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8/27完結

芍華

【Ⅰ、墮天】

從天堂降臨人間的天使，看見天真無邪的人類小孩便想與他們一同嬉戲，善良的祂毫無惡意地抱起其中一名女孩，將她放在彎彎的月牙上做夢，能眺望遠方壯麗漆黑的雲海，足底有大片星辰絢麗地閃爍。

人類的喜悅造就天使的美好
。
女孩開心地笑了，天使也感到幸福地勾起了脣角，女孩翻飛的衣擺仿佛伸展的羽翼，不知不覺間天使放開了手，以為這嬌小柔軟的生物能與自己並肩翱翔。

太過快樂的祂，忘記了人類畢竟不屬於天堂。

失去憑依的女孩狠狠摔在地上，徹徹底底，停止呼吸。

神於是拔去了天使的翅膀，將失去所有光芒的祂推入凡間，跌成無數脆弱不堪的人類，對高處有著天然的眷戀，無法承受過多的悲傷，總在有著繁星與彎月的夜色中縱身自懸崖或樓頂一躍而下，一遍又一遍，將單薄的肉體跌得粉身碎骨。

人們稱那樣的人為自殺者，竊竊私語討論著他們的死，以及現代人的抗壓性如何一代不如一代的低落。

然而那些人只是遺忘了，當他們憑藉著模糊的記憶瞇眼眺望夜空，被廣袤星河所深深迷惑的同時，卻也忘了被逐出天堂的自己，已然失去碰觸蒼穹的資格。

所以，注定在試圖飛翔的瞬間失足墜落。

芍華

【Ⅱ、浪跡】

很多年以後，有更多的天使降臨凡間，想尋回墮落許久的手足。

祂們仔細觀察每一個擦身而過的人類，偶爾遇到神情苦澀的，或在混濁逆經中苦苦掙扎的，便會停下腳步擁抱他們，撫去所有哀鳴啜泣的淚水，輕聲安慰奄奄一息的疲倦心靈。

天使憐憫人類的哀傷，那樣的脆弱，總令完美無瑕的祂們久久駐足。

慢慢地，天使開始將某些特別絕望的人類帶至高空，讓他們眺望群星流轉的軌跡，與啜飲奶白色蜿蜒過夜色的銀河，闔起一雙雙痛苦的雙眸在明朗月光的守護下沉沉入睡。

悲哀是魔鬼，「甩脫肉體的桎梏便能自由」，對此深信不疑的天使們唱著甜美的歌，紛紛伸出冰冷而纖細的指尖，毫無惡意地將熟睡的人類一一推落雲層。

「如果是我們的同伴，在失足的瞬間便能展翅飛翔吧？」

單純的天使們；無情無覺的天使們；一心想撫平那些悲慟不甘的天使們絲毫不曉得，沒有翅膀便無法停留於空中，不論是渺小不堪的人類；或被剝去美麗羽翼的天使，亦然。

於是，越來越多人類在天使迷惑地注視下跌得粉身碎骨，斷去呼吸前那雙作夢的眸仍拚命凝望著夜空，嗆咳出鮮血的同時，撕心裂肺地詛咒著根本沒有天堂。

包括那些墜落的天使殘骸，一遍又一遍地，在曾經的手足乘載了期待的祝福聲下無聲重摔回大地，面目全非。

溫柔的天使們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只曉得隨著那些呢喃哭喊的生物一一死去，祂們潔白柔軟的羽毛也一片片腐朽墜落，只能依靠傷痕累累的雙足，狼狽匍匐於汙濁的人間，直到徹底遺忘天堂每一寸輝煌光輝的輪廓。

親手謀殺了同伴與人類的天使，再也無法振翅飛翔。

(完)

芍華

【Ⅲ、末世】

慢慢地，人們開始尋找這些墮落至凡間的天使，將這些遊蕩於大地，陌生而美麗的生物一一聚集起來。

善良的人類小心翼翼地照顧著眼神無比空洞的天使，聆聽祂們一遍遍複述著想要回家，聆聽牠們哭泣般婉轉動人的歌聲，不知不覺，也跟著相信了天使口中反覆追望的明光，與遙遠遙遠之處，光輝燦爛的天堂。

纖細靈巧的女孩們用針線替祂們一片片悉心縫補起掉落的羽毛；天真戲鬧的孩子們舉著小小的畫筆，將天使漆黑醜惡的翅翼塗成記憶中無比純粹的白色；而最強壯的人類男子則依循古老的傳說，在古巴比倫的遺跡地蓋起全世界最巨大的高塔，一磚一瓦砌出迴旋而上的樓梯，直直通往遙不可及的天際。

千百年以後塔終於完成，曾經富饒的森林化為沙漠，為了建築通天塔而耗盡資產的國度一一傾覆，而崇敬著天使的溫柔人類也一代接著一代衰老死去，只剩面貌始終美麗如昔的天使依舊站在蒼白廣袤的荒原之間，等待唯一一位存活下來的人類老人顫抖著微笑著，用最後一塊石磚完整了通往故鄉的高塔。


「天堂......是存在的，對吧？」

天使們沒有回答，僅是唱著輝煌祝福的歌謠，輕輕闔上老人斷氣前含淚眺望遠方的哀傷雙眸，接著緩慢踏出笨拙卻堅定的步伐，背離毫無生息的殘敗廢墟，背離已走到時光盡頭的死寂世界，一步步爬上高塔的最頂端。

然而，歷經千辛萬苦重新踏上天國的天使，卻絕望至極地發現曾經無憂嬉戲的花園早已不付存在，只剩幾塊聖堂破損的古老雕花能證明祂們的故鄉，與堅定不移的信仰，已然與人類同時脆弱不堪又無聲無息地消亡。

任憑祂們如何聲嘶力竭的呼喚，一片虛無的宇宙間竟再也沒有任何一種聲音，能回應天使錐心泣血的哀鳴。
沒有天堂。


沒有神。

芍華

【Ⅳ、創生】

傾頹的天堂花園中，無法忍受沒有盡頭漫長寂寞的天使們紛紛舉起了武器，混雜著哭泣哀號在毀滅同伴的同時也殺死了自己，近乎死寂的黑暗壟罩著曾經充滿神輝的世界，那無法被驅逐的強烈恐懼終於逼瘋了本應無感無覺的天使。

祂們與人類生活一同了太久太久，久到無能為力地學會了脆弱與悲傷。

放棄了反抗與生存的意志，被層層死亡氣息壟罩的天使們只是絕望地仰望著更高遠的天空，空洞的眼眸一點一點地失去了光彩，卻仍舊拼命伸手抓緊彼此的指尖，直到連僅存的一絲微小力氣都拋棄了沾染汙穢的祂們，美麗蒼白的臉龐腐爛般迅速枯朽崩潰，纖細明亮如純銀的肢體再也無力支撐自己。

「神……請垂憐我們……」

明明祂們所在的地方就是天堂，那些哽咽微弱的呼喚卻比人類的祈願更淡薄，不被聆聽亦無法應許。

聆聽願望的神，與傾慕追望天使的人類已經永遠離開了。

最後一名天使坐倒在手足的屍體中央，顫抖著一一闔上祂們含淚的黯淡雙眸，祂還非常年輕，由眾天使撿拾自殺者所遺留的碎片拼湊而生，不明白失去天國的恐怖哀傷，但同時也極度古老，足以記憶對人間過往的眷戀，以及一次次粉身碎骨的疼痛驚懼。

「你是......我們尋找很久才回歸的同伴......人類口中的天堂……請再次完整它……再次……」

瀕死的同伴斷斷續續掙扎著朝天使耳語道，那猶疑懇求的面容悲哀得幾乎像是人類，於是幾乎什麼也不記得的祂自然而然地應允了對方的願望。

天使花了千萬年的時間獨自在寂靜的宇宙間重新架起天堂，祂收集屍首身上晶瑩的眼淚慢慢凝聚為太陽，喚醒枯竭的大地蔓生出草木，晝夜流轉川河奔流，祂依照印象切割血肉畫出飛禽走獸，抽出自己堅硬的肋骨塑造人類，散落的碎塊成為火，痛苦的呼吸呼嘯成風。

隨著時間的輪軸越轉越快，祂衰老的翅膀也逐漸凋零，每一片細小的羽翼都化成一名稚嫩的天使，那純粹明亮的光芒成為星子，照亮了恢復生機的天空。

疲倦不堪的天使終於鬆了一口氣。

冗長的時光緩慢流過，新生的天使悠悠自沉眠中睜開一無所知的眼睛，在一片眩目的輝光下安靜凝視著自己的創造者，細聲問道：

「……神？」

天使困難地張了張口，赫然發現已經失去了所有聲音；祂想伸手，卻驚覺衰老的身軀僅剩一具被牢牢釘死於天際的殘破空殼，動彈不得，整座美麗寧靜的天堂是渾然一體的牢固鎖鏈，吊起傷痕累累的祂懸在無人可及的高空，毫無選擇地接納眾生熱切的仰望。

祂的血與淚落在地上，萬物爭先恐後地低頭啜飲這飽含祝福的神蹟，劇痛的抽息是破曉時分第一道輝煌的陽光，遙遠照亮了每一個脈動的生命。

於是眾天使在跪下的瞬間唱起了歡欣的聖歌，而痛苦不已的祂成為了神，卻永遠喪失了語言，甚至是觸碰被造物的權利。



祂在榮光中無聲而絕望地尖叫了起來，沒有被聽見。

芍華

【Ⅴ、歸迴】
神在高空處靜默地注視著萬物，迅速更替的生死無法撼動游離於時間之外的規則，疲倦不堪的祂只是看著，毫無選擇。

祂凝視著某個天使執著地愛上了一位嬌小的女孩，天使似乎總是註定要與那脆弱不堪的短暫生命糾纏不休，無法自拔地想自天堂擁抱人間與自己極端相似卻又轉瞬即逝的笑顏，卻沒有發現自己身手的姿態同時也正在無聲無息地墜落。

痛苦不已的神在朦朧中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祂感到恍惚，卻幾乎沒有力氣悲傷。

於是神拔去了犯錯天使的翅膀遠遠流放至下界，失去聲音的祂無法說明懲罰的理由，也無力警告逐漸被人類所迷惑的天使們，只能眼睜睜看著祂最美麗的作品紛紛著魔般投墜至人間，髒汙殘破的翅膀緩慢凋零，直到無情無感的祂們忘記了飛翔的能力，與故鄉的方向。

許多無知的人類在單純的天使手中斷去了呼吸，終於連最後一位天使也離開了天堂，而神依舊高懸於觸手不可及的空中，徒勞無功地哭喊著連自己也聽不到的哀號。

祂一定是哪裡做錯了吧？神絕望地想著，痛心疾首。

彷彿呼應著祂迅速崩解的精神，空無一人的天堂如虛幻的泡沫般轟然瓦解，連帶撼動了支撐天空的山河，時光潰堤。

漫長得連神都無法計數的年歲幾乎像一場即將驚醒的大夢，隨著輝煌神殿的傾頹那銬鎖著神的禁錮也輕而易舉地斷開，早已失去翅膀的祂安靜地摔落至人間，苟延殘喘化為了一名衰老佝僂的人類。

廣袤而炙熱乾燥的荒漠裡，一群美麗而蒼白墮天使唱著優美的聖歌，鼓勵早已失去家園的人類以生命築起通往天堂的高塔，懷抱著堅定的信念，在斷去呼吸的同時仍癡癡寄望著星河盡處曾被應許的光芒。

曾經是神的老人亦混於髒污狼狽的工人之間，當所有衰弱的人類一代接著一代衰老死去，僅剩下他獨自顫抖著哆嗦著，耗盡力氣將最後一塊沉重而輕薄異常的磚頭置於高塔最頂端，他再次昂首凝視著上方傾頹荒蕪的天堂，而後筋疲力竭地鬆手墜下，讓一名等待許久的墮天使將他輕輕接牢於懷中。

「天堂......是存在的，對吧？」

沒有說出那殘忍至極的真相，親眼見證了天國崩塌傾覆的他反而掙扎地問著眼前旺上去無比耀眼的天使，小心翼翼地，幾乎有些哀戚地。

哪，天堂是存在的吧？

然而歸心似箭的天使無暇回答他的問題，溫柔卻殘忍異常的祂們只是輕聲唱起了祝福的聖歌，優雅而難掩急切地紛紛爬上高聳入雲的通天塔，冀求著記憶深處光輝燦爛的天堂。

被遺留在死寂廢墟下的神黙然目送著祂們的背影，直到永遠闔上衰老疲憊的雙眸。

牠依稀想起了很多事情，包括飛翔包括溫柔寬廣的星空，包刮了最初最初，那天真無邪的人類女孩在自己手中微笑著嬉鬧著，粉身碎骨。


牠很明白這樣的故事還會繼續。

花心大少

第一名耶~
虽然不是很刺激，不过很感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