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收我?」惡鬼面具下,一雙鳳眼瞇成了縫,伴隨銀鈴笑聲滿是不屑。
山鬼手中燈籠逐漸暗下,等燭光完全熄滅,眼前只剩幽暗竹林和冰冷月光。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果然不記得了,撫著身邊黑豹美麗的皮毛,細長美目若有所思。
一頭青絲隨意用竹枝綰著,姣好容貌幾乎無法用世間詞彙形容。雖稱山鬼,實則大地孕育而出,棲息深山不被世俗所見。
看著晦暗天色許久,半晌他嘆了口氣,終是提著紙傘飄然離開。
山林大雨來得特急特快,不一會全身便淋得透徹,那把紙傘只是拎在手上,絲毫沒有打開的意思。
最後,紙傘「唰」一聲撐開,被隨意擺在出山口前的路邊,紙傘上的牡丹花樣在雨幕之下反而怒放的越顯嬌艷。
不過是個習慣罷……,感慨著自身癡傻,卻還是重複這毫無意義的動作。
「等等!」
聞聲轉頭,他撐著傘,還是一副高人打扮。
「道長有何指教?」 山鬼擺出傲慢姿態,語帶輕佻。
垂首佇立地一抹紅,那眼眉似哭似笑,靜靜的,彷彿一眨眼就會消失。
想也不想叫住了對方, 伊人回眸,鳳目似笑非笑,在山鬼傲慢的語氣裡,他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
「你……為何不撐傘?」
「這道長管得著嗎?你不是還想收了我?」不願多談,轉身便要離開。
驀然手中多了一把傘,他把手中的傘塞給了自己。
「你撐著。那把傘你不想動吧!」堅持把傘柄塞進山鬼手裡。他則隨手折了片姑芋葉充當雨傘。
楞了會,山鬼淡淡一笑轉身離去,手中是他方才摘下的姑芋葉子。紙傘不知何時回到了他的手中。
果然還是一樣正直的人啊!
雨水滲入眼睛很不舒服,山鬼卻一點也不想擦去。
我們打賭吧!
你已經遺忘,那賭約還算數嗎?
簡陋草堂,桌上只有一只酒壺和兩個杯子,桌子邊一左一右各坐了一人。
一襲紅衫,一雙鳳目似笑非笑,姣好臉蛋上沒有一絲瑕疵,白皙頸項纏著紅繩,而繩子上的翠綠系璧則剛好垂在漂亮的鎖骨中央。
左手支著下巴,山鬼喚來兔精替兩人斟滿酒,「道長怎麼有好興致到這破草堂來?」話語還是同樣的高傲不屑。
對面端正坐著的人,身穿一襲藏青色長袍滾上降紅色流雲繡樣,淺褐色頭髮規矩地束在腦後,劍眉星目,輪廓深邃,一看就知道是個氣宇軒昂剛正不阿的好人。
眉頭緊皺,他遞出手上白狐皮氅,「近日在森林裡作亂的妖物。」
接過手 ,上頭妖氣已被去除 ,柔順觸感令人愛不釋手,「道長……是不是還少了什麼?嗯?」
聽了山鬼的問話,他的臉色更加鐵青,良久才從牙關硬擠出了句:「對不起把你當成作亂的妖物。」
「人有失手,馬有亂蹄,堂堂道長打錯妖怪也是有可能的事情嘛!」 句句戳的他臉更青了,看玩笑也開夠了,山鬼才又開口:「看在這狐皮氅的份上,我就原諒你吧。 」
起身繞過桌面,順手把桌上酒杯拿給對方,「喝個酒消消氣,眉頭皺久了皺紋會消不掉喔。」邊說,手也毫不客氣地往他眉心猛戳。
「感激不盡。」自知理虧,未對山鬼輕浮行為發怒,只是騰出手擋下對方,順勢起身便要告辭。
面對他冰冷態度,山鬼只是淡然一笑,在門扉關上那剎那,還是忍不住走向前問:「還記得這塊玉,我的名嗎?」
門終究不帶留戀地關上。
「狐妹子你家負心狐狸被道長剝了皮 ,可消氣了吧。」還是同樣輕佻語氣,山鬼轉頭望向不知何時坐在椅上的狐妖。
狐妖走來,一把搶過山鬼手中狐皮攤了開來,「人是渣了點,但皮倒是挺漂亮的。」咯咯直笑,身後三尾也愉快地搖擺著。
「山神那裡妹子可要好好交代了。」
拾起酒杯,正要飲盡內中花釀,身後突然伸出一手奪去酒杯。
就聽一人邊喝著酒,一面罵道:「用張皮就想打發我?當我山神當假的啊!每次你們來都把我這聖山搞得烏煙瘴氣,小心我一狀告到你老家去!」
「我老家不就這嗎?」酒杯被奪也不生氣,直接拿了酒壺仰頭便灌。
「就是要我告到仙老那就是了!」心疼花釀白白被糟蹋,急忙把酒壺也搶回來。
收起玩笑態度,山鬼撫弄著皮裘問:「祂也回來了吧!」
「是啊!」同樣感應到狐皮上熟悉邪氣,山神也斂起情緒沉著臉說道。
望向窗外朦朧景色,「這次也該做個了斷。」山鬼話語剛落,頓時大雨滂沱。
「需要幫忙嗎?」
「不了,區區邪祟我還不放在眼裡。」嫣然一笑,山鬼撐著那把牡丹花傘走入雨幕之中。
連日大雨早讓土地泥濘不堪,加上無法入山令他更加心浮氣躁。整座山被用術法封印,不管用什麼方法皆會回到小徑入口。
當他發現山鬼竟是附近村民的守護神後,便立刻理解山中若有似無的詭譎魔氛是他人所擁有,可當他想要進山警告山鬼時,山內已被佈下強大陣法。
除了這事外,他其實還想問山鬼那天在草堂裡問的問題。
那塊玉和山鬼的名字。為什麼他應該要知道?
一面忖度,眼尾不經意飄向山鬼放傘的地方。
那天,山鬼的視線不是傘,而是傘下的……。猛然想起,他顧不得弄得滿身髒污,急忙刨開原先傘下的那塊土地,不久,一個罈子就被他挖了出來。
剛接觸剎那,回憶如同潮水般湧進他的思緒,一塊玉一個名字一紙約定,當一切完全想起時,他早已淚流滿面。
「都想起來了嗎?」
「葛川仙……。」下意識唸出不久前出現在回憶裡的名字。
現在彷彿前世重演,熟悉魔氛和山神的出現就像在宣告事件的結尾, 他一點也不敢想像山鬼現在的處境。
山神走近至他身旁,表情嚴肅,「看來是想起來了。你忘的可真徹底啊!那場賭局是你輸了,」就像是宣判山鬼的死,山神一字一句都如同將自己推入深淵。好不容易想起,但卻沒有履行的機會。
「……原本是想這麼說啦,但是你現在想起來了,快去找山鬼討債啊!在慢一步,你就只有修到上仙到了蓬萊島才找的到他了。」解開山鬼佈下的陣法,看他逐漸遠去的身影,心中感慨
果真是對願打願挨的冤家啊!
明明只差一步就能打的邪祟魂飛魄散,果然當年被吃掉的道行還是對邪祟有些影響,變得比較耐打了。勉強運起術法擊向邪祟,卻是連邊也沒擦著就消散不見。
無力倒下,眼看邪祟逐漸遠去——一道白光擊中了邪祟!
看來是完結了呢,自然知道誰是擊中邪祟的人,等邪祟被燒成一團灰燼,山鬼也放心閉上眼。
「餘分!」意識模糊間,似乎有誰叫著自己的名字。山鬼抿嘴一笑,還以為再也聽不到自己的名字呢。
自己應該是被抱了起來,靈體受損,連觸覺都變得不靈敏了。勉力睜開眼,對著他著急臉孔輕笑,「嗨!是你贏了。」
感到懷中越發虛弱,他只能緊抱著對方,只有透過這方法他才能確認山鬼還存在的事實。
「照約定我該同你涉入紅塵,抱歉你要等我一會兒了。靈體受損嚴重,我必須回蓬萊休養……。」
「我等!不管多少年我都等!」他知到這一等就是數十數百年,他也知道山鬼本體是株脆弱的淚竹,有可能無法再修成人形,但是他願意相信山鬼不會失約。
傻孩子……,心中雖是怪罪,嘴角卻又揚起笑容,「不然我們再打個賭,如果下一世你能一眼認出我,餘分願天涯海角永世追隨。」用盡最後力氣說完,山鬼便化為點點螢光消散於天地。
「我……賭。」說完,他跪地嚎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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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安這裡是燕子藜,基本上是紀念屈原端午節寫的東西XDDD
是個挺怪異的文,後續大概會在新增個兩三篇短文而已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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