥漾當時攔也攔不住，只能看她逃往不知道的遠方。



    但事實總是令人震驚的。



    他坐在她的病床上，一待就是幾個小時，直到輔長把她橫抱回來，說她已經死了。看著躺回病床的雨花，他才知道、原來平常與他談話的對象，竟然如此瘦削，單薄的身形被厚重的棉被覆蓋。生命原來摧拉枯朽。



    「她過一陣子就會醒來。」輔長這麼說。踏遠的步伐伴隨著喃喃抱怨，啊啊拜託不要再給我添麻煩了，如果不是美人的話真不想答應他的要求啊……





    褚冥漾覺得自己守了一個祕密。不管是一年前，或是一年後的現在。



    「你自己慢慢想吧，這一年以來的一切。」冰炎丟下話後轉移走了，只剩褚冥漾一人佇在原地。



    他陷入回憶。第一眼被美貌震驚，然後一次次看她逃亡，還有漸漸崩毀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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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雨花也是台灣人？』



問出這句話的親切感突然襲上心頭；好像是某個熾熱的夏日，褚冥漾待在醫療班吹冷氣，看著窗外恆久不變的溫度、感嘆似地說道，「台灣現在一定很熱。」Atlantis根本四季如春，就算原世界是火爐，到了守世界都會嫌太涼快。



雨花啊地一聲，說我也是台灣人。



褚冥漾一瞬間有種找到同鄉的感動，但長久的訓練下又覺得弔詭，好像其中有什麼蹊蹺，「……雨花也是台灣人？」希望沒有從事火星空降任務什麼的。


「對啊，孤兒院在台中。」言下之意便是，沒有太大意外應該就是土生土上的台灣子民。



褚冥漾聽到台中兩字感動度飆升，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從那天起，他徹底卸下防衛，包括雨花真實身分，或是看起來很健康卻不能上課這點。接著連帶的群眾效應，喵喵拖著千冬歲來了，千冬歲走到一半發現背後黏了野生的萊恩，萊恩安定在千冬歲被上很是神祕，但更奇葩的是、莉莉亞居然也跟上隊形，一邊嘴硬的說路過，一邊將點心往背後藏。



常常行至門口，還會看到垂頭喪氣的班導，他啊啊啊的說拜託同學趕快回班上，不然會賠到脫褲子。然後這時班長都會悠哉悠哉地踏出病房，說著，「我就跟你賭會有四個人來探望她。」



四個人，褚冥漾，喵喵，千冬歲，莉莉亞。



萊恩突然出聲，大家才發現他居然還在……



千冬歲嘖嘖兩聲，替他把頭髮綁了起來，這一綁不得了，嶄新的銳利萊恩就此誕生！



見狀，班導怒吼道，「我終於贏了！」沒想到正要逼迫班長付錢時，萊恩卻又不見了。疑惑時，班長微微一笑，「我把他的綁頭髮毀滅了，你還是乖乖付錢吧。」



「小班長妳賴皮——」班導不禁淚流滿面，哀嚎的聲音嘔啞嘲哳難為聽。



「我沒有賴皮。」班長裝無辜，「不然你找得到萊恩嗎？」



「嘖嘖好妳個班長，下次我會準備一打綁頭髮給他綁的！」一邊恨恨付錢，一邊講出完全不是重點話的班導，滿眼悲憤。





旁邊四人一空氣無視鬧劇，逕自走進雨花的房間。



俗話說平平安安出門，快快樂樂回家。起先這是沒問題的，畢竟教室到醫療班也談不上什麼出門，以此類推，醫療班會宿舍當然也不是回家；直到那只粉碎的哥吉拉拉熊，才讓他們再次注意到雨花的不對勁。



記憶如果裂了一角，那往後的波濤洪峰便會直撲而來，包括以前的一點點違和感都被放大，淹沒理智。破碎的哥吉拉拉熊還躺在瓷磚上，雨花突然不笑了，她瞪大了眼，直直問道，「我到底做了什麼。」



一笑。



不過一笑。



「沒關係，我可以再買一支給妳。」喵喵試圖安慰她，卻沒想到雨花突然像失控一樣大吼，「為什麼最近每天都這樣，不管我碰到什麼、想要什麼，它們通通會在我眼前崩毀！」



她眼底的厭惡越來越明顯；房間硬是壓下一股沉重，恆久如春的空氣逐漸滾燙，沸騰的氣息在小小斗室併發，幾簇火光，幾簇焦灰的味道溢滿其中。是人的都大覺不妙，反應快的要有動作時，卻見輔長衝了進來，一股腦地把他們趕出門外，說讓專業的來處理。



褚冥漾正覺莫名其妙，但醫療老大的命令不得抗旨，於是他就算不想走也只能爭到殿後的位置。臨走前，他匆匆回頭一瞥，只見血光四濺，輔長親手扼殺了她。



門被強風甩上，砰地一聲讓他以為那一幕是錯覺。


※



事情是從那天起便得離奇，那天後的雨花，身旁總是環繞著濃厚的死亡之氣，讓褚冥漾無法靠近。她話變得極少，零零碎碎可探出的線索只有「我不該在這個地方」，「輔長盡力了」，或是「我想回去」。



她嘆了一口氣，「很想。」



興許是那天的記憶作祟，往後日子，褚冥漾多數時間選擇沉默。





思緒扯回現在，輔長的話猶在耳畔，『她在這樣下去，會迎接真正的死亡』，事實斷斷續續，看似無法連結，線索之間卻又藕斷絲連，在綜合冰炎剛才所說，『她可能不是活人』，褚冥漾的腦袋好像悟出什麼一樣，他踏起步伐，繞原路回去。



他有話找輔長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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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麼說，輔長的為人褚冥漾相當清楚，他該有的底線還是有的，雖然可能非常欠缺某方面的醫德，但整體而言並不壞；也正因如此，他不相信他會平白殺了她一次。



    那天，從被趕出去到親眼看到雨花被殺，不過十餘秒罷了，而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輔長的判斷是「殺了她」而非「救她」，表示他有相當程度的把握要這樣做。



    想著想著，便來到門口。褚冥漾沒有一絲猶豫、推門進去。果然輔長在裡面，看到他的時候倒也不慌不亂，像早已預測到他的到來。輔長招招手要褚冥漾過來喝一杯(茶)，在聊聊他想談的。

他接過那杯冒著奇蹟泡泡的茶(*註一)，輕啜一口，卻發現那茶無比苦澀，和假想中的守世界甘甜茶有段落差。褚冥漾想著什麼時候醫療班這麼缺錢了，竟然連茶葉都……



    「這是她每天都在喝的東西。」輔長一句話讓他連內心吐嘈都沒講完，活生生哽在心裡。



    杯具匡啷一聲跌落桌面，灑滿整桌的騷動。



    「因為她已經死了，所以就要這樣對她嗎？」講出口的瞬間其實有些後悔，但另一方面卻矛盾的想聽輔長的回應。



    輔長聳聳肩，不肯定亦不否定，「她確實是死了，但在學院會讓她一直活著。」



    褚冥漾拿衛生紙擦拭桌面，將茶水吸乾，「她到底怎麼了？」



    「如果是漾漾想知道的話，也不是不能說。」輔長一笑，土著裝飾搖了搖，「事情要從很久很久以前——」



※



    如果說工地拉起了黃線，那麼一般人都不會隨意接近，以此類推，如果醫療班的病房外徘徊著死亡之氣，那麼一般種族都不會太接近。



    但就如生物學總是有許許多多例外，一般種族裡總會有些奇形種。



    秉持著僕人的僕人就是僕人的西瑞，光明正大的溜入雨花的病房，「妳就是漾的小弟吧？」



    然後他光榮的得到一記白眼。



    「小弟的小弟氣色這麼差，別人會以為做大哥的我、很不盡責喔。」西瑞的表情忽然萬分悲慟。



    「我不是你小弟的小弟，我只是褚冥漾的同學。」話說出口，雨花有些停頓，「不、可能不算是同學，畢竟我這一年從來沒去過班上。」



    「小弟的小弟這一年都待在這鬼地方？醫療班的牆壁很好打破的，看我示範一下！」西瑞臉部表情持續更動，換成一副憐香惜玉的模樣，然後舉起獸爪，朝醫療班牆壁擊去，「等會大哥就帶妳去雲遊四海，闖蕩江湖——」



    本來要反駁「你聽不懂人話嗎」的雨花，突然在聽到他願意帶她出去後，閉起了嘴。她興致勃勃地看著那顆五色腦、還有身上那件「X！台北好熱」的謎衣服，欣喜之餘，那股死亡之氣也漸漸褪去。誰也沒查覺。



    西瑞依言打爆了醫療班的牆壁，在它還沒自我修復前拉了雨花出去。



    戶外的空氣迎面撲來，夾帶一股冰涼與清甜，陽光從遠端烘托雲朵，在底端鑲上一層金燦，幾座教室安分的停在地上，難得地安寧，遠端可以瞥見四大角落的其中一處——風之白園。



    風之精靈捎來訊息，在西瑞旁邊不知道講了什麼，見他沒反應，便拖著輕飄的身子走了。



    「他講什麼？」雨花問道。



    「本大爺做事一向風風火火，不聽這種小道消息——」



    「其實是你聽不懂吧？」她噗哧一笑。



    「妳在懷疑本大爺嗎？」西瑞泫然欲泣，他一邊捂著胸口，一邊忿忿道，「好妳個小弟，才剛帶你脫離苦海，這就不認大哥了。」



    「如果你要我當你小弟，也不是不行。」雨花說，「帶我出去學校，我就拜你為大哥。」



    「本大爺門檻很高的，多拿些誠意出來。」西瑞相當得瑟的開條件，「像是要穿隊服。」說完他指了指「X！台北好熱」的衣服。



    「成交！」



    「要心慮單純的跟隨老子，上山下海都不能逃跑。」



    「……成交！」



    「闖蕩江湖雲遊四海的時候，隨時隨地叫我大哥——」



    「……」雨花突然覺得天要亡她。



    「不同意老子就把妳扔回去。」



    「……成交。」



※



    「這故事要從很久很久——」輔長正要講古，卻感受到雨花消失在學院，她的氣息完全不在這塊土地上，「可惡，她怎麼逃出去了！」



    看著輔長一陣焦頭爛額，褚冥漾也知道大事不妙，「我幫你找她。」



    「來不及了。」輔長重新坐回位上，「她只要一出學園就沒救了。」然後又碎碎念道，完了我要被捅穿了，她那個院長可不是好惹的啊——

        











*註一  奇蹟泡泡：很奇蹟的意思，此指誇張無比的泡泡，讓人以為茶業在做泡泡浴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