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foreve21r 於 2015-8-9 23:25 編輯
Half Lost, Half Found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無窮盡在掌心中)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永恆不過一刻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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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的對面是海,海的對岸是山,山的盡頭是無殿。無殿不存在任何地方,既不屬於那座山也不屬於那片海。它在你能看見的地方,你離它一步之遙卻會擦身而過。
那個孤冷的地方擁有大批信眾,不意外,人群跟隨天性地對不熟悉的事物感到好奇。他們一邊崇拜神性一邊檢測它的真實性,彷彿科學與信仰總該有理所當然的貼合;但是由冰冷數據構成的科學缺少驗證神跡的信仰色彩,宗教在裡頭添加的盲目成分也注定不被科學接受。
青年攢緊了手上的紙條,避免手汗浸漬掉上方的油墨痕跡。他沒有分神計算這是第幾次因為熱忱而逃出家門。或許,他從潛意識就認為那鐵打的數目就像科學冰冷的計次,沒有因為信仰而燃起哪怕是一絲絲火焰。
他必須為了不去想起生活上的挫折,轉而投靠過度富有傳奇色彩的神話,並藉此填滿自己還不夠成熟的心靈。至少是一個希望,一道微光──褚冥漾更傾向稱之為「存在的證明」。在無所適從的那段日子,他用盡力量追尋過。
第一次他被那糟糕至極的運氣牽連,失足跌進山間的罅隙,神祇並沒有來救他;第二次和神諭的少年走失了,任何術法都沒有用處,救他的依然是自己強韌的意志力;第三次;第四次……
儘管如此,他又走入這座深山。沒有任何一點理由。
或許他將找到最閃爍的光芒,或許又是一無所獲的旅程。
轉念之間,一道張揚的風從不知何處吹起,那張被握有無數次的紙條連同他幾乎不存在的幸運值,被丟往難以察覺的黑漆洞穴。而那高高在上的神,依然固守本位,沒有一點要顯靈的意思。
失去地圖的帶領(即便看過那張白紙黑字無數次,現在仍吊詭的沒法記起任何線索),幸運值不高的他便會非自願性迷路。然而越帶有目的性的旅程、將越偏離心中那股最真誠的聲音,他反而在忘記一切之後,無心越過那條生與死的禁制。
那是一座偌大的湖,以及過份安寧的宮殿。
水面將存在於它之上的物件盡數反射,像把一座宮殿分成兩座,一尊神像變成兩尊相同且無法分辨差異的個體。枝葉扶疏,綠茵葳蕤。褚冥漾能對任何人發誓早已經過這裡多次,卻毫無所獲。可能在今天之前,這裡都還只是一方無趣的水體。
這是褚冥漾第一次看見無殿。
而他只需要看那麼一眼、便能輕易辨別出世界信仰的中心。
符合對神殿的印象,它的外表莊嚴而肅穆,磅礡的氣場霸道地占據年輕信仰者的眼目;然而,另一種奇異的感覺卻是來自周遭靜得嚇人的氣氛。宮殿像是死亡。死亡伴隨宮殿。褚冥漾不懂這樣劇烈的窒息感從何而來。
後面突然有人張嘴──那外容精緻的少女僅僅說了兩個字,便足以讓懷抱信仰的青年黯然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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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麼比那噩耗來得令人震撼。
和服少女──自稱是無殿創世三主之一──跟他說這是神祇正在死去,讓這裡的一切都靜得說不出話,彷彿連呼吸都將成為打攪。說到那位銀髮混血的神祉。祂告訴他兩個字:神逝。意思便被闡述得很明確。
「山下那些臭煙把我們薰得喘不過氣。」女性的神如此評論信奉者的祭品。她的眉眼看不出情緒,更像是為了面露微笑而彎起唇角:「帶有雜質的信奉,能把我們身體裡純淨的部分弄髒。不管我們是創世之神或是其他。」
褚冥漾瞪大雙眼看著扇。
「更何況小傢伙只是半神。」
他想,天底下應該只有眼前的人有膽量稱那位為小傢伙。
「……呃,有辦法救祂嗎?」話一出口,褚冥漾暗自後悔了起來。與他對話的可是神,高高在上而無所不能的神祇。
扇偷偷笑了。衣襬上的花紋如同有生命般翩然起舞。
「有,我派你跟山下那票人溝通,說山上根本沒有神,他們可以洗洗睡了……這樣我們就能夠少吸一點廢氣,天下太平。」
褚冥漾感到無比驚駭。
先不論對宗教狂熱者說出這種混話會被怎樣凌遲,而是眼前最偉大的神居然毫無架子地跟他談天。
「我明明來過這裡很多次,每次都沒辦法進來。」褚冥漾小聲地說。
「我知道。我看過你很多次,每次都堵住大門不放你進來。」
「……」
扇闔上那柄作工細膩的扇,示意褚冥漾走在後頭。
「很少人能深入這座山林。心思越單純,走得越深,反之亦然。但是能不能『真正』進來卻是另一回事──那得經過我的同意。」扇的聲音不大,卻能清晰地傳入耳朵:「我看過你很多次,包括摔進縫隙裡、在荒野迷路、背包被猴子叼走,好幾天沒有正常飲用水可以喝。很少人在經歷這些之後,還能越走越深。」
「神在顯現奇蹟前,會給應選之人相同份量的磨難。人類的心很好看穿──對我們三位而言。」
褚冥漾安靜地聽扇說話。兩人穿過水晶製成的通道,以及世上最昂貴素材製作的工藝品。他伸出雙手,恭敬地捧起一隻通體純白的兔子。兔子的眼珠對著他快速轉動,然後在一震驚愕中、化為白雪消失了。
無殿不屬於世界,也屬於這個世界。
從信仰而生,卻又不願意接受信仰。
因為和世界上最白的雪比較,任何白色都會失去意義。
褚冥漾不知道哪來的膽子,停下正在邁開的步伐:「我能救那位。」
「我知道。」扇也忽然停下腳步,佇立在偌大的門前。
褚冥漾前方傳來三個不同的聲線,卻講著一模一樣的話:我們知道。三道迥然不同的聲音聚集在一塊,竟異常地合拍。
※
無殿果然有其他方法能夠救祂。一個比衝下山找死還要好上千百倍的方法。
褚冥漾看著躺在床上休息的神祇。
連他都可以感覺出來、眼前的神的氣息已經很微弱,但那雙銳利的紅眼仍然在他踏入房間的那一刻睜開,直勾勾地把眼神釘在他身上。
「你是誰?」床上的神祇問。
「褚冥漾。」他想也不想就回答自己的真名。
床上的神嘖了一聲,像是鄙視他,覺得連這種問題也會答錯:「是無殿三主派你來的?那老太婆真是……」褚冥漾親眼目睹了褻瀆神祇的罪行,但他發誓不會說出去。一是沒膽,二是沒種。
「是無殿三主讓我來的。」他有點緊張地說:「他們說我能夠救你,要我陪在你旁邊。」
那好看的半神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彷彿用眼神就傳達出疑惑:「你雖然擁有忠誠的信仰,但除了一生不幸之外沒什麼特點……褚,我沒有說錯吧?」
褚冥漾頓時察覺到個資防範的重要性。還有半神居然一下子就選定對自己的稱呼了。
「但是你身上的味道比山下那群人好多了,很清澈。」半神坐直身子:「要是在安靜一點會更好。」
「欸?我沒說什麼話啊?」
「你的腦袋很吵。」
「對不起我閉腦……」
上工第一天,褚冥漾獲得了美其名神諭、實際上卻是嫌棄的評論。
※
第二天他扶著半神走出宮殿,到外頭的木製長廊休息。祂雖然高出褚冥漾一些,體重卻是輕盈的不得了,不消太耗費體力就可以完成任務。
褚冥漾其實心中充滿不少疑問,像是眼前的神為什麼變成現在的樣子。但只要半神不願意開口,他自然不會問,那不是他的職責所在。
只是他不願相信,祂是被充滿惡意的信仰所傷害。
從半神病後仍然銳利的紅眼就能看出來,祂不是一個會被輕易打倒的人。
「褚,看見了嗎?山下傳來的祝禱詞。」
眼前起了煙霧,那是一團混濁而不甚明朗的物質。或許便是扇說過的、那些對神祇有所傷害的雜念。
「那些信仰就像鎖鏈,只有神才是唯一的鑰匙。」半神當著褚冥漾的面伸出手,煙順著手指鑽進祂的身體,繞出黑與紅並存的花紋:「我們必須化解『它們』。」
三主既然讓他來這邊,一定不是要半神繼續傷害自己的身體。
如果手指是他現在能看見的地方,其他被華麗衣服包裹下的部分,肯定是更加慘淡的狀態。
他竟不敢想下去。
「夠了!」褚冥漾一把扯下正在吸收負能量的手:「祢已經做了太多,沒有必要回應那些不懷好意的祈禱。再這樣下去,祢真的會死掉的……」
「……」半神開口卻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祂反而用奇異地目光注視著褚冥漾:「你怎麼做到的?」
「嗯?我做了什麼?」
半神拉起被緊緊握住的手,只見煙霧迴避似地繞過兩人的手指,沒有一絲鑽入祂的身體。
啊,祂的手好涼……意識到這點的褚冥漾差點放開手。他瞪大雙眼,想著自己真是太衝動了,居然不經大腦就抓住旁邊那神的手。
「不要放開。」半神握得更緊了些:「看來三主選你過來,是有原因的。」
褚冥漾不確定眼前的神是不是笑了。有點微弱的光暈浮現在祂的週遭,柔和了面部的表情。他侍奉的神長得很好看,打從見到第一眼便知道了,只是直到現在才能確定、連笑起來都可以這般誘惑人心。
「越是純粹的力量越讓惡人害怕,他們怕一股強勁的力量打碎他們。」半神說:「離黑暗越近,離純白越遠。」
然而神不會遺棄他的子民,這是創世時訂下的禁制。
祂們必須無條件接受子民遞上來的一切,哪怕是多麼黑暗的毒藥。
但現在已不再重要,因為半神身邊多了一份純粹的力量,讓那些惡言不再有資格接近祂。
「我的代號叫做冰炎。」祂與他靠在看似無盡的長廊。這裡是世界的起點,同時也是終焉。遍野的塵埃會落幕,人間與天界只有一線之隔。
「你如果確定留下來,才能告訴你我的真名。」
褚冥漾幾乎立刻要點頭。
「一旦你知道神的名諱,這輩子就只能成為無殿的人。」
這大概是褚冥漾聽過最霸氣的聘約方法。但是他又怎麼會後悔呢?這是信仰者最終的天國,一個帶有最後希望的王朝。
「我會留在這裡。」
然後冰炎開口,用唇語告訴他九個字--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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