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見我

標題: The Second Life  [打印本頁]

作者: 少風    時間: 2016-8-4 22:06
標題: The Second Life 
本帖最後由 少風 於 2016-8-9 18:09 編輯

楔子 開局

[Joker]

  開局,就意味著即將要收盤。

  我們在追逐著什麼?我們要的是什麼?我們得到了什麼?九歲的兩倍是十八歲,九歲的三倍是二十七歲......。

  我們有多少九的循環?
  最趨近於最大值完美,也的是令人最遺憾的缺陷。
  如果人生能重來,是否能出現完美的最大值?

  ※

  站在最喜歡,也最討厭的地方──圖書館無人使用的九樓,青年眺望著對街綠意盎然的公園,自嘲的笑了。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固執,或許會是他這一生最驕傲也最懊悔的堅持。
  但他不能後悔,因為人生不能重來。即使他悔恨的腸子都鐵了青,到頭來只能一句不後悔帶過。

  九的三倍是二十七,九的四倍是三十六,離所期望的最大值只有越來越遠......

  真希望能回到第一個九歲重來......,只可惜人生並不是遊戲。
  
  [The Spade]

  為什麼要再加上一呢?如果……沒有抽到九就好了。
  什麼數字都好,就是不要九。
  血的顏色,將過去的記憶模糊,但他永遠忘不了那張紅豔豔紅心九,也忘不了對於父親遺留下來的承諾。
  所以他要做到最好、最完美,去彌補那缺陷的不完美。
  破碎的家,因為那加一的巧合。
  明明不可能再出現的牌,卻這樣的攤在牌桌上……
  
  他聽見了雨的聲音。

  [The Club]

  奮力擊碎眼前的落地玻璃窗。
  厭惡了眼前這個令人絕望的世界,否定了他的堅持、否定了他的選擇、否定了他的信仰、否定……,數不清的否定,崩毀了他的世界。

  只有地心引力是人無法否定的......
  
  那麼......

  青年縱身一躍。
  無法否定的定律接收了他,渾身劇烈的疼痛,痛到令人麻木。
  青年真心的笑了。

  [The Spade]
  
  他看到了。
  對面賭桌上賭客的狡黠笑容,當時他不明白,也不會明白。
  對於還是孩子的他,規則就是規則,規則是必須遵守,直到結束前他才發現,自己把人想的太單純了。
  所以他不再去想,那個錯誤。
  但,如果他即時告發對手出老千,結果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
  
  塵封的記憶與被篡改的記憶。

  他一直在犯錯。

  [The Club]

  九歲的自己和二十七歲的自己,並沒有多大的差別,一直再犯錯,一直出錯......

  能在回到那年,他能讓自己成為完美嗎?
  答案是未知。

    ※

  他再次有了意識,充滿痛楚的意識。
  他睜開眼睛,看見了布滿刀痕與齒痕的雙手,看見了那間鎖上的門,所處的狹小空間。

  「雨,你在這裡嗎?」
  他聽見熟悉又陌生的呼喚,那個被他當年倔強而疏遠的好友。

  這是十八年前的那一天。

  是蒼天聽到了他內心的訴求?
  還是只是死亡前的記憶跑馬燈?

  「雨,我知道你在裡面,能出來嗎?我想和你面對面的說話。」
  
  當年的他沒有搭理對方。
  所以結打死了,他們不再是朋友;『反目成仇』可能是最為貼切的形容。
  至少他單方面的覺得,以那人對他窮追猛打的方式看來,應該是很恨他吧?畢竟那人已經放下身段、先低了頭,但拗脾氣的他卻不肯接受。
  因為被拒絕,而選擇抱負;先是在求學時的小打小鬧,然後是工作上的誣陷、排擠,最後……
  他不想再去想,那太不堪、齷齪!
  會選擇結束,是他真的退到無法再退,也不想再退了。
  
  上一世他在死前把所有該斷的、該算清的、該了結的,全部都處理好,才無牽無掛的離開。
  責任感,是他最看重的,也是最被人蔑視的,沒有人會在意他那份僅有的責任感。那時的他,可謂是眾叛親離啊!連最親密的親人都不願意與他有來往。
  拖了那麼久,終能於結束了。

  他自嘲的彎了彎嘴角,既然會痛,表示這不是夢。

  哪裡開始,就在哪裡結束吧!
  前世的陰影太深,是一場難以抹滅的惡夢,無法面對的惡夢。所以他要斬斷之後的一切可能。
  不給開始,就不會有結局。

  ※

  「我不想被人看到,如果你真的要跟我『面對面』的說些什麼,你就進來吧!」說著,他拉開了門鎖。
  這次他要是操局者,而不是任人宰割的棋子。

作者: 少風    時間: 2016-8-4 22:07
本帖最後由 少風 於 2016-8-9 18:12 編輯

第一局 發牌
   [The Club]

  雨,是他的暱稱,在那人開玩笑中產生。
  像是雨天般,帶著濃濃的憂鬱與陰影,遮蔽了他曾渴望的陽光及笑容。
  所以,他是『雨』,心中總是有著濃厚烏雲的馮亦晴。

  那人則是帶著愉快與燦爛,照耀眾人的暖陽;有雲也好,無雲也罷,不管什麼都擋不住那晴朗的『藍天』,總是發光、發熱,照亮人群的秦天予。
  
  他們倆個是完全相反的存在,因為偶然而有了交集,又因為意外而分離。

  像晴天的人,總是愛開他名字的玩笑。明明是『雨』,卻用了『晴』字,而名字裡有『予』,卻是燦爛的『晴』。兩人應當將名字交換一下,才合適。
  但每每說笑完,又總是半認真的說道,兩人的名字是換不得的;晴再加上『晴』,豈不成了『烈日』?雨上加『雨』,那就是『洪災』了!

  ※

  或許一開始便出錯了,在重新分班後、來到新座位時、面對那張燦爛笑臉的騷擾就錯了。
  但從這裡開始,也不是太難。他有了前世二十七年的歷練,再不濟的廢鐵,經過熾火的冶煉、冷泉的淬礪,不成鋼也難。

   [The Diamond]

  「一到九,選一個!」九歲的他無聊地翻動,不知道是翻了第幾遍的課本後,前座的人偷了個空轉頭問道。
  「……三。」他想了一下後回答。
  「那我們注定要是朋友了。」九歲那人露出大大的笑容,「我最喜歡九了,而三的三倍正是九呢!」
  「但我最討厭的數字就是九,而且有零的話,我選零,」九歲的他停下翻書的動作,開口,「最美麗、最孤單的完美個體。」
  也是最完美的分界線,至少在十進位法則中,『零』代表了進位與正負的切割。而且,他一直忘不了,那張染血的撲克牌。
  「你很孤僻耶!」九歲那人拿起他桌上的筆玩弄了起來,「難怪沒什麼朋友。」
  九歲時的他,並不否認這句話,只是靜靜看著窗外發起呆。
  「而且九有什麼不好?在加一就是十了。」等不到回答,九歲的那人不甘心的再補上一句。
  
  這就是九歲的他,最討厭九的原因,有些恍神的開口:「明明差了一就能進位成十,但加上一,九就不再是九。」
  最趨近的完美邊線,也是令人最遺憾的缺陷。

   [The Club]

  最初結識的理由,就這麼簡單的拍板、定案。



  「那句『我們注定要是朋友』,太夢幻,太讓人心動。」他輕聲感嘆道。
  而這句嘆息,被門鎖的「喀嚓!」聲給掩飾。
  「對不起!」那人一進門,劈頭就這麼一句話。
  
  重生,該不會只是想讓他再狠狠地痛一次?
  亦晴盯著有些灰塵與蜘蛛網的天花板,非要他再去挖那些陳年、已經不願意再回想的瘡疤嗎?

  「對不起。」那人緊緊抓著他,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同一句話。
  「要對不起什麼?」亦晴冷冷地問道。
  「……說了傷害你的話,讓你受傷了!」那人認真地看著他的雙眼。
  亦晴冷淡地說:「是非?哪個人不會說?但可以選擇不要去說。」
  
  這是他一直不能理解的人生難題之一,為什麼總有人愛說閒話、愛道人長短?

  「抱歉,傷害道你了。」那人垂下頭,緊抓住他雙肩的手也放鬆了下來,「真的,很對不起。」
  看著眼前,不斷低頭道歉的小孩,馮亦晴覺得自己好像個大壞人。
  小孩子是無知,做錯事、說錯話是難免的,而現在的自己,有著將近二十七年的心智年齡,居然硬是要和一個九歲大的孩子過不去?
  「這次,就這次,我當作沒聽到,」他冷硬的開口,「下一次,要聊我的是非,就別讓我聽到。」

  他還是很幼稚,居然把前世對於那個人的怨氣,發洩在還來不及對他做什麼的孩子身上。
  真不應該,他想。

  「那我們還能是朋友嗎?」
  看著孩子閃亮亮的眼睛,亦晴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明明就打算,在錯誤開始之前,先遏止。
  就眼前的情況判斷,為了不重蹈覆轍,他得慢慢地讓這孩子主動的疏離自己。
  「應該吧!」他敷衍道。
  小孩認真舉起右手,伸出拇指與小指說:「那打勾勾,騙人的是小狗!」
  小狗?就小狗吧!誰先疏離誰還是未知數呢!
  「好,一言為定。」無奈的和孩子訂下了幼稚無比的約定。

  ※

  摔倒一次能說不小心,但在同一個地方摔倒第二次,就是不應該了。
  既然讓他回到這個時間點,那麼還有十八年的時間,夠他去扭轉結局。

  最討厭九,但為什麼他會想回到這個年紀的這一年?
  可能是期待再次地相遇吧!畢竟是在那一年建立的友誼,但還來不及進位就被扼殺。
  再加一就是十,與差了一就是十;相像的兩句話,卻代表了他們的不同。
  九加了一,就不再是九了,他安慰自己,至少他作了改變。

  他不求逆轉勝,他沒有把人踩在腳底的嗜好,也沒有被人踩在腳底的癖好;只求安安穩穩、順利的走完,上一世未走完的人生與保護好重視的一切。

  這個時候的他,有愛護他的長輩、支持他的家人以及那些唯數不多的真心知己。這個時候,他的手足還沒有疏遠他,他的朋友仍然在乎他。
  九歲的自己擁有很多。

  ※

  「今天還是約在老地方嗎?」在等待班導師宣布放學前,那坐在前座的人,悄聲問道。
  「家裡有事,要回去幫忙。」亦晴把老早就準備好的理由拿了出來。
  「那明天呢?」那人不死心的追問道。
  「……有事。」
  「大後天呢?」
  「你星期六會讀書?」亦晴對於這種死纏爛打,有想要翻白眼的衝動。
  上一世的秦天予有那麼難應付嗎?
  那人無賴的說:「只要雨會去,我就會到。」
  「喔!那記得要帶雨傘再出門。」他刻意會錯意的說:「星期六有鋒面來襲,據說會下大雨。」
  那笑容燦爛的臉垮了下來,「你還在生氣嗎?」
  「怎麼會?」亦晴將最後一本習題簿塞入過飽和的書包中。
  曾是二十七歲成年人的他,已經不會為了再次聽到十八年前的一句話,鬧脾氣。但他對於曾經發生過的未來依然忌憚。
  「那你為什麼一直拒絕我?一起讀書不是很好嗎?」那傢伙露出泫然欲泣的可憐神情。
  「不是針對於『現在』的你,而是……『現在』的我不知道該如何對你。」
  「還……是不原諒我嗎?」被眾人稱作『藍天』人,露出難得地陰鬱的苦笑。
  「秦天予,傷疤不是一兩天就能消退的……」更何況那時候你給了我無數的瘡口?
  剩下半句話,他沒說出來,也不能說出來。
  「那……能不要去看嗎?」那人低著頭,看著鞋尖。
  「我,」亦晴停頓了一下,將即將出口的話重新整理了一番,「……已經滿身是傷了,想遮,也遮不住。」
  不管是濛濛細雨,還是傾盆大雨,他的心中永遠壟罩在烏雲之中。他總是把自己所期待的陽光,拒之門外,因為沒有期望,就不會失望。

  [The Spade]

  「雨要下到什麼時候呢?」那人仰著頭看著窗外的雨絲。
  亦晴看著雨滴,也看著自己,輕輕地開口:「或許就這樣,一直下,一直下,下到結束的那天。」
  修長的睫毛,猶如天上的烏雲般,凝結了將近飽和的水氣。把被歲月砥礪地鋒銳雙眉,柔和成憂鬱的遠山。
  他只能在心中,撐著小傘,在雨中漫步,猶豫又堅定的他出他的每一步。
  他不能後悔,也不可能反悔。

   [The Club]

  「我們還是朋友。」那人篤定地說。
  「也只是朋友。」亦晴淡然地說。
  天予露出頑皮的笑容說:「所以星期六,一定要到。」
  沒有給馮亦晴任何拒絕的機會,秦天予抓起書包,在老師宣布放學的同時,飛快地竄出了教室。
  留給亦晴一個輕快的背影。
  他還是沒辦法拒絕那耀眼的陽光,即便是經歷過、重生後。他,馮亦晴,或者是『雨』,都還是渴望那抹來自外界的暖陽。
  
  ※

  滴答!
  滴滴答!
  滴滴答答!

  面對陰寒地雨天,他一直期待著,那能劃破烏雲,照耀大地的曙光。

  ※

  星期六,早晨,馮亦晴無奈的看著窗外。
  雨天啊。
  要出門嗎?要到約定的地方嗎?
  他……會去嗎?
  雖然都是簡單的二擇一,但沒有答案,只有結果。

  所以……
  下好,請離手。

作者: 少風    時間: 2016-8-4 22:09
本帖最後由 少風 於 2016-8-9 18:18 編輯

第二局 暗牌

  [The Club]

  「你來了啊!」
  市立圖書館九樓餐飲區,他記憶中的落地窗玻璃雅座。那人已經坐在那,咬著冷飲的吸管,開心地向他揮手。
  「等你好久了!」耀眼的笑容向他燦爛地綻放,「真難得你會遲到。」
  「你也是啊!」他走向上一世被他打破的落地窗,光潔的玻璃將他完全地反射出來,「難得地早到。」

  「寫作業嗎?」秦天予微微地仰頭問到。
  「寫完了。」他聳聳肩表示。
  他昨天半夜就為了把那些老師們因為假日而多出的作業,一份不差地全數趕完。只為了不要再浪費一整天在那些他已經學過的東西上;這一次,他要往另一個未知的領域發展。
  「借、我、抄!」秦天予很理所當然的伸手,向他討作業。

  他有些訝異地看著眼前這傢伙,上一世這傢伙是這樣子嗎?
  誰能告訴他,那個應該聽他說作業已經寫完便會沉下臉、埋頭苦幹的秦天予去哪了?
  「沒帶。」亦晴沉著臉說。
  而且自己最討厭抄作業的人了,那些自己不努力就撿別人現成的傢伙。
  「一題就好了!」天予顯然注意到他的變臉,立刻轉換成哀求的語氣,「你也知道,這次數學習題不是普通地難寫啊!尤其是第七題,那個雞兔同籠,什麼五十二隻腳,總共二十三隻動物……」
  「……我教你就是了。」再一次,亦晴選擇了退讓,眼前的人並不是那個曾經迫害過自己的『秦天予』。

  他再一次的告訴自己。
  律己律人,是他上一世要求自己、也要求身邊的所有人,但最後累的是他自己。那這世只做到律己,應該不算過分吧?
  
  他認真的向眼前的小孩講解題目,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算不上難度的題目,更何況為了在商場上站穩腳步,培養出敏銳數字感的他。
  他當年可是個紮紮實實的實力派,為了不因為年紀的差距以及學歷的被動而被小觑,而且他可是從基層一步步的爬上去,從十八歲那年開始。
  最後,還是輸在有著相同實力,卻擁有高他許多文憑的那人手上……

  還是小孩的『秦天予』,並不是那個人,所以他應該認真對待,至少能維持表面上的和諧。
  秦天予其實比他想得聰明的多,題目上的疑惑幾乎是一點就破,並不需要亦晴花太多時間去解釋;但是,每解完一題,小孩就會磨著他解下一題。磨不過小孩淚汪汪的雙眼,馮亦晴也只能認栽,放下手中厚重的磚塊書,陪著這名為『秦天予』的孩子完成一道又一道的習題。

  直到午餐時間過後,兩人才把習題簿上的題目全數解完。
  「去吃午餐!」天予露出滿足的笑容說,「我請客。」

  六、日,是大多數孩子與學生期待的假期。但那時這個時候的馮亦晴,卻喜歡龜縮在家裡,在那兩坪不到的房間,靜靜地看著借回來的書。因為在外面就意味著花錢,那時他不會、也不想和家裡要錢,因為那代表了一場隱藏在養親私底下的爭執。

  「我不餓。」他不想要欠下不必要的人情,所以他這麼說。
  「可是我餓了,陪我吃!」秦天予鍥而不捨地死纏爛打,「我想吃薯條、漢堡、炸雞、雞塊、可樂、奶昔,還有冰炫風。」
  亦晴狐疑地盯著已經開始預想點餐的小孩,問道:「你吃的完嗎?」
  「吃不完!」天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所以為了不浪費食物,你要陪我吃。」
  被計算了,馮亦晴心道。
  那種狡黠的笑容,只有秦天予在計算他人,或者打壓自己時才會出現,這小孩想玩什麼花樣?
  馮亦晴看著那笑容,心裡發毛,那種恐懼已經深深植入他內心最深處。隨後,他立刻安慰自己,現在的『秦天予』不是那個『秦天予』,雖然被那人折騰了將近十幾年,那些手段還不是現在這個孩子能做得來的。

  「買適量不行嗎?」馮亦晴暗暗地嘆了口氣道:「那走吧……」
  「我去買,你留著佔位置。」不讓他把話說完,也不等他拒絕,小孩抓著錢包一溜煙的離開了。
  看來這份情是欠定了,馮亦晴閉上眼睛,將眼中屬於孩子的那份神色去掉,再次睜開眼睛的是有著成年人心智的『馮亦晴』。
  
  自己還是那般被動啊!被那個人吃得死死的,即使那人仍是個心思不成熟的孩子。
  下一步該怎麼走呢?他側著頭思考著,猛然瞥見被棄置在一旁的雨傘。
  那個笨蛋忘記拿傘了,外面的雨可大著呢!但那孩子會回來拿嗎?他開始煩惱。
  算了,還是跑一趟,免得回來的是隻濕淋淋的落湯雞,那是會感冒的。
  至於佔位置……
  他向四周望去,不少人站著或者席地而坐的吃著東西。
  一離開就會被佔走啊!
  他扯動嘴角,露出難以被察覺的微笑。

  ※

  當年他也做過些零件、拼裝過些小東西,甚至是當了一段時間的黑手學徒;在幾張桌椅上動動手腳不是什麼問題。

  「碰!」一聲不小的撞擊聲,伴隨著一聲稚嫩的「唉喲!」
  窗邊的雅座,桌子壓到了有孩子坐的那側椅子,然後看似牢靠的椅子就這樣攤了下去,讓小孩一屁股摔在地上。
  「小朋友有沒有事?」一個陌生人好心的過來問候。
  真心、假意,他可是分辨的明明白白。
  「沒事,就是屁股有點痛。」他齜牙咧嘴的『痛苦』說著。
  「怎麼那麼不小心?」
  「天予,去了好一陣子,都還沒回來……」他有些『沮喪』的說,「想說桌子比較高,爬上去能看得比較遠……」
  接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了起來。
  「你朋友,大概是忘了帶傘,被雨困住了……」陌生人注意到一旁放著的兩支雨傘。
  「對喔!」亦晴恍然大悟的停止哭泣,「我這就去找他。」
  說著,就將原本座位上的背包書本,一股腦地往另一張椅子上丟。
  然後,抓起放在一旁的雨傘,從眾人眼中跑走。

  他敢保證,沒人會去打一副半毀的桌具和一張堆滿雜物的椅子的主意。

  他飛快地奔跑著,在空蕩的安全梯內,腳步聲是格外響亮。他輕巧的避開幾個被他這麼橫衝直撞嚇到的路人,也不在意在陡峭的樓梯上奔跑是件危險的事,就這樣直奔一樓大廳。
  一名從他身邊經過的老者,瞥了他一眼說:「小朋友,回來要記得『收拾殘局』啊!」
  突如其來的錯愕,但他還來不及想透,人就已經出了圖書館大門。
  老人與老人說的話被拋在了腦後,他心裡只惦記著一件事,那孩子在淋雨。

  ※

  速食店前,他看到了他要找的人,那傢伙正抱著一大袋食物,看著不斷落下的大雨,猶豫著。
  看著半溼的衣服,亦晴便知道,眼前這個風風火火的傢伙,肯定是冒雨衝過來的;只是現在他……在猶豫什麼?
  「你來了!真是太好了!」那人看著他開心的說,「我正擔心回程會不會把食物淋溼呢!」
  「你可以吃完再回去!」亦晴覺得無語,「反正我不餓。」
  「因為說好了!」秦天予愉快的說,「雨,不是說過嗎?答應的事就不能反悔。」
  天予再次補刀:「說好了一起吃的,就要一起吃。」
  「……回去吧!」馮亦晴覺得比起現在,和上一世的『秦天予』鬥志、較勁,根本不算什麼,是小孩的『秦天予』怎麼那麼難搞!
  「沒手撐傘。」
  「我幫你拿一半。」
  「可是……我只有一個袋子耶!」
  
  星期六的第二次交鋒,『成年』的馮亦晴,再次敗給了,仍是『孩童』的秦天予。
  只能兩人擠在一把傘下,走回圖書館。
  然後,趁著門口警衛不注意時,抱著整袋的垃圾食物闖進圖書館、直奔是餐飲部的九樓。

  面對看著『倒塌』的桌椅,抱著食物的天予愣在那。
  而身為罪魁會首的馮亦晴,則什麼都沒表示,掏出了簡易的小型工具組開始『修復』。
  「幫忙扶一下,我力氣不夠。」亦晴撐著沉重的桌面,對愣在原地的秦天予呼喊道。
  「你幹的?」放下那一大袋食物的秦天予替亦晴扶著桌面,低聲問道。

  與成年後的那種磁性不同,還沒有成熟的聲帶,自然沒有那種魅惑的壓迫,但是他感受到了,那種別無軒輊的壓力。他也是重生者嗎?亦晴飛快地思索著。
  試探,是最快能看出破綻地手法。

  於是……

  「你覺得呢?」他飛快地轉動手中了螺絲起子,一邊拼裝著七零八落的桌椅,挑釁地反問。
  「我、我哪知道?」小孩一臉無辜。

  看來是自己多心了,若是上一世的那個人,一定會用十足十地篤定語氣說:「九成九。」
  然後,露出好比掠食者般的笑容,玩味十足地戲弄再次被看破的自己。

  「不告訴你。」他鎖上最後一根螺絲,回復成『小孩』時候的自己。
  「你是什麼時候學會修東西的?」秦天予一臉興致勃勃地看著他手邊的小工具組。
  「幫忙家裡做代工,做久了就會了。」他半真半假的說。
  家庭代工是他上一世為了貼補家用的兼差,後來成為了他在職場中少數的舒壓夥計,回想起來上一世的自己好像挺無趣,連休閒活動都離不開工作。
  但沒有了工作,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所以那時候的他,毅然決然的選擇離開;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沒有牽掛,也沒有什麼是值得留念。
  所以厭倦了這個不講道理的世界,因為他活得好累。

  「有空的時候能教我嗎?」小孩的眼睛閃亮亮的看著他,「好像很好玩。」
  「等有空吧!」他隨口應付,隨即轉移話題,「你不是肚子餓?」
  「嗚!」小孩的注意力刻轉回了那一袋香氣四溢的食物上,「都是雨害的,你看食物都涼了。」
  他無聲的笑了,被叫做『雨』看來也沒什麼不好的。
  「對啊!都是雨害的,虧我還特地拿傘去。」他故作氣憤的說,「什麼不淋,偏把天予吃的東西全都弄冷了。」

  難得能反將一軍,先前的鬱悶被一掃而空。

  「……裝傻。」小孩指著他的鼻子說。
  「哪有………?」他繼續演,把『一頭霧水』這幾個字給詮釋得淋漓盡致。
  「冷掉的蘋果派,我不喜歡,幫我吃。」
  「可樂都沒氣了,給你。」
  「薯條好鹹……」
  小孩子『天予』則把『撒嬌、耍賴、無理取鬧……』等名詞發揮的徹底。

  看著手中半溫的食物,大約猜到對方不想讓自己餓肚子,故意採取這種拐彎的方式,分給自己。這好像叫……傲嬌?
  秦天予,那個混帳居然是個傲嬌?那個把自己耍得團團轉、人前人後一套、假仁假義的秦天予?他覺得世界好像被顛倒了,重生的自己該不會遇到的是另一個平行時空的『秦天予』?

  小孩子『秦天予』果然難搞。
  這是他一天結束後得到的結論。
  但馮亦晴忘了一件事,他也是個性格高傲不願被人施捨的傢伙;只有這種死纏爛打的賴皮方式,能讓他稍稍屈服、接受。他會接受一個年紀比他小上許多的孩子亂發脾氣,但不能忍受一個能與對方平起平坐的成年人施捨。

  ※

  「裝小孩好累!」攤在自己房間的床舖上,低聲抱怨。
  不過一切能重來,這值得。

  [The Spade]
  
  他很努力,因為和去世父親的承諾。
  努力的向上爬,只為了有更多的收入,去償還雙親遺留下來的債,和讓家人過得更好。
  但他忘記了,最重要的東西,感情。
  他忽略了對於僅剩親人的關心,忽略了身邊朋友的善意,忽略了給予那些在乎他的人們。他用自己的方式對他人好,然而他並不曉得,這並不是那些人所想要。

  「為什麼要去碰那些東西?」他看著雙頰凹陷、臉色蠟黃的妹妹。
  女孩露出了諷刺的微笑,嘶啞的開口:「那邊有我想要的,為什麼不要呢?」
  「你想要什麼?做哥哥的不能給你嗎?」他憤怒的看著神色恍惚的女孩。
  「我想要的,你給不了。」女孩當著他的面拆開注射針管的封袋,「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用錢買到。」
  「不能用買的?那麼你要的是什麼?」他奪去女孩手中的注射器,不解地問。
  「你有關心過我嗎?」女孩試圖奪回被搶走的注射器,「是啊!你很忙,忙你的事業,忙你的工作,忙著賺那些在別人眼中的天文數字;怎麼有空理我這個一無是處的妹妹?」
  「他們能給我,我想要的關注、關懷和關心。」女孩面孔有些扭曲的說,「在那,我不用面對空蕩的房間,不用孤單的一個人,不用等待飯菜冷去後的一句『我不回來。』。」
  「但用不著用你的健康去換,你知道吸毒的後果,不是嗎?」
  「健康?」女孩冷哼,「那麼你又是為什麼需要那麼多的處方藥物?」
  對於女孩的指控,他無話可反擊。
  「你知道嗎?給我這些『藥劑』的人是他。」
  看著他吃驚的面孔,女孩搶回了注射器,吸取了足量的『液體』,打進失去本來紅潤的皮膚上。
  他還真是無能,保護不了最想保護的親人。
  因為他是雨,濺濕了自己,也淋透了他人。

  [The Club]

  「怎麼又是和你同班啊?」這句抱怨在上一世是沒有出現過的台詞。
  「因為九是三的三倍啊!」穿著國中制服的那人嘻皮笑臉的說。
  
  和上一世一般,他們一直都待在同一個班上,只是不同於上一世那劍拔弩張般的緊張,而是另一種亦敵亦友的方式交集。
  為了獎學金,馮亦晴拚了命的在讀書,只為了爭取一千多人中,個位數人能享有的權益。而秦天予則是故意與他槓上一般,非要與他爭那少之又少的名額。
  不過和上一世不同,這次他們是對手,不是對頭。
  但這樣的境況能維持多久?一句話建立的友誼能支撐多久?

  九十分和九十九分的差距,比起九十九到一百的差距小上很多。
  差了那能進位的一,十位數終就只能是十位數。
  但是個位數中,最大的值是九,進位了九便不是九了。

  「這次多少?」秦天予撞了撞馮亦晴的胳臂,探頭探腦的問道。
  他有氣無力的回答:「四百九十四,欸!」
  「四百九十五,贏你一分。」那傢伙得意的扭扭鼻子。
  「該不會是五科都九十九分?」看那跩個二五八萬的樣子,亦晴忍不住想刺激一下對方。
  「嘿嘿,被你猜中了。」
  他忍不住酸了這得意過頭的傢伙,「就那麼喜歡九嗎?喜歡到連考試都要來個九聯?」
  「你知道那一分有多難拿嗎?」對方不服氣的說。
  「我三科滿分。」他聳聳肩表示,「另外兩科各九七。」
  「三科滿分?」
  看著對方一臉驚悚,他放鬆了多日來緊繃的眉頭。一連熬了好幾晚準備考試,考完就忙著之前積下不少的代工品。一條未曾放鬆的神經,在看到被稱做『藍天』的鬼表情,瞬間放鬆許多。

  「『雨』,你在笑嗎?」
  看著那越來越有趣的驚悚表情,他忍不住露齒一笑。
  「有什麼好笑的?」那人一臉不解地看著,難得露出笑容的友人。
  而他看著那神色多變的『藍天』,這種愉悅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的,不論是重生前還是重生後。
  
  「你在笑話我?」秦天予後知後覺的發現,讓友人笑到渾身顫抖的原因,居然是自己。
  「我們的『藍天』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啊!哈哈哈!」
  被說破了,亦晴也很坦然的說出笑話對方的原因。
  「你……」說了一個字後,天予就說不下去了。
  
  雨過天晴,大概是最好形容那張總是躲在陰霾下的笑臉。

  [The Diamond]

  「放手、放過他們。」公式般的笑臉,蘊藏了暴風雨來臨前的徵兆。
  「憑什麼?」
  那人神色自若,也是一張笑臉,像和煦陽光般,照耀著所有人,但只有他是例外。
  他握緊了雙手,放開,再握拳;這種循環好像就是他的心理變化。
  「……我求你。」他閉上眼睛,放棄了一直堅持的自尊,低聲哀求道。
  那是他第一次低頭屈服,也是最後一次。
  在他眼中,名為『藍天』的人,笑的好比過分的艷陽,或者烈日。
  上揚開懷的眉梢,是那人的從容、自己的困窘。
  完美角度的薄唇,依然噙著那不曾改變的燦爛;像是初升的朝陽,勾勒出那天資驕縱的明媚五官。
  暴風雨終究敵不過豔陽,只能敗退。

  [The Club]

  「原來你笑起來是這樣啊!」秦天予上下打量著笑到無法自制的人,「和我想像的差好多。」
  「礙、礙到你了嗎?」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馮亦晴狠狠的瞪了讓他狂笑不止的傢伙。
  「笑起來比較好看,雖然你是『雨』。」

  那未曾停過片刻的雨。

  「你當我什麼人?別把哄妹的招式,用在我身上,我會噁心。」收起了笑容,馮亦晴又是那個顧慮很多、擔心得太遠,卻武裝著自己前進的馮亦晴。
  「不服氣是吧!走,球場上見輸贏!」秦天予露出流理流氣的壞笑。
  「五十九比五十九,二十場平局。」馮亦晴馬上爆出了兩人之間的勝負差。
  「看誰先拿下這局進六十!」天予挽了挽衣袖。
  不論是文科考試還是體育競賽,他們都是十足十的對手。

  [The Diamond]

    他咬白了雙唇,好不容易吐出了一個字:「好。」
  「雨。」那人愜意的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為了『家人』和『朋友』,你會做出一切的犧牲。」
  冰塊在金黃色的液體中浮沉。
  「但……他們不會知道,你為他們做了什麼,」
  帶著玩味的狡黠笑容,彷彿手中玩弄的並不是只是單純的冰塊,而是眼前這未曾向別人低頭的倔強人物。
  「他們會因此厭惡你、憎恨你,甚至……和你斷絕關係。」
  「盡人事,聽天命。」他閉上眼睛,不想再去看那將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偽善者,「我已經付出夠多了。」
  「看來七成的獲利好像還太少了……」
  那人放下手中的酒杯,離開那看上去慵懶的躺椅,走近那只願站在玄關處的人,「你說是不是啊!雨。」
  地上是極為柔軟的針織地毯,但那逼近的腳步聲,在他耳中卻是清晰無比。
  「就那麼不想看到我嗎?」扳住因為過度奔波而顯得消瘦的下頷,過度用力指節微微泛白,「九成應該不是難事吧!」
  「為了你那沾染上毒癮的妹妹?」
  他早該想到會走到這一步,那人將他的弱點緊緊地攥在手中。在商場上,『不擇手段』,他發揮得很徹底,但在那人把這個詞用在他身上,用得更加淋漓盡致。
  雨,會一直下,一直下,下到結束的那天。
  
  「九成就九成吧!」他無力去反抗,自己給自己套上的枷鎖。
  即使那是他辛辛苦苦,一步一步打下基礎的產業;即是那是他奮力爭取到的職位;可是牽扯到他最在乎的人們,他就只能丟盔棄甲、束手就擒。
  「還有……」那人在他耳邊留下了一段唇語。
  當下他愣住了,等到他反應過來那是什麼樣的條件,瞬間睜大原本緊閉的雙眼。
  「這樣才能讓你正視我啊!」四目相對,那人暢快地說。
  
  ※

  暴風雨終究敵不過豔陽,只能敗退。
  敗退的風雨,是不是就這樣結束了?
  結束,他累了。


作者: 少風    時間: 2016-8-4 22:09
本帖最後由 少風 於 2016-8-9 18:20 編輯

  [The Club]

  「累了就說!逞什麼強?」秦天予拎著冰敷袋,按在馮亦晴拐傷的腳踝上。
  馮亦晴忍痛著腳上的疼痛,笑道:「我贏了。」
  「是,傷了一隻腳,贏的。」天予咬牙切齒的說,「幾天沒睡了?」
  「大概五六天左右。」靠在保健室簡單的床位上,馮亦晴閉了閉眼睛。
  上一世他曾經一連好幾個星期未闔眼,五六天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五六天而已?」秦天予有種想痛打眼前這位傷者一頓的衝動,「你給我說清楚?」
  「沒什麼大不了的。」馮亦晴按壓著酸澀的雙眼,不在乎地說道。
  這種過於強勢的威壓,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上一世的那人也有相同的氣勢,而且越來越像了呢!看來還是必須疏遠,為了不讓『現在的秦天予』變成『那個人』,為了讓自己不要在走冤枉路。
  「沒什麼大不了?你是活膩了嗎?」秦天予丟下冰袋,將慵懶地躺在病床上的傢伙一把扯了起來。
  他感受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暴虐氣息,猛然睜開眼睛,冷森地問道:「這次你又要什麼了?」
  兩個人,四隻眼睛,直視著彼此,僵持了下來。
 
 「咳咳!」
  打破這個僵局的第三個聲音,是來自於不知道什麼時候,進到帷幕來的女孩。
  「亞晴,怎麼來了?」馮亦晴看著自家妹妹,有些尷尬的想扳開被秦天予揪住的衣領。
  「來看學姊們口中BL的兩位主角。」女孩嘻皮笑臉的說。
  「你妹是你教的?」秦天予詫異的問道。
  扒開秦天予魔爪的亦晴吃力的支起身來,揉著有些發脹的太陽穴,一臉莫可奈何的說:「詩涵,那……妖孽到底給你灌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男男世界的美好,還有……」一臉花痴相的女孩很快的轉換成一臉戲謔的笑容,把藏在身後的兩大袋東西,分別推到兩人手中,「給哥哥的慰問書及慰問品,還有天予學長的情書與愛心小點心。」
  女孩還特別在『慰問』兩個字上加上重音。
  看著眼前兩位傻眼的男士,女孩的心情頗好解釋:「不然我怎麼能從外面那群……安然走進來?」
  「你辛苦了。」努力回過神來的馮亦晴乾乾的說道。
  把妹妹託付給好哥們兼死黨的張詩涵似乎是個錯誤……,但總好過放任他走上那條不歸路……。
  「哥哥二十一封,天予學長二十四封,哥哥輸了。」
  「……這種事,我很甘願輸。」對於妹妹不給面子的定論,亦晴只能無語望天。
  「不拆開來看看嗎?」亞晴頑皮地眨眨眼。
  「反正,那些女生寫來寫去都是一樣的東西。」重新躺回床上的馮亦晴,用手背摀住眼。
  「那我替哥哥拆囉!」亞晴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請便。」
  「慰問品要全數給我。」
  「好。」
  「裡面有明治的黑巧克力喔!」
  「……」
  只聽見亞晴不時發噗哧的忍笑,馮亦晴只能按下九分的無奈和一分的困窘,矇頭裝睡。
  「天予學長,你不看嗎?」
  大概是把寫給自家兄長的情書全看完了,亞晴便把主意打到,據說是自家哥哥好友兼對手的學長身上。
  「請隨意。」秦天予一臉不在乎的說,「不過,瑞士巧克力留下來。」
  「欸,人家最喜歡吃這個的說……」
  「那就不能給你看了。」秦天予狡黠的笑道。
  吊人胃口,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
  女孩猶豫了一下,似乎覺得因為一條巧克力,失去看好戲的機會實在可惜,「好吧!」

  接下來一整段時間,馮亦晴與秦天予耳邊便一直充斥著,女孩的聒噪,「喔!學姊這位好直接耶!」、「這封文筆不錯耶!」、「噯呀!寫錯字了!」等等之類的驚呼。
  對於自家妹妹的刻意,馮亦晴開始考慮自己是否該抽出時間,好好和自家小妹來個促膝長談。了解看看,那顆小腦袋瓜裡到底被裝了什麼奇怪的思想。

  「這位也太花心了吧!」女孩讀到某一封的時候,突然生起氣來。
  「怎麼啦?」秦天予好奇的湊過去看。
  不看還好,看完也怪聲怪氣起來,「這人大概是天下第一美女吧!」
  「哥,你看。」
  並不打算讓自家兄長好好休息的亞晴,一把拉開遮住日光燈的手,把兩封信,硬湊到他眼前。
  看完後,他不解地看向另外兩人,「沒什麼特別。」
  「你看字跡。」秦天予指指兩封截然不同信紙,臉色不大好看的說。
  「很工整、秀美。」亦晴看了一會兒後說。
  「哥,你有沒有看到署名?」亞晴更直接的將兩封信最下面的署名,給指了出來。
  「嗯,同一個人。」馮亦晴點點頭,「所以?」
  「你不覺得這太過分了?同時發情書,給兩個男生。」亞晴畢竟年紀『小』了些,沉不住氣。
  「反正,我又不喜歡,也不會喜歡,幹嘛生氣?」馮亦晴不以為然的說。
  「但『雨』……」秦天予想再說些什麼。
  亦晴只是一擺手,躺回床上,「我累了!讓我好好休息。」
  「哥……」
  「小亞,哥已經好幾天沒睡了,讓我瞇一下不算過分的要求吧?」亦晴閉上眼睛滿臉困倦。

  「我幫你和老師請假,好好休息吧!」秦天予換了個冰敷袋,並且將它綑在亦晴傷處,又在傷腳下墊了幾個墊子,以便血液回流。
  說完,便把打算繼續騷擾自家兄長的聒噪女孩一同帶離了保健室。

  終於,要開始了嗎?

  藏在被單底下的手不停的顫抖,他並不像他表現的那般平靜。
  那個名字,那個人,那個女人,那段回憶,那段不堪……
  忘記,簡單的兩個字,卻很難忘記。

  岳曉妤,那個長袖善舞的女孩,那個輕易的承諾。
  當時的他太年輕、太輕率了,所以那個錯誤只能歸咎於他的判斷失誤。

  [The Heart]

  「我喜歡你。」一句聽上去簡單卻真摯的告白,「你喜歡我嗎?」
  那女孩長的很秀麗,給人一種清新的溫柔;但作為工作夥伴,談判時,絕不會在應有的利益上退讓。
  「……不討厭。」他很直白地說出了自己的感覺。
  他不太懂什麼叫喜歡,他只知道他在乎這個女孩,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和她的生活習慣與喜好。
  對於他的回答並不是很滿意的女孩,再次開口:「那我們能在一起嗎?」
  「每天一起辦公、跑業務,不就是在一起了嗎?」他不太懂女孩想要表達什麼。
  在昏暗的路燈下,他不會注意到女孩已經羞紅的臉。
  「我……」女孩深深吸了口氣,似乎鼓足了勇氣,「我是說你願意和我交往、當我的男朋友嗎?」
  「以……結婚為前提那種嗎?」他試探的問,畢竟他沒有什麼時間能夠陪人玩無聊的感情遊戲。
  或者,他害怕自己,也可能是對方在裡面受傷、深陷以及無力自拔。
  但他沒注意他顧忌被旁人聽到而故意壓低的聲音,充滿說不盡的誘惑。
  「當、當然。」女孩害臊的說。
  「那我們就交往吧!」他認真的說,「我並不完美,但我會盡力給你最完美的一切。」

  墜落的水花與塵埃怎麼可能完美呢?夢注定要醒,永恆並不會停留在那一剎那。
  他是雨,至死不停的雨,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墜落、摔裂自己。

  [The Club]

  「雨、雨、雨。」有人很急躁的呼喊著。
  他的世界被巨大的外力,用力的晃動著。
  要崩毀了嗎?稱為重生的夢?
 
  ※

  「亦晴、馮亦晴,你有聽到嗎?」迷濛中他認出了那是秦天予的聲音,仍是國中生的秦天予。
  「怎……麼了?」他吃力的問到。
  他的聲音十分乾澀,像剛生完一場大病後一般。
  「嚇死人了!你要嚇死誰?」伴隨著氣憤的語氣而來的是無事的安心與發洩的拳頭。
  很快就冷靜下來的秦天予問:「你有癲癇症的病史嗎?」
  「沒有!」他很篤定,他上一世沒有這種症狀,這一世也不曾有出現過。
  「我剛剛過來的時候,你是整個人縮成一團在抽蓄。」秦天予難得的出現了陰鬱的神情,「有空,去檢查一下吧!」
  「只是……做了個不好的夢。」亦晴避重就輕地說。
  「你認識那個岳曉妤嗎?」秦天予猶豫了一番才開口,「我們同屆的女生,據說是校花之一。」
  「……不認識。」馮亦晴別過頭說。
  是實話,也是假話。他還不認識這一世的岳曉妤,但上一世這個女孩與他曾論及婚嫁。
  「知道了。」天予知道他並沒有完全說出實話,「好好休息,下午的課我也幫你請好了,筆記的部分,我借你。」
  因為別過頭,他沒看到秦天予眼中閃過的那一絲愧疚。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馮亦晴將頭矇在被單裡問到。
  「……因為你是我最重要的對手。」秦天予只給了他其中一個理由。
  「你會進海中嗎?」在早早進入就業市場的馮亦晴眼中,這是個拙劣轉移話題的逃避。
  「不,我填了和中,那離家近,而且工作也方便。」他不會去揭破那一份逃避,有些是說得太過明白是一種雙向的傷害。
  「是嗎?那可能我們不會有同班九年的可能了。」
  
  是錯覺嗎?總是照耀著所有人的陽光,居然也有被陰霾遮蔽的時候。

  「這樣很好啊!你多了一個可以認識新朋友的機會。」馮亦晴覺得心中那塊石頭,就這樣突然的被放了下來。
  「但……少了一個能互相砥礪前進的對手。」
  「會有其他值得的對手和你一起前進。」
  「是啊!」
  他不想知道對方在說那個『是』的時候是什麼表情,也不想了解自己心中複雜的思緒。
  「不吵你了,休息吧!」
  他聽見離去的腳步聲,或許這就是他想要的,也或許不是。
  
  告別國中、告別過去、告別那樣的未來以及告別『那個人』,用一場暢快淋漓的球賽來告別。

  ※

  「10:9,倒數三十秒,白隊由馮學長罰球。」
  壓力頗大的,但他喜歡,喜歡這種把神經繃到最緊的刺激。
  他不會拒絕那種孤注一擲的挑戰,因為他是拿人生當作賭注的賭徒,不成功,便成仁。
  他站在罰球線上,盯緊了籃板,眼中也只剩那紅色的矩形。
  「truck!」
  「帥耶!亦晴,再來一次。」隊友歡呼到。
  「明明應是『swish』!」他自己小聲嘀咕道。
  從裁判手中接過球,他原地運了幾下來掌握手感,然後舉球、托球、擲出。
  不要進啊!目前只是追平狀態,若沒進的話,能在原場爭球,只要拿到球權,一切都簡單……,除了秦天予這個麻煩外。但進了好像也可以,直接擁有發球權……
  但都要投啊!那就盡力吧!
  「籃板啊!」秦天予看著進籃的球說道,「你太保險了!」
  「給你看看,有沒有逆轉的機會。」他挑釁的說。
  「誰怕誰?」
  哨音響起,球員們開始奔跑,秦天予就是秦天予,三兩下就從馮亦晴的隊友手中截下,那來不及將傳出去的球。
 紅色的倒數計時器,把刺眼的十四閃得讓人焦躁。
  一個高跳,他毫不吝嗇地給了對手蓋一個『火鍋』。
  反手、轉身,緊接著是一記穿越半場的遠傳。
  和他搭檔很久的後衛立刻會意,接下幾乎沒有指定目標的球。
  
  但禁區才是最重要的挑戰,幾個隊友被守得死死,沒人能出手。

  十秒地倒數,在場外製造著緊張的氣氛。
  一個不小心那個控球後衛,一個失手,球砸到了自己的腳,彈了出去。
  失誤!他瞠大雙眼,會出界。

  接下來,馮亦晴完全是靠反射來行動。
  他在邊線前攔住了球,腳尖點地,旋身往籃框一擲。

  痛!他的踝關節受過傷,經不起這樣快速、精巧的施力。
  但……進了!

  他的異性損友兼好哥們的張詩涵,每次見到他這種幾乎沒瞄準度可言的投球進籃,都會笑他,標準星位投不進的傢伙,那種奇奇怪怪方位隨便卻都能進……

  他滿足的笑了。
  看著看到他動作而驚慌失措的友人笑了。
  原來,這次真的是『朋友』。
  雖然痛到極致,但值得。

   能再一次遇到你們,再一次成為朋友,他會好好珍惜這得來不易的友誼。

  自己只能知道手中有那些牌,但成敗與否,並不是一手好牌能決定。
  天時、地利、人和以及運氣,沒有哪個人能一手掌握,只能做出選擇。

作者: 少風    時間: 2016-8-4 22:11
本帖最後由 少風 於 2016-8-9 18:28 編輯

第三局 明牌

  [The Diamond]

  他可是怕痛的,所以他不明白那人的選擇,選擇在那樣的方式、那一處地方自絕。
  那人肯定是痛恨他到極致了,痛恨到連墜樓死亡的痛苦也比不上。
  他們兩個都不是愚笨之人,但總是在交鋒時做出最不明智的決定。
  人活著只為了爭那口氣,一口意氣用事之氣;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說來簡單,但他卻做不到。
  
  滴滴答答,窗外的雨絲,勾勒出這座濕冷的城市;也在他心中描繪出那像雨天般憂鬱的人。

  「或許就這樣,一直下,一直下,下到結束的那天。」那人看著窗外,看著雨絲,看著倒影,就是不肯看他一眼。
  一雙修長的睫毛,猶如天上的烏雲般,凝結了將近飽和的水氣。把被歲月砥礪地鋒銳雙眉,柔和成憂鬱的遠山。
  以『雨』為綽號的那人,馮亦晴。

    但雨天過後,不就是晴天了嗎?亦晴,你心中難道沒有一片晴空嗎?
  「以晴天為名的『雨』,是我把你逼得太緊,還是這次真的玩得太過份?」他不再看著窗外、不再看著雨絲、不再看著這片陰鬱的城市,沒有對手的世界不值得留念。
  他厭了。

  [The Club]

  「你聽說了嗎?今天班上會來一個轉學生。」
  還沒早自習開始的教室,學生們恣意的喧嘩,互相交換著不同的八卦訊息。
  「有啊!據說是海中轉來的。」
  「海中?那是北區第一學府,為什麼轉來我們這邊?」
  「昨天我在輔導室看到那個轉學生。」一個同學神秘兮兮地說,「好像是受不了那邊的競爭壓力,才轉來我們這邊。」
  「欸,你們說他會不會很強啊?」另一個同學有些擔憂的問,「感覺壓力頗大的。」
  「你會壓力大?」一個學生譏諷道,「要壓力大也輪不到你好嗎?班排都在十名外的傢伙。」

  「你們說說看,他有沒有可能幹掉,那個陰沉的『逢必雨』,拿下校排第一?」
  「嗚,『逢必雨』那傢伙根本是變態好嗎?你知道昨天午餐時候他在看的磚頭書嗎?」原本在自己位置上自修的學生也按捺不住,加入了這個話題,「完全是原文,而且還一邊吃,一邊作筆記……」
  「……這也太變態嗎?」
  「噓!『逢必雨』到了!」一個坐在窗邊的同學壓低聲音,警示其他人。
  
  『逢必雨』,他們還真會取綽號呢!
  馮亦晴早在他們開始轉學生話題的時候,就在教室樓下了。
  耳力不差的亦晴,乾脆在樓下讓他們聊個夠,自己也樂得自在。
  
  背後說人閒話,還怕被當事人知道,真搞不懂他們在想什麼。
  真的不想給人知道的最好方法,就是嘴巴閉緊,這麼簡單的道理不知道?
  他一直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

  來自海中的轉學生嗎?希望是個有趣的競爭對手,至少比那些只知道玩樂,不懂進取,卻又嫉妒別人卓越表現的好。
  他有些開始期待。

  ※

  「早安啊,大家!」他悠哉悠哉地步入教室,一副不知道剛剛他們在聊什麼的樣子。
  「早啊,亦晴。」幾個比較熟絡的同學稀稀疏疏地回應他。
 
  他的座位永遠在窗邊,而他也只會選擇窗邊的位子。
  推開緊閉的玻璃窗,冷風灌了進來,吹在馮亦晴的身上與髮間。
  又是一個下雨的冬季早晨。

  「欸,能不能借我數學作業?這次的二次曲線題目超難地。」向他借作業的人,正是說他像個變態的鄰座同學。
  「自便。」他將作業簿全數放在空間不大的課桌上。
  「我要借英文。」
  「我要化學。」

  他看著一下就被拿光的作業簿,心中冷笑,他們還不如那個人。
  但他已經不會再去計較什麼了,因為沒意義,會的東西就是會,不會的就是不會;抄作業不過是應付老師的檢查罷了。

  雖然仍是看不破,但他學會看開。
  因為他沒必要去和一群心智年齡不如他的『小孩』計較。

  ※

  寫完了晨卷,馮亦晴打了個呵欠,不到三小時的睡眠,對於還處在發育期的高中男孩身體,還真是撐不太住。

  「雨,又熬夜了?」
  與他一起進了同一所高中的異性哥們兼損友,趴在窗外打量著睡意正濃的他。
  「嗯,那邊又拖了。」他勉強睜開疲倦的雙眼。
  「辛苦你了!」詩涵轉著手中的籃球,同情地說。
  「又要去打球?」
  「對啊!但……絕對不會找你。」異性友人調皮的說,「免得你又把爪子給搞殘。」
  「……不好笑。」他無奈的瞪了對方一眼,這傢伙老愛玩笑他慣性扭傷的左腳。
  「改天買雞爪給你。」詩涵戳戳他被風吹得通紅的臉頰,「吃爪補爪!」
  拍掉那隻不懷好意的指頭,他再次打了個呵欠:「不用了。」
  「你不懂我的用心良苦……,嗚哇哇哇!」拋下手上的球,損友毫無忌諱的扒著他乾嚎。
  「……再兩分鐘上課。」無視班上同學的奇異眼光,他直接給了對方一記拐子。
  「可惡,都是你害的,好好下課時間都給你浪費了,要怎麼『陪我』?」女孩不講理的說。
  「怎麼賠?」他懶得和對方討價還價,很直接問。
  「小亞這個周末是我的!」詩涵大聲宣布。
  
  這女人肯定事故意的,明明知道,這個周末他是刻意排了休,要陪自家妹妹到郊外踏青……,罷了,大不了一起去。

  「女孩們的約會,你不能跟!」對方大概猜到了他的打算,壞心眼的補上一句。
  「女人,別太過份,這禮拜我和小亞說好了。」
  「嘿嘿!你聽聽這個!」損友毫不顧忌校規的掏出了手機,按下了播放鍵。
  「唦唦……哥哥,對不起,這禮拜……有事,不能陪你出門,真的很對不起;但不用擔心我,詩涵姊會照顧我。」自家妹妹,馮亞晴帶著歉意的聲音從不到十公分的電子產品中流出。
  
  「……怎麼覺得妳們再打什麼鬼主意。」
  「哪有……我張詩涵是全天下最善良、最沒心機的好女孩。」
  「妳?那麼那些太妹、太保就是純真無邪的天使了。」他沒好聲好氣的反諷。
  「謝謝誇讚,愛你喔!」張詩涵,這個妖孽給了他一記飛吻,再上課鈴聲中,消失在走廊盡頭。
  好好的十分鐘小睡,就被這胡搞瞎纏的女人給玩去了,虧!周末的計畫就此泡湯,更虧!
  等等用國文課來補眠好了,反正國文老師一向對他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考試有達到標準,上課睡覺是他的自由。
  
  [The Heart]

  「這就是你一直隱瞞我的事嗎?」打扮精幹卻撐著拐杖的女性,將手中的公文封袋用力拍在桌上。
  他沒有否認,也不能否認,那的確是他『經手』操作。
  「詩涵,這東西不是能拿出來給外人看的,尤其是我這個涉案人。」他很冷靜的說。
  「你指正我贖職嗎?那麼,一項遵守規則的你,為什麼要觸犯法條?」昔日的同窗好友,憤怒的質問,「這不是我認識的馮亦晴會做的事!」
  「是我做的,至少在跨國轉帳的部分是我親手處理的。」他閉上眼睛,他不想看到友人露出失望的表情。
  「給我解釋清楚!」女性對於他的這樣無所謂的態度,暴怒的扯著他襯衫衣領怒吼。
  「不能說,至少現在不能。」他面無表情的睜開眼睛,很嚴肅地說道。
  「馮亦晴,你知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艾格蒙聯盟已經對我國發出聲明、警告了?」
  「那又怎樣?」他無所謂的反問。
  「你、你……」被他氣到說不出話的友人,指著他的鼻頭,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我看錯人了!從今之後,我沒有你這個朋友。」
  搶過桌上未開封公文袋,張詩涵,他僅剩的好友,憤怒地架著拐杖甩門離去。
  
  「滿意了嗎?」他對從房間內走出來的那人,冷淡的問道,「我遵守約定,也請你遵守我們之間的承諾!」
  「當然,我親愛的雨,我不會對他們出手,可以繼續了嗎?」那人的笑容永遠是那麼燦爛,燦爛到像是一把針對他的利刃。

  [The Club]

  「……大家可以叫我『藍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後,熟悉的聲音與句子從講台上傳來。
  大概又是他幻聽了,那人怎麼可能出現在這?那人向來是不服輸的,怎麼會放棄第一學府,屈居於這所普通的社區高中?但,若可以真的希望是他,明豔的陽光,秦天予,唯一認可的對手。

  「喀啦!」前方傳來拉開桌椅的聲響。
  馮亦晴知道,自己前面的位置一直是空的,因為那個位置看黑板會反光,而且老師很難注意到,所以在班上座位仍足夠的狀態下,保持著無人使用的狀態。
  大概又是哪個不想上課的傢伙,跑來打混吧!他心裡這麼想到。

  「一到九,選一個!」前方的傢伙很突然的蹦出這樣的一句話。
  「……三。」他下意識回答道,「因為舉一反三。」
  「那我們注定要是朋友了,因為我啊!最喜歡九!一言九鼎吶!」那人開心地拍手,「而且三的次方是九喔!」
  聽到對方的回答,馮亦晴愣住了,他撐開眼皮。
  陽光般的招牌笑容讓他照得以為自己眼花。
  「說好了是朋友,」那人看著呆住得馮亦晴,愉快地說:「一言為定,是你說得喔!騙人的是小狗。」
  「你……才小狗。」確定他沒看錯人,沒好聲得反駁,「不是說,去海中?」
  「去了,但不喜歡,所以來這裡。」秦天予眉開眼笑的說,「我的對手,你,在這裡啊!」
  「沒有競爭對手的日子很無聊,而且沒意義。」
  「我沒空陪你玩!」馮亦晴瞇起眼睛,拉拉有些下滑的外套。
  「我聽詩涵說過了,你現在在出版社打工,而且……包辦了除了體育外,所有的全年級第一名。」那傢伙露出一臉壞笑,「而我……是來搶你的第一名的。」
  「有本事歡迎。」馮亦晴心裡開始盤算,要如何跟張詩涵,那個妖孽算帳。
  居然,拐騙走了小亞,還隱瞞了秦天予要轉過來的事情。
  「樂意之至。」秦天予湊近他面前,「星期六有空嗎?」
  「……星期六,別說你要念書。」
  「星期六,你沒有工作,詩涵告訴過我了。」眼前的傢伙不懷好意地說,「出去走走如何?」
  「我要補眠!」
  「星期日也可以。」
  「……。」馮亦晴在心中把異性損友咒罵了上千遍,根本秦天予說好了要一起計算他。
  「當然,六、日都給我就更好了。」
  「明天鋒面南下,這次的寒流不是鬧著玩的。」他回憶著昨晚的氣象報導。
  那人只是嘻嘻笑道:「所以我會帶傘,而你要多穿一些啊!」

  畏寒是他身體上,最大的弱點,天生冰冷的體質,與心中長年的鬱結;讓他大病小病不斷。
  上一世,他在最後的幾年,幾乎是把各式的管制藥物當成零嘴在吃。只為了能應付接踵而來的挑戰與那人無聊的挑釁。這一世,他仍然繼續當個藥罐子,一天服用三四種不同的藥物,已經很習以為常。
  一直到詩涵看不下去,硬拖著他到自家開的中醫診所,給習承了家傳醫術的張家大哥診斷後,開始做藥膳養生方面的調理。
  現在的他,依然是個藥罐子,不過是張家大哥特意配給他的調理藥物。
  熬夜啊、三餐不正常、日夜顛倒等等行為,每次都會被這位『鄰家』哥哥教訓,但教訓歸教訓,教訓完後張詩涵的哥哥,張天景,依然會給他相對應的調理藥材;更要求張詩涵那妖孽,盯著他三餐按時服藥。

  「你還記得啊!」他有些感嘆,剛進國中那年,因為突然的上課昏迷,被兩位損友一同押入那間黑漆漆的中醫診所。
  秦天予聽他,說起當年的往事,不由得勾起嘴角,笑道:「當然,每次看你苦著臉,吞下那黑乎乎的藥汁,都是一件有趣的事。」
  「交友不慎。」
  「什麼交友不慎?雨,你最好說清楚。」

  在班上同學驚異的目光中,班上最陰沉的第一名與貌似開朗的轉學生,開始互損對方、相掀老底。

  ※

  「有什麼好訝異,他們從小學開始就是同學了。」張詩涵涼涼地告訴幾個與他不同班的八卦女們,「他們倆位可是我們國中裡,眾所矚目的CP。」
  「啊!真的嗎?」
  「所以他們在一起了嗎?」
  「看他們今天的互動超閃!」
  腐女們開始七嘴八舌的熱烈討論起來。

  兄弟,身為哥們,自然是為了你們好。
  詩涵心中凜然大義地對兩位聽不到這番言論的事主宣告。

  ※

  「為什麼不打球了?」
  體育課,兩個大男孩躲在溫暖的體育組辦公室內,看著外頭被冷風吹得滿臉通紅的同學們。
  「那你又是為什麼不去和大家一起上課?」眼睛盯著螢幕、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擊,將各年級的體育成績資料一一進檔、上傳。

  這原本就不是一個學生該做的事,但張詩涵請了自家哥哥開了張醫療證明後,就沒有一個體育老師會勉強他去參與班上的體育活動。當然,馮亦晴自然不會放過這種空閒時間,他趁機申請了體育組開放的校內打工。利用體育課的時間,來進行被交代的文書處理工作,一學期下來也有了個五六千塊左右的補貼。

  「胃痛。」秦天予給了他一個很爛的答案。
  「啊!真可憐。」馮亦晴飛快的瞥了一眼,據說是胃痛不能上課的傢伙,「胃痛就去保健室休息,別干擾我工作。」
  「要體諒病人,保健室那麼遠,當然是就近休息囉!」秦天予笑得很欠打。
  「所謂得休息應該不是趴(扒)在別人肩膀上,干擾別人工作。」
  「雨天,這就是你歡迎許久不見朋友的態度嗎?」
  「若你不介意,我們的損友兼妖孽到處宣揚你是個Gay的話,請繼續。」馮亦晴說的話和行為完全相反,他很不客氣地將搭在他肩膀上的爪子撥掉。
  「現在女生的腦袋都怪怪的……」秦天予悻悻然地收回了被嫌棄的手,再玩下去眼前的友人可是會發火。

  「你變了!」馮亦晴看了眼就此收手的友人。
  「哪裡?我一直都這樣好嗎?」

  [The Diamond]

  「哪裡?這不一直是我們相處的方式?」戲謔的嘴角,好像一把在他眼前不斷恫嚇的匕首。
  那人不是當年的那人,至少做事的手段上不是。
  「這裡以後是你的了,我該走了。」他將屬於自己為數不多的私人物品裝入公事包中。
  「那個相框我喜歡。」那人看著他小心放入的玻璃相框說道,「留下來。」
  他握緊了雙手、鬆開,取出公事包中相框,小心的抽出裡面泛黃的相片,隨手置放在辦公桌的一角。然後,轉頭離開。
  
  「匡噹!」
  清脆的碎裂聲,刺激著已經殘破不堪的身心,但他沒有回頭。他只能往前走,猜想著背後那人是否是露出勝利者的笑容。

  「那些……人,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他不會被那種偽裝出來的試探給蠱惑,沉著的踏出了昔往的辦公室。
  那個相框是國小時畢業禮物,水滴型的透徹,透露著他們的過去,反襯著現在。
  三的三倍是九,九的三倍是二十七,二十七的三倍、再三倍、再三倍……
  他喜歡三,討厭九,沒有什麼事情是能永『久』不變。人也好、事也好、景物街道也罷,一切都會隨著時間改變。

  紅色的撲克牌……,到底是六,還是九?他已經記不清楚了。

  「壞了,你再買一個還我。」那種吃定他無法反抗的無賴,是他無法逃避的未來,「和以前那個一樣。」

  [The Club]

  「……以前……你很愛戲弄我,總是把我耍得團團轉,然後……」馮亦晴放下手邊的工作,陷入自己的回憶中,「……那時候我很討厭你、很痛恨你,我總覺得,那時候得你是故意讓我生氣、受傷、難過……」
  「只要能讓我痛苦,你連無辜的人都會牽連進來……」馮亦晴關掉了電腦螢幕,筆直地看著秦天予,「……直到現在我一直都很害怕你,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這樣靠近我?」
  「我什麼時候戲弄過你了?」秦天予撐大雙眼,一臉不敢置信。
  「你可能不知道、也不記得,但我……不想再重蹈覆轍。」
  只是一瞬間,他捕捉到了那雙淺褐色地瞳仁,猛然地收縮。
  身體反應是最直接的,很少人能逃過這些潛意識的反射動作。

  「我們能是朋友,但請保持著朋友該有的距離。」馮亦晴丟下了這句話,順著下課鐘聲離開了暖和的辦公室。

  ※

  這陰冷城市的冷風和雨水,才是屬於他的;就像他的內心一般永遠是滴滴答答,下不完的雨。
  他享受著冷風的洗禮,溫暖和光明對他而言是致命的毒,所以他要在自己完全上癮戒除。
  那些話很傷人,也很傷害自己,他很矛盾,但時間越來越少了,他必須有所決斷。

  雨會一直下,下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天。

  『這個』秦天予可能是『那個人』,也可能不是;但他依然是那個馮亦晴,以『雨』為代稱的馮亦晴。

  ※

  「你不會原諒我,對吧?」他坐在頂樓的圍欄上,任由狂風撥亂他向來打理整齊的頭髮,突然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
  「不要動,小心摔下去,那是很痛的。」人的體溫經由接觸,傳到已經被冷風浸潤的運動夾克內。
  「秦天予,你這又是玩哪招?」馮亦晴感受到了來自外界的熱源,很不自在的掙扎起來,「原諒?你做了什麼需要我原諒?我不是小朋友,放開我!」
  「先下來,才放開你。」時常被稱作藍天的人悶悶地說。
  馮亦晴轉頭,只看到一個漆黑的腦袋抵在他背上,他無奈地收回掛在圍欄外的雙腳。
  「你該放開了,不然我下不去。」他推開了那顆腦袋,但環住他的手卻沒有因此鬆開,反倒順勢拐了個彎,護住沒有任何依靠物的後背。
  「摔下去,很痛。」看出他想要拒絕,秦天予補上了一句。
  
  是啊!摔下去真的很痛,痛到讓人麻木!但痛完後,是一種輕快地解脫。

  「你找我有什麼事?」馮亦晴靠著矮牆席地而坐。
  「你不會原諒我。」秦天予撐著圍欄、低著頭,俯視著有著明顯高低差的人。
  馮亦晴仰頭,看著那張充滿陰影的臉說:「不會,因為『現在』的你,沒有麼需要被原諒。」
  「那為什麼你一直在逃?」
  「呵呵……」馮亦晴乾笑,「因為我一直忌憚著『過去』。」
  「你沒有錯,有問題的是我。」一句話堵住了對方接下去的可能,「我們能做朋友、當對手,但請給我適當的安全距離。」

  你沒錯,錯的是仍畏懼過去的我;所以,我選擇逃避,至少能拉出一個安全的距離。
  
  「你相信重生嗎?」馮亦晴輕輕地問,「這一次是第二次」

[The Diamond]        

  「……夠了嗎?」他難受地問。
  那人看到他痛苦,很愉悅地反問:「你覺得呢?」
  答案不言而出。
  宛若貓戲鼠一般,貓總喜歡把玩到手的老鼠,吊著半死不活地老鼠最後一口氣,看著他苟延殘喘地樣子……

  「怎麼不回答呢?」那人語帶戲謔的扣住他單薄的下巴。
  沒有了藥物地支撐,他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消瘦凹陷的雙頰與不合年紀地斑駁灰髮。這樣子的他,若仍自稱是馮亦晴,那個曾風雲一時,宇商外貿最年輕的業務經理,恐怕沒有幾個人會相信。
  「有什麼好說的?」他虛弱地硬撐起氣說,「你我都不是笨蛋。」
  「但你做了最愚蠢地選擇。」
  依然燦爛的笑容,但在他眼中卻是最冰冷地嘲諷。
  「為了那些人,這樣值得嗎?」逐漸增加的手勁,彷彿要捏碎他地頷骨一般。
  為什麼他感到,這個一直在玩弄自己的人,好像在……生氣?
  「這是我的決定,值不值得不是你這個外人能下定論!」他認真的說。
  一個突然假設從他腦中閃過,很可笑,一個和他一樣的可笑結論,「而且……你也是做出了最愚笨的做法啊!哈哈哈、咳咳……」
  他發出了自認為愉快的笑聲,但久病纏身的身體顯然不容他開心太久,笑聲變成了劇烈的咳嗽。

  「我們是一樣的人、一樣明白、一樣透澈,卻做出了總是讓自己受傷的決定。」
  眼淚從功能仍是正常的左眼流了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是笑到哭,還是痛到哭,或者是悲傷的哭。
  因為他是雨,把自己淋的濕透了的雨,把自己一次又一次摔裂的雨,把自己凍僵的雨。

  不知道、不想知道、不願意知道,他不想知道真正的自己現在到底是有著哪種情緒。
  其實他從一開始就不願意面對,那個被雨絲、被雲霧給隱藏的真實自我。

  越過沙發扶手,他看著在偌大玻璃落地窗上的斑斑雨漬,他還能在看幾次這座壟罩在陰雨中的城市?

  「我……果然最討、討厭的、是九。」他斷斷續續地說著很突然的話題,「明明差一就能進位了,但加了一,九便不是九了。」
  「因為你討厭,所以我喜歡。」那人聽完後,惡意的在他耳邊低語。
  溫熱的氣息,感染了他冰冷的後頸,「而且,再加一就是十了,不是嗎?」

  [TheClub]

  「我不想再重蹈覆轍,至少不要再牽連那些和我相關的人們。」他閉上眼睛,這是實話、也不是實話。
  「上一次,小亞沾染上毒癮是我沒有好好關心過他、照顧好他,這一次,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再走上那條不歸路。」馮亦晴有些痛苦的回憶,「詩涵的左膝下半部粉碎性骨折、和我共事的同事……」
  秦天予沉默地聽著,這荒謬的細述。
  說到尾聲,馮亦晴睜開眼睛,看著頭上那人,淡淡地說:「你不是問過我岳曉妤?他是我上一世論及婚嫁的女友。」
  「……那我呢?」天予猶豫了一會兒後問道。
  馮亦晴沒有馬上回答,或者說,他在思考該如何回答。
  秦天予也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等待他的答案。
  「你有看過蝴蝶效應嗎?其中有一個結局是主角選擇在出生前死亡。」馮亦晴有些壓抑地說,「我想在開始前結束,但重新開始的時候已經『開始』了。」
  「上一次的『我』做了什麼?」見他不願意正面回應,秦天予再次問道。
  「你、我都是助長這些結果的兇手。」馮亦晴給了一個殘酷的答案,「這樣說你相信嗎?」
  「但『上次的我』又不是『這一次的我』。」天予不滿意的反駁。
  「但上一次的『馮亦晴』還是這一次的『馮亦晴』。」他自作平靜的說,「上一次的陰影仍是我無法揮之而去的惡夢。」

  「那時候,我生了很嚴重的病,你卻還一直逼著我。」他看著,盯著他,久久不語的秦天予繼續道,「應該能算是『囚禁』吧!連心靈上都是被迫附上的枷鎖。」

  他想起了那間位於三十九樓的寬敞客廳,那張半坐臥的長倚沙發,那台壓在胸口、螢幕永遠不會黯淡下來的文書筆電,那些見不得人的金錢流動資料,那些他一貫不屑使用卻被逼著使用的非法交易手段,還有……那扇被大半扶手遮住的玻璃窗與那斑斑雨絲。
  有長達一年半的時間,他是躺在那張沙發椅上,替上一次的『秦天予』操作著自己厭惡的不法交易;然後『名正言順』頂下那黑鍋。只為了不在讓那人刻意派遣藥頭與正在戒除毒癮的妹妹接觸,除了他自己和那人外沒有人知道那一次的金融掏空案的『真實』。
  不,或許有,若上一次的詩涵有收到他自殺前寄出的訣別信、打開、看過,那就是除了他們外,唯一知道真相的『外』人。

  那天,亞晴終於被判定成功勒戒後,他匆匆的在醫院外暼了眼,有些乾瘦卻神色不差的女孩後,他寫下了訣別信,給曾當眾揚言與他斷絕一切往來的昔日好友。因為他不可能再照顧到自家妹妹的請託,以及昔日好友一直在等待他隱瞞的解釋。
  寄出的隔天,他便選擇了自殺一途。他不確定對方有沒有收到、看完那封信,但能做的他都做了,不能做、而做的他只能默默吞下,任其隨著他的死亡而消逝。
  
  「這一次的你沒錯,錯的是越過不去的我。」他做出了自己的結論,「很抱歉,一直在欺騙你,我沒辦法和你做朋友。」
  秦天予盯著他良久,一字一句、肯定的說:「你還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重要的對手,至少在我心中是如此。」
  
  兩人維持著一高一低的方式,僵持的看著對方,等待著對方的退讓。

  「這一次一定會不一樣,相信我。」秦天予誠懇的說,「這次的我們一直是『朋友』不是嗎?」
  「跌倒一次能說是不小心,但在同一個地方跌倒第二次就是自己有地方做錯。」馮亦晴掠過秦天予望向遙遠的烏雲,「我還是喜歡第二個結局,至少不會那麼痛。」
  「不要在同一個圈子,不要有交集,不要擁有共同點,或許才是最好的,因為沒有關係。」
  他知道自己又再犯倔了,如果真的能在這裡結束,未來發生什麼事都會與這個人無關。就如同電影中的主角般,在開始時,就選擇結束;因為沒有最好的結局,所以他選擇了他所想要的結局。

  「我會做給你看。」秦天予知道兩人間的對話不會有任何結果後,丟下這樣的一句話,轉身走人。
  在樓梯前,秦天予停下來,「星期六,老地方見,你……要來,……一定要。」

  馮亦晴沒有回答他。

  躲在暗處的張詩涵,神色凝重地看著這一切。雖然兩人的相對位置十分曖昧,但他完全不往耽美世界的方向思考,因為這事是不能開玩笑。

  雨會一直下,下到他生命結束的那一天,就如同這座終年被雨季覆蓋的城市一般。
  他很自私,只在乎自己所在乎的,為了守護自己所在乎的一切,他能輕易的將『自己』給捨去,即使那些被在乎的人會因此傷心、難過。他仍選擇用自己的方法去守護著他在乎的人們,猶如獻祭一般;即便會背負上莫名的罪孽,他仍然會全盤接收,哪怕是走上絕路。

  翻開的手牌,不能代表整組牌面。

  最大也是最小,在趨近於無窮的排列組合機率中,一定就藏著那幾乎不可能的可能。孤注一擲的結果,只有簡單的二擇一,滿載而歸的通殺,與血本無回的死局。

  最多也是最少,擁有的越多,能放下的就越少;反之,亦然。

  以『人生』為名的賭局,在出生時進場,於死亡時退出。

  最大的數字,也是有機會最小的結果,如同九一般,加上一,九便不是九,零與十的差別,只在於各個操局者互相接錯的意識下,變成了不一樣的結果。

作者: 少風    時間: 2016-8-4 22:12
本帖最後由 少風 於 2016-8-9 18:32 編輯

第四局 開牌

  [The Spade]

  兩個氣質相反的少年,站在已經無人使用的空蕩樓層中,一同看著觀景窗窗外的雨絲。
  「九有什麼不好?再加一就是十了。」開朗的少年不解地看著身旁散發憂鬱氣息的友人。
  「……不,是零。」憂鬱的少年恍惚的回應。
  因為進位的數字被隱藏起來了,所以九加一後,個位數的是零。
  「……就像這裡一樣,曾經繁華、熱鬧,但熱鬧過了頭,就是寂靜。」
  
  沒有昔往的熱鬧和人潮,只剩破損的桌椅,及滿地的塵埃。

  「那再加上一吧!」開朗的少年看了眼蕭索昏暗的空間,「零加上一、再加一,一直慢慢的往上加不就好了嗎?」
  「九加上一後,就不是九了,零加上一也不再是零,沒有事情是永遠不改變的。」
  「但一直加上去,總有回到起始點的那一天。」開朗的少年篤定的說,「沒有週期的循環,循環是無窮遠處;當然也能將它們切的無窮小,讓每一點都是獨立的循環。」
  「我們不可能是永遠的朋友。」憂鬱的少年看著晦暗天空,「注定也將不會是朋友,你我差異太大了。」
  「就是因為差異,才會互相吸引啊!」那人直視著他開口,「因為彼此是互相的反面,陰雨。」
  「藍天……為什麼,對於我總是烈日?」
  
  以晴為名的雨,與雨同音的晴;他們無法改變彼此,只能慢慢消磨著自己,直到一切都回歸於無。

  「……今天是你的生日。」一直以來開朗的那人,明顯的不想回答,拙劣的轉移了話題。
  「……生日?」沒有對方的提醒,他幾乎要忘記,這無所謂的一天。



  「……J、Q、K和10都是零,最大的數字是九,最大的和也是九。」
  身為父親的男人,向坐在一旁的孩子講解著遊戲的規則。
  「那拿到九就贏囉?」孩子天真地問道。
  「不是喔!如果下一張牌翻開不是『零』的話,那麼只有個位的值會被計算喔!」

  ※

  澳門。
  百家樂。
  孤注一擲。
  老千與詐賭。
  J、Q、K、10。
  
  少年不喜歡九,因為那個不好的回憶。
  那一天是少年的生日,也是某人的忌日。
  所以少年選擇迴避,為了家人,邁步前進。

  心中的雨會一直下,下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天。

  ※

  「生日快樂!」女孩捧著裹著鮮奶油的蛋糕走了進來。
  忽明忽滅的蠟燭,排出了18,映著少年訝異的神情。即使自己忘了,別人還是會替他記得,別人忘的,只剩下自己記得。
  一加八等於九,二加七等於九,三加六等於九,五加四等於九,九加零等於九……。
  九加一等於……零。

  ※

  「多愛自己一些,很難嗎?」那人端著一塊放著二十七蠟燭的蛋糕問到,「連自己的生日都不記得。」
  「不想記得。」他緊盯著電腦螢幕,生怕錯過了該出手的那一刻,「因為那天是忌日,我父親的忌日。」
  那人沉默了好一陣子。
  「東西放這,愛吃不吃隨你。」將取下蠟燭的蛋糕,放在他處手可得的地方,那人發出最後通牒,「交代你的事若沒完成,我會拿他們開刀。」

  他沒有回應,只是飛快地完成交易,讓突然爆漲的股票瞬間慘跌。這是那人的要求之一。

  順著地心引力墜落的雨滴,扎進泥濘裡,然後成為泥濘的一部份。
  他的心、他的手都是他自己弄髒的,骯髒的連自己都唾棄。

  [The Club]
  
  他不記得那天蛋糕的味道,只記得那是妹妹與自己的異性損友共同製作的。
  他不記得那天是怎麼到家的,只記得蛋糕上的蠟燭以及墳塋香灰上的火光。
  他不記得那天說過話,只記得對於過世父親的承諾與曾經好友兒戲般的約定。

  以『晴』字為名,心中卻是一片烏雲與陰雨,凡事他都做好最壞的打算,以防那不可測的變數,但是拿自己做為踏腳石的自我犧牲,就如同當年他的父親一般。
  在不可能輸掉前提下的意外,做父親的站出來替母親承擔下所有責任。
  
  他的雙親是在賭場中認識。
  一個是意外走錯廳的旅客,一個是老資格的賭場荷官、莊家。因為意外在一起,也因為意外而分離;認識是天緣巧合,分離卻是天人永隔;母親留在澳門與父親的墳墓相隔了一條海峽。他們本來就不是同路的人,卻在對的時間與對的地點碰上,但終究他們遇上的彼此是不對的人。

  六歲的他不否認這個錯誤,也不承認事情的錯誤,但常年反覆的聽著長輩們的議論,心中的天秤中就是無法維持平衡。
  九歲的他選擇不理會這件是非,十八歲的他不諒解那些散布謠傳的人,二十七歲的他,痛恨那些造謠者與對兄妹倆不聞不問的母親……。
  重生的他,選擇了自己所在乎的在乎。

  「雨,不要離窗口那麼近。」高於他體溫的手,拉著他遠離了沾滿霧濛濛塵埃的玻璃窗。
  「我只是想在把這座城市再看得更清楚一點。」穿著不久前買的灰色休閒衫,略長而略帶著水氣的髮絲,馮亦晴喃喃地說到。

  這座完美襯托著他心情地城市。從搬來的第一天,他就覺得這樣鮮少出現陽光的城市,很符合他心中的陰冷。直到遇到現在站在他身後,不知道在緊張個什麼勁的青年,在九歲那年對於孤僻的他露出燦爛笑容的『藍天』。

  他收回了遠眺的視野,迴身,向穿著西裝、領帶略略鬆開的青年問到:「今天找我來有什麼事嗎?」

  時間總是那麼難讓人琢磨,當希望快時,它卻像跛腳烏龜般的緩慢,當期望慢時,它卻如同逃命般的兔子飛躍。

  很快的他們脫離青澀的少年,進入了名為社會的染缸中,讓所屬的色彩將自己襯托的更沉穩、成熟。高中,大學,研究所,工作;他們走向了各自認定的目標。
  
  如今的馮亦晴是一出版社的總編輯,而秦天予則是貨貿公司的負責人。
  雖然走在不同的路上,但他們有共同的目標在暗中進行著。
 
  看著他露出懶散笑容的秦天予,挑釁的說:「你猜呢?」
  「……。」
  給了某個無聊人士一個白眼後,他轉身繼續看著窗外的景色,等待著有『天使階梯』美稱的破雲曙光。
  
  「碰!碰!碰!」響亮的腳步聲在迴盪聲中接近。
  還來不及回神的她,被一個輕盈的身影鋪抱住,「生日快樂!」
  「小亞?」
他不驚訝,畢竟只有一個人會這樣肆無忌憚的像無尾熊般攀在他身上,只是有些詫異,每天在糕點店中忙東忙西的女孩,居然會出現在這。
  同時,電梯也傳來輕快的叮咚聲。
  一身俐落打扮的女性,提著一個他很熟悉標誌的蛋糕盒,走了出來。
  那是他替自家妹子設計的Logo。
  爽落地走向他們,幹練的女性很惡趣味招呼到:「生日快樂,我親愛姊妹的哥哥,還有一同『愛情』長跑那麼久的『好基友』。」
  「抱歉我和小亞打斷了你們之間的感情交流,笑的那麼曖昧,是不是商量怎麼公開出櫃啊?」即使出了社會,進入職場依然是個『腐女』的損友,一開口就是令人無言以對的問候。
  「……別老把我推給別人好嗎?」
  馮亦晴多年來一直想讓確定關係的女友,將那種動不動就把兩個男人配對的思想給更正。可惜的是,到現在都還沒成功,而且這次的火又燒到自己身上來了。
  而且明明是這女人主動把他推出去的,現在……他能感受到濃厚的醋意。
  「可以啊!只要你願意把你家這隻讓出來、小亞同意和我分手,我馬上把人綁去荷蘭公證。」不愧對生意人的那張利齒,秦天予愉快的火上加油。
  「才不讓!」張詩涵扮了個鬼臉,將蛋糕往桌上一放,死死地挽住馮亦晴,宣示所有權般,的說:「我家的三好男人,才不讓給你呢!」
  一旁的亞晴也跟著『裝可憐』,「你原來不是歡我,而是看上我哥,嗚嗚嗚!你這個壞蛋。」
  說著作勢要往秦天予身上揮拳。
  「人家不是說了嗎?男不壞,女不愛?還有得到的,不如得不到的?」天與收起了往日商人的精明樣,裝模作樣的躲閃著,幾乎沒什麼力道的粉拳……。
  「……現在是演哪齣?」看著兩人雙簧,演變成狗血的八點檔,馮亦晴有些無奈問道,「還有……誰能告訴我,今天是怎麼回事?」
  可惜的是,幾人正在興頭上,沒人有空回答他。
  
  「……你綁的住他的人綁不住他的心……」
  「我已經愛戀他,很久了……」
  「……你這個花心蘿蔔……」
  「……有本事從我手上搶人啊……」
  「荷蘭的雙人機票我已經訂好……」
  「哥哥是我的……」

  雖然是他們口中爭奪的物件,但馮亦晴完全插不上任何話。
  默默地他轉向窗外,難得的陽光穿透雲層,露出分明的曙光,好像天階一般,讓人有股想踏上那階梯、登天一窺究竟的衝動。
  他不由得掙脫了好友兼戀人的手,走到窗前,將臉貼上玻璃貪婪的看著。
  「不要離窗戶那麼近!」
  被拉開的同時,兩個聲音很有默契的異同響起。
  「掉下去的話,我是會殉情的喔!」現在任職於法務部法醫一職的異性損友兼女友嚴肅的開口,「我不想在解剖台上看到你……」
  「掉下去應該很痛吧!」甩了十八年甩不掉的孽緣好友悶悶地說,「我不想在社會版上看到你……」
  亞晴看了看難得有共同默契的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配合的哭腔,泣喊到,「哥哥別丟下我?」
  「……只是看個風景而已,有必要這樣生離死別嗎?」無奈還是無奈,馮亦晴看著死死扣住他的左右兩『護法』。
  「有前科的人必須注意。」詩涵說。
  「不良紀錄,令人刻骨。」天予道。
  「要聽詩涵姐和天予學長的話。」亞晴跟進。

  連自家妹妹也跟著『叛變』了,亦晴開始思考,幾個人奇異的思維模式。
  一個可能在他腦海閃過。
  他問了一個自己都覺得蠢,但有可能是真的的問題,「你們倆也是重來的嗎?」
  「雨,你是最近重生文看太多!」
  「親愛的,最近你工作太累了!」

  答案不言而喻,但沒必要說破,就繼續假裝這樣就好。
  或許,有下一個九年等著他。

  「因為你討厭十位數,所以提早幫你過生日。」秦天予笑著搭著他的肩,「二加八,是零。」
  「那天要去上香,所以提早過。」詩涵拉著他說。
  「欸,你們兩個把位子都佔走了,那個是我哥耶!」亞晴湊到三人面前,發出抗議。

  在喧嘩聲中,他看見了難得的陽光照耀了這座終年陰雨壟罩的城市。

  真慶幸,能重來。

  九,也並不是那般令人討厭;三與九皆代表了多,而九又是重數,不正好是給人修改的機會嗎?

  兩張九是十八,所以雨停了。
  雖然仍差一才是最大值,但這樣就好。
  適時收手,才能安然離開。

《The Second Life》(結)

作者: 少風    時間: 2016-8-4 22:24
  最後附註:
  Spade 黑桃 主角壓抑在心中的往事
  Heart 紅心 主角 對於情感上的記憶
  Diamond 方塊 主角對於脅迫下的陰影
  Club 梅花 重生後的日常
  Joker 傑克 多重變因的存在
  百家樂,是一種賭場中常見且頗受歡迎的玩法。裡面最大值就是九,超過九的牌是零,合起來超過九則採各位數字計算。

  表示我只但單純不太爽,所以放出了過去的積稿之一。
  和我熟識的朋友影該看過,我想論壇上很多東西是用觀察去學習的,甚至很多是基本觀念。
  我不喜歡說教,也懶得一一去指證什麼的。
  我想在這個虛擬世界中,大家不會真正彼此面對面,所以有很多能去商議的空間。
  但現實社會中,尤其是工作上,說自己是新手、沒做過,那麼前輩們會指導你;但是你的老闆和客戶面前,犯錯是不被允許的。
  想要多高的位子,想走多遠,全全取決於你的態度和積極度。
  想進步、希望進步;渴望被肯定、認同;這些不會憑空而來。
  以上是針對論壇上發生的小問題,所做出的感想發言。
  沒興趣打落水狗,所以不去那邊湊熱鬧了,一切就給有緣人看看吧!

   
作者: 少風    時間: 2016-8-4 22:25
創作心得:

四萬字,真的很令人傻眼!
全部看完地,少某在此感到佩服。
這是一篇其實很日常、很路人甲乙的故事,基於劇情發展,有些橋段刻意寫的很曖昧,甚至只有純對話和簡單角色描述。
主角馮亦晴(疫情),主要視角也都來自於他,所以很多地方是用這個角色的主觀思想去描述。
而配角之一的秦天予,則是一直再和主角唱對角戲的大魔王(?),其實在本質上他們兩個很相像,只是因為不同的經歷與生長環境的不同,造成了相反的性格。
配角之二的張詩涵,是為了讓故事的結果不一樣的存在,不過他是重生後才成為腐女的(很重要),大概是認為把兩人綁在一起,就能達到幸福美滿的結局(?)。
一個人老是想逃脫,一個則是想彌補,最後一個想完成,他們都覺得自己做錯了些什麼,才導致一開始Bad End 的結局,所以為了有一個 Happy End 他們都試圖的改變了原來的自己。
唯一沒重生的是亞晴,幾乎是為了串場、緩和故事衝突的存在。(覺得很對不起他,這樣好用的角色居然只是路人。)
而這個結局則是在眾多變因的角力下,形成的。他們順利的越過了之前的障礙,但之後是否能一直維持不變,就看他們各自的造化了。

作者: 皇鶯    時間: 2016-8-5 12:25
很長所以決定一篇一篇留言(雖然速度一定很慢
for 楔子

對於數字九的定義很特別非常喜歡
主角的絕望就像滴落在布上的水逐漸滲透
最後看起來,似乎是重生文呢WW
不過大大真厲害,竟然一次發這麼多
容鶯慢慢的看~
作者: 少風    時間: 2016-8-5 14:40
皇鶯 發表於 2016-8-5 12:25
很長所以決定一篇一篇留言(雖然速度一定很慢
for 楔子

這是以前存的積稿之一。
寫好有有段時間了,並非一次完成。
謝謝你喜歡,請慢慢食用。
作者: Natsuki    時間: 2016-8-6 00:18
花了點時間看完,看完樓主的附註再看了第二遍有種更深的感觸呢。(偏頭)
一樣也很喜歡文中對於九的定義。
最後是 HE 的結尾挺歡樂的看得滿開心的。(笑)

最後,不專業地抓了錯字,如果有誤希望樓主不要介意。(搔臉)



血的顏色,將過去的記憶模糊,但他永遠忘不了那紅豔豔紅心九,也忘不了對於父親遺留下來的承諾。

塵封的記憶與被串改的記憶。

上一世他在死前把所有該斷的、該算清的、該了結的,全部都處好,才無牽無掛的離開。

但從這裡開始,也不是太難。他有了前世二十七年的歷練,不濟的廢鐵,經過熾火的冶煉、冷泉的淬礪,不成鋼也難。

曾是二十七歲成年人的他,已經不會為了再次聽到十八年前的一句話,鬧脾氣。但他對於曾經發生過的未來依然忌憚

「等你好久了!」耀眼的笑容他燦爛地綻放,「真難得你會遲到。」

突如其來的錯愕,但他還來不及想透,人就已經出了圖書館大門。

看著手中半溫的食物,大約猜到對方不想讓自己餓肚子,故意採取這種拐彎的方式,分給自己。這好像叫……傲
秦天予,那個混帳居然是個傲?那個把自己耍得團團轉、人前人後一套、假仁假義的秦天予?他覺得世界好像被顛倒了,重生的自己該不會遇到的是另一個平行時空的『秦天予』?

他忽略了對於僅剩親人的關心,忽略了身邊朋友的善意,忽略了給予那些在乎他的人們。他用自己的方式對他人好,然而他並不曉得,這並不是那些人(似乎是漏字)所想要。

「他們能給我,我想要的關注、關懷和關心。」女孩面有些扭曲的說,「在那,我不用面對空蕩的房間,不用孤單的一個人,不用等待飯菜冷去後的一句『我不回來。』。」

那人神色自若,也是一張笑臉,和煦陽光般,照耀著所有人,但只有他是例外。

打破這個僵局的第三個聲音,是來於不知道什麼時候,進到帷幕來的女孩。

把妹妹託付給好哥們兼死黨的張詩涵似乎是個錯誤……,但總好過放任他走上那條不歸路……。

還沒早自習開始的教室,學生們意的喧嘩,互相交換著不同的八卦訊息。

「你會壓力大?」一個學生譏諷,「要壓力大也輪不到你好嗎?班排都在十名外的傢伙。」

「不能說,至少現在不能。」他面無表情的睜開眼睛,很嚴肅地說

「……三。」他下意識回答,「因為舉一反三。」

「去了,但不喜歡,所以來這裡。」秦天眉開眼笑的說,「我的對手,你,在這裡啊!」

「所謂得休息應該不是在別人肩膀上,干擾別人工作。」

「現在女生的腦袋都怪怪的……」秦天予悻悻然地收回了被嫌棄的手,玩下去眼前的友人可是會發火。

「你相信重生嗎?」馮亦晴輕輕地問,「這一次是第二次

「上一次,小亞沾染上毒癮是我沒有好好關心過、照顧好,這一次,說什麼也不能讓她再走上那條不歸路。」馮亦晴有些痛苦的回憶,「詩涵的左膝下半部粉碎性骨折、和我共事的同事……」

「……那我呢?」天予猶豫了一會兒後問

「上一次的『我』做了什麼?」見他不願意正面回應,秦天予再次問

那天,亞晴終於被判定成功勒戒後,他匆匆的在醫院外暼了眼,有些乾瘦卻神色不差的女孩後,他寫下了訣別信,給曾當眾揚言與他斷絕一切往來的昔日好友。因為他不可能照顧到自家妹妹的請託,以及昔日好友一直在等待他隱瞞的解釋。

躲在暗處的張詩涵,神色凝重地看著這一切。雖然兩人的相對位置十分曖昧,但完全不往耽美世界的方向思考,因為這事是不能開玩笑。

他很自私,只在乎自己所在乎的,為了守護自己所在乎的一切,他能輕易的將『自己』給捨去,即使那些被在乎的人會因此傷心、難過。他仍選擇用自己的方法去守護著他在乎的人們,猶如獻祭一般;即便會背負上莫名的罪孽,他仍然會全盤接收,怕是走上絕路。

「九有什麼不好?加一就是十了。」開朗的少年不解地看著身旁散發憂鬱氣息的友人。

「我只是想把這座城市看得更清楚一點。」穿著不久前買的灰色休閒衫,略長而略帶著水氣的髮絲,馮亦晴喃喃地說到。

這座完美襯托著他心情地城市。從搬來的第一天,他就覺得這樣鮮少出現陽光的城市,很符合他心中的陰冷。直到遇到現在站在他身後,不知道在緊張個什麼的青年,在九歲那年對於孤僻的他露出燦爛笑容的『藍天』。

一旁的亞晴也跟著『裝可憐』,「你原來不喜歡我,而是看上我哥,嗚嗚嗚!你這個壞蛋。」

「……現在是演哪齣?」看著兩人雙簧,演變成狗血的八點檔,馮亦晴有些無奈問,「還有……誰能告訴我,今天是怎麼回事?」

他不由得掙脫了好友兼戀人的手,走到窗前,將臉上玻璃貪婪的看著。

作者: 夜嵐冰語    時間: 2016-8-6 23:21
被楔子開局和九的定義吸引進來,覺得通篇都帶著滿滿的意識流呢,要全部看完後才會理解。
這樣的構思很喜歡很有意思,尤其最後兩張九合成十八的適時收手(笑

作者: 皇鶯    時間: 2016-8-7 23:12
重複看了幾次後總算食畢

感謝大大的分享

上次說要一篇篇留言結果沒做到真是抱歉
⋯⋯

文章的前面一直有種陰鬱的感覺,那種感覺是來自與對九這個數字的惋惜

然而在結局時的撥雲見日,卻是相加的十八

很令人深思的劇情,很喜歡這篇文章WW
作者: 少風    時間: 2016-8-8 19:48
外篇 鬼牌

  [Black Joker]

  偌大的辦公室裡的辦公桌上,一份攤開的晨報被擱置在那,一旁是已經冷去已久的咖啡。整間辦公室的擁有人似乎不打算收拾,這與整個有秩序的環境相襯下顯得突兀的凌亂。

  按著上一任主人的習慣,桌子兩邊的書櫃,一邊放的是按著日期與內容分類的文件;另一邊則是各式各樣的書籍,按著書本大小、作者以及出版社排列。
  一扇素面屏風,隔出了接待處與辦公處的分界。
  簡單的兩人與三人坐沙發與茶几、茶具便是接待處的基本架構。
  不起眼的一處,核桃木色的雙門櫥櫃矗立在那,是前主人用來放置替換衣物與雜物用,甚至還有一陣子是存放零食、乾果等的『糧倉』。
  四角與門側,則是長得茂盛的黃金葛,亦是前任主人留下來;現任的擁有者只是使用,而不是常駐。

  那人站在落地窗前,一站就是一個上午,向被梅杜莎凍結的石像般凝固在那。因為報紙上社會版的一小角,寥寥數百字的報導,其實,就不過是在這座終年籠罩在陰雨中的城市裡,常見的跳樓事件。
  只是,事件的主角,是這間辦公室的前任主人。

  ※

  輕快的交響樂鈴聲響起,打破了這好像凝結般的空間,一直站在那,眺望遠處的人才有了動靜。
  掏出手機,機械般地按下接聽鍵。
  「你高興了吧?」一名女性冷冽而憤怒地指責從擴音器中流露出來,「他終於死了,被你逼死了!」
  「他真的死了嗎?」他輕聲問道。
  「是,整張臉貼在地面,顱骨破裂,後頸斷裂,死得很透徹。」女性很諷刺地說。
  「是嗎?」他恍惚地問道。
  「現在人在我工作室地冰櫃裡。」
  「我知道了。」他瞟向遠處一棟隱約看見黃色封鎖線飄動的大樓。
  「哼!」那一端的女性冷哼,隨即切斷通話。

  那名女性是國內唯數不多的法醫,估計他們那一行也就他一個是女的。
  除去法醫的身分,她是他與死者唯一共同朋友,正確來說,是曾經是朋友。打從國小就認識,有過一段很親密的時光,但最後他們走上了不同的路,然後越來越遠,甚至漠視了彼此的存在。

  是他太緊迫逼人,還是這次玩得太過份了?
  讓那個內心總是在下雨的人,選擇了離開、毅然決然地從人生舞台上退場。
  其實,不過是希望對方能看見他,把他當成旗鼓相當的對手;不過是想讓那漠視的眼光,再次正視他而已。只是希望那人能低頭,只是希望那人主動開口,只是奢望那人願意再退一步,只是期望還能再當朋友。
  但方法錯了,結果也不是他所想要的,而且沒有反悔、修改的餘地,那人就這樣義無反顧地走了。
  以『晴』為名的雨天,馮亦晴,那個和這座被雨水包圍的城市很相像的人。平淡的五觀,卻強烈地令人無法忽視,被眼鏡修飾過,仍無法遮掩那精幹的眼神,只是那雙眼底總是帶著一絲抹不去了憂鬱;爽快俐落、行事果決和對商貿市場的遠見,只是為了掩飾內心中充滿著雨水的愁緒與猶豫。
  當年玩笑下的暱稱『雨』,確實將這個人詮釋徹底。

  再過幾天就是那傢伙二十八歲的生日,才剛要起步、高飛的人生就這樣,戛然而止。
  三的三倍是九,九的三倍是二十七,二十七的三倍、再三倍、再三倍……。
  曾經讓他最喜歡的數字,現在卻讓他感到刺眼,或許,他稍稍明白那人討厭九的原因了。
  「明明差了一就能進位成十,但加上一,九就不再是九。」那雙充滿了『雨水』般眼睛的主人是當時這樣說的。
  就像他們的友誼一般,相遇與疏離,再來漠視;在九歲那年還來不及進位的友情就被硬生生地掐斷。

  他走的時候是笑著的嗎?那種解脫般的舒坦笑容?
  能擺脫總是被他打壓、戲耍、玩弄和欺負了十八年的人生,應該會很開心吧?至少能將總是糾結在一起地眉頭舒展開來。
  雖然是雨,但那種令人不敢恭維地執拗與倔強,他一直都知道,只是總是選擇了忽視。
  
  ※

    「一到九,選一個!」他偷了個空轉頭,問坐在身後的人。
  「……三。」對方想了一下後回答。
  「那我們注定要是朋友了。」他露出大大的笑容,「我最喜歡九了,而三的三倍正是九呢!」
  「但我最討厭的數字就是九,而且有零的話,我選零,」那人停下翻書的動作,開口,「最美麗、最孤單的完美個體。」
  「你很孤僻耶!」他隨手拿起對方桌上的筆玩弄了起來,「難怪沒什麼朋友。」
    「而且九有什麼不好?在加一就是十了。」等不到回答,九歲的他不甘心的再補上一句。
  那人有些恍神的開口:「明明差了一就能進位成十,但加上一,九就不再是九。」
  最趨近的完美邊線,也是令人最遺憾的缺陷。

  ※

  「叮咚!」電梯清脆的開門提示音響起,打斷了他的回憶,然後電子合成音緊接著用四種不同的語言報道:「九樓到了!」

  踏在厚厚的灰塵上,他有些感慨,這裡曾經是熱鬧到一位難求的餐飲部,現在除了被刻意標出的建是鞋印,與幾個應該是辦案員警留下的足跡外,就沒有其他來自於人製造出了痕跡。
  被標示的腳印,一路延伸到破掉的落地窗前。為什麼要選在這邊結束?
  從認識到決裂前,他們一同讀書的地方,決裂後到死亡前,都抗拒過來的地方。
  內心總是飄著雨的人,當時在想什麼呢?

  知道那人的決定後,他先是震驚,然後失落,最後是不斷懊悔與自責。
  他們都不笨,但總是在交鋒上選擇了最讓自己後悔的選擇。
  只是為了爭那口一時的意氣。

  「如果能重來,我不想再做出讓自己後悔的選擇。」他嘆息道,「至少,退一步,讓你肯前進。」

  沉默的空間、沉默的空氣、沉默的腳印與沉默的人,構出了一幅黑白的抽象畫。

「人生一開始是簡單的是非題,然後是選擇題,再來是複數個選擇,最後是解不開的亂數習題。」
  突然出現的蒼老聲音打破了沉默的靜態圖。
  「明明只是很基本的二進位,卻也是最難解的無窮。」
  他豁然轉身,一名身穿淺灰色西裝的老者不知是何時站在他身後。
  「後悔嗎?還是得意?亦或是好奇?」老者閒適的提問。
  「後悔吧!」對於莫名其妙出現的人,他有些警戒,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回答了老者的問題,「只為了一時的負氣,卻失去了一個朋友,然後彼此疏離,對立。」
  「我並不像自己所想的那麼了解他?但我以為我很了解。」他凝視著一地的碎玻璃,那些碎片就好比他們回不到的過去一般。
  「如果能重來,你願意付出什麼代價呢?」這個問題讓他想到了童話故事裡與惡魔的交易,但只是各取所需,沒有什麼是絕對的選擇。
  「不計成本。」他仔細思索一番後,堅決的說道,「沒有對手、沒有競爭目標的世界太無趣了,而且沒有期望的活著比起一在的失望還恐怖。」
  「那一切將在結束後開始,在開始後步向結束。」老者笑盈盈地說道。
  「答案是死亡嗎?」
  老者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淡然的說,「沒有下注的賭局是不會開始也不會有結果,還要再猶豫,或者,孤注一擲,決定全都在你手上。」

  他望著那人跳下去的破洞,久久不語。
  老者也不再干涉他思考,悠哉的邁步離去,走到電梯前他才丟下一句話,「要在哪裡結束是你的自由,但我這座小小的圖書館,可經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跳樓命案啊!」

  ※

  所以他做出了選擇。
  他沒有那人那種果決,沒辦法像他那樣去摔;那傢伙肯定痛恨他,痛恨到連從高樓墜下的恐懼都阻止不了他。

  再一次,你願意聽我解釋嗎?
  再一次,你會原諒我嗎?
  再一次,我們還會是朋友嗎?

  十八年前的他和現在的他是一樣,也不一樣。
  如果他把那些過度的自尊放下,而那人不要那麼倔強,是不是不會走到像現在這樣?
  服下大量的安眠藥,他倒再自己奢華卻空蕩的房間內,迷糊的想著。

  一切在結束後開始,在開始後邁向結束。
  如果在結果之前,卻也是在結果之後。

  回到十八年前,他們初遇、相識的那一年。

  「雨,我知道你在裡面,能出來嗎?我想和你面對面的說話。」

  ※

  老者看著被到逆轉的沙漏笑了。
  圖書館內的故事,不只有實體而已,很多故事並不被收納,只有是發的那些人物和角色會記得。
  看著,埋在書堆中,振筆疾書的友人,他取笑到:「噯!你又把故事給改寫了。」
  「讓時間重來的不正是你這個混帳?」書堆裡的人一邊回嘴,手中的筆卻未曾停下過,「又增加了我的工作量。」
  「可是那個結局不是你想要的,不是嗎?」老者悠哉的小啜了口杯中的紅茶。
  書寫者揮動那隻空閒的手抗議到:「我只是個『紀錄者』,不會去干涉時間以及那些人事物的發展!」
  「所以身為好友的我幫了你一個大忙呢!」老者歡樂的說。
  「呿!」顯然書寫者並不領情。
  「干涉時間是必須付出代價的,雖然有從……那拿到一些些小補償,但怎麼想還是我吃虧!」

  只要書寫者的存在,故事勢必就會繼續下去;只要有時空者的干涉,故事就必然會改變。」
  
  時間上錯位的齒輪,再次對上,緩緩地開始移動。

作者: 少風    時間: 2016-8-8 19:54
   [Red Joker]

  「你高興了吧?」他憤怒地指控電話那端的另一個人,「他終於死了,被你逼死了!」
  「他真的死了嗎?」那人只是輕輕地問道。
  「是,整張臉貼在地面,顱骨破裂,後頸斷裂,死得很透徹。」他諷刺地說。
  「是嗎?」那人恍惚地問道。
  「現在人在我工作室地冰櫃裡。」他靠在工作室門外,想著那悽慘的死像。
  「我知道了。」那人不風不火的說。
  「哼!」他冷哼了一聲,隨即切斷通話。

  他需要一個發洩的出口,而那人是一切起因的罪魁禍首。
  重新戴上口罩、護目鏡和另一副全新的橡膠手套,他回復了一貫的冷靜,進入刻意設定成低溫模式的工作室。

  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或許,這並不能稱為家,而是他個暫時的居所。
  脫下展染上消毒水味的衣褲,隨手丟棄在一旁,這裡只有他一人,走光的問題並不在他考慮的範圍中。
  拉開浴室,扳開熱水閥,看著氤氳的熱氣在浴室中擴散開來。雖然離開工作室前,他已經做過了盥洗,甚至丟棄了本來穿在身上的那一套衣物。但他還是覺得那不好的氣息,一直跟著他,所以他再次把自己重頭到腳清洗了一遍。
  他不排斥現在的工作,甚至熱愛這份工作,只要那些氣味不要老是沾在他身上,他會覺得更好。
  從小他就對氣味十分敏感,不管是什麼氣味,他總是比一般人敏銳;但是他不喜歡被那些氣味沾染上,也不喜歡被那些氣味包圍,花香也好、果香也罷,就算是身受眾多女性愛用的名牌香水,他厭惡沾上。
  唯一他能接受的氣味,大概只有自家哥哥開的中醫診所的中藥味,雖然他依然會換去整身的衣物,但那種淡淡的藥香仍會在他鼻中徘徊,給予生來就沒有安全感的他些許安穩。
  小時候的他,總是夢見他再奔跑,甚至是被追殺;從未接觸過動作片和警匪片的他,至今一直納悶著為什麼他會做那些夢,而且印象深刻到像是真實發生過在他身上一般。

  直到遇見了那個人。

  ※

  「我們去玩球吧!」男童笑著對他招手。
  男孩有雙會笑的漂亮眼睛,和淺淺的酒窩。

  那天玩到筋疲力竭後,他就沒再作過那樣的夢;往後男童也總是主動來邀他去玩,直到某一天,他不再上門了,而他們常玩的那顆球孤單地躺在門外。
  問過身邊的大人後,懵懵懂懂的他才知道男孩只是暫時住在這,離開也只是回到原本的居處而已。
  年幼的他有些失落,難得一個年歲相似的玩伴,就這樣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但他依然每天丟球、踢球、玩球,直到他砸破了哥哥房間的窗戶後,被大他將近二十歲的哥哥看到毛骨悚然。然而,哥哥並沒有責罵他,只是把一地的碎玻璃收拾好,然後出乎意料外的陪他玩球,而且是每天固定抽空陪他,直到他到外地念書前都是如此。
  哥哥離開後,他也進了小學開始識字讀書。某一天,他很意外的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面孔,那個陪他玩了一陣子的男孩;但那雙眼睛失去原有的笑容,死氣沉沉的臉孔以及冷清拒人的氣息。
  離開後發生了什麼事嗎?原來愛笑的男孩去哪了?

  他偷偷看著,遊走在人群之外的男孩,總覺得有些像以前的自己,於是他伸出手,這一次換自己來陪伴他。

  他夾著籃球走向獨自坐在樹下的男孩,這麼問到:「能陪我玩球嗎?」
  男孩沒有回答,只是用平淡的目光打量著他,沒有笑容,只有冷清與猜疑。
  正當他以為男孩會拒絕的時候,男孩站了起來,拍去沾在衣褲上的落葉灰塵,直視著他說到:「好,不過要等下節下課,等等上課鐘就要響了。」
  「太好了,終於又找到能陪我玩的人了!」他開心的說,「那麼下一節下課操場上見!」
  「我是馮亦晴,一年五班。」男孩簡略的說到,「你叫什麼名字?是幾年幾班?」
  「張詩涵,紙張的張,詩詞的詩,包涵的涵。」他很訝異男孩會主動搭話,不過他還是報出了自己的名字,「一年三班,和你差一層樓。」
  「我……好像在哪裡看過你。」男孩皺了皺眉頭,「不是在這裡……。」
  「你的球,我還收著,那顆藍色的皮球。」他很大方地說。
  「……隔壁不玩娃娃的姐姐?」男孩不確定的試探的詢問。
  「原來在你眼中,我是很奇怪的存在啊!而且為什麼是姐姐?我們同年!」他對於這個令他無語的答案調侃道。
  這時上課鐘響了,男孩扭頭往教室的方向跑去。
  「欸,你的名字,怎麼寫?」他追在後面問,可是對方並沒有答應他。

  下一堂下課,男孩按著約定來了,他遞出一張紙條,清秀稚嫩的筆跡端正的寫著『馮亦晴』三個字。
  「我不會解釋,所以用寫的。」男孩有些侷促、眼神左右飄移的說,「那時候地你比我高上一個頭,所以……我以為妳比我大。」
  「那時候的你的確很矮。」
  看到男孩有些惱怒地神情,他忙將注意力轉向紙條。
  「原來是『馮夷』的馮、亦步亦趨的亦、晴時多雲的晴。」他看著男孩的窘態,忍住笑意地說,「馮夷是傳說中的水神喔!黃河是掌管的水神喔!」
  聽完他的話後,男孩的眼睛瞪的老大。
  「原來和他們說的不大一樣啊!」他自言自語道。
  「他們是指誰?」他好奇的問。
  「班上同學。」
  「他們怎麼說我?」他期待的看著男孩。
  「……暴力女、兇巴婆,很危險。」男孩很坦然的說。
  「噗!你真是老實。」他見男孩這麼直接,大笑了起來,「你知道你們班同學怎麼說你嗎?」
  「……孤僻、自閉兒。」
  「還有自以為是、很高傲、告密者。」他好心的補充道。
  男孩鬱卒的說:「那件事……不是我說出去的……。」
  然後又悶悶地補上一句,「原來他們這麼討厭我。」
  「沒關係,我喜歡這樣的直接你。」他轉著手中的籃球說,「至少,比起那些小心眼的傢伙們好。」
  「走吧!打球去囉!」他拉著男孩奔向球場。
  
  這一次,換我陪你玩,不會的,我教你。
  他在心中默默地告訴自己。

  ※

  這次呢?
  早不解釋,晚不解釋,非要把自己逼上絕路!還有誰要幫你照顧那小太妹?一封信能解釋什麼?
  早一點說出來啊!我能幫你,而且也不需要被你保護,為什麼要自以為是英雄的犧牲?
  為什麼要讓我在解剖台上看到你?
  雖然在進入這一行時,他早就已經有心理準備驗到認識的人,但昨天送來的卻是他認為最不可能、也最不想驗到一位。
  他將自己埋進浴缸的熱水中,信一早就被郵差以掛號的方式送來,送來這裡,他暫時的居處,除了哥哥外,也只剩下他知道這裡的地址。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看完那封信,也不知道難得的早餐吃起來是什麼滋味。

  如果當時他能介入就好了。
  疲倦的躺在床上,他突然這麼想到。

  ※

  原來的兩個人,後來又變成三個。
  第三個人,很像沒改變之前的那人,卻又不相像,那樣的笑容是耀眼的陽光,而不是和煦的清風。

  他知道他們衝突的理由,甚至放任它,讓它滋長、撕裂,他只想要當初陪他一起玩球的男孩。
  自私的認為,後來加入的那人破壞了他們之間的平衡,所以對於兩人的衝突,是很高興的。

  只是那份衝突變了味,第三個人其實還是很在意那人,在意到走極端主義的與那人針鋒相對。他們都是不會低頭的人,所以有一方必定會折損,而得勝的一方,也是慘勝。
  得到的是他們沒有人想要的結局。

  那人的妹妹記得叫亞晴是吧?被強制送入勒戒所,那麼應該有案底。
  北區的鑑識科還欠他一個人情,要他們調一份檔案應該不是難事。
  想著,想著,他就這樣睡著了。

  ※

  「你是馮亞晴?」他拿著從鑑識科偷渡出來的副本,對照著眼前面色蒼白、臉型消瘦的女孩。
  女孩其實長的不錯,尤其是眼睛和酒窩,和那人有九成的相似度,只是沒有那種自信的光采和冷清的憂鬱。當然現在的樣子,比起入監時的照片好上很多就是了。
  「……你是警方還是檢察官?」女孩警戒的看著他。
  「不算是,但我的工作和他們有接觸。」他不想說謊,所以很婉轉地想帶過這個問題。
  「……你是線人,還是藥頭?」女孩的警戒度再次提高了一個層次,「我已經和你們沒關係了,別再來找我!」
  說完,女孩扭頭就走。
  「我叫張詩涵,是你哥哥拜託來。」他看著女孩的背影說。
  「是麼?他不是被你們逼死的嗎?找我做什麼?」女孩停下腳步冷聲地回問。
  「我想你誤會了幾件事。」他明白了問題的癥結點,「第一,我的工作與警方,但只是對於『鑑定』上的接觸;第二,我不願意說明我的職業,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忌諱;第三,我是因為私人關係而來的。」
  「把話說清楚,我管你什麼個忌諱!」女孩重新走到他的面前,直視著他,「你是為了什麼?」
  「我是法醫,專門負責檢驗死者大體。」既然女孩沒顧忌,那他也不想拐彎子說話,「亦晴和我的關係是國中小時的同學,大概也是他僅剩的好友。」
  他自嘲的說:「他的大體我正在驗,同時幫他重整,別擔心,我不是要你簽什麼家屬同意書。」
  「我哥哥拜託了你什麼?」女孩的神色稍稍緩和了些。
  「照顧你。」他很簡潔的說道。
  「照顧我?他什麼時候有那種資格?還有憑什麼相信你?」女孩還是排斥,但他的態度完全軟化下來。
  「認得你哥哥的字跡和私印吧?」他將有關於女孩部分的信紙掏出來,有些事那人不想讓女孩接觸到,所以關於拜託照顧女孩的內容是獨立寫在一張信紙上的。
  女孩接過了信紙,看完後,把信紙還給了他,遞信紙的手微微顫抖著。
  「……一個要死的人,還替人家管那麼多閒事。」
  「他有一筆金額不小的存款,記在你的名下。」他告訴女孩,「一筆完全乾淨,他自己實打實賺來的錢。」
  「錢?有什麼用?」女孩再也忍不下去的眼淚,像失控的水龍頭一般傾瀉而出。
  「錢能買回時間嗎?能填補那片空白的親情嗎?能買回他失去的一切?」女孩氣憤地問,「錢能買什麼?」
  但女孩責問的對象已經無法回答他任何的問題了。

  看著傷心的女孩,他緩緩地說道:「他開口拜託了,我就會盡我所能的去做,你需要什麼,你可以告訴我,我們能一起想出解決的辦法。」
  女孩沒反駁。
  「你若是不想再待在汽車旅館的話,你也能來我的處所住,反正,那就只有我一人,而且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待在工作室裡。」他看了眼他們所在公園涼亭處,不遠的破舊旅店。
  「我不能代替你哥,也不會把對於他的感情投射在你身上,對我而言,你們不會是同個人。」他把自己一直壓抑在心底的話,偷偷的融入了這份申明裡,「但該給你的,我不會吝嗇。」
  「那麼詩涵姐,以後請多多關照。」女孩變相答應他的邀約。
  「不會,他的大體還是需要由家屬簽領,不然會一直待在我工作室的儲藏櫃內。」他很認真的陳訴事實。

  「應該很痛吧?」在載著女孩返回住所的路上,女孩冒出了很突兀的一句話。
  「應該吧?我沒機會去跳、也不會去,所以不曉得。」他轉動著方向盤說道,「不過死相不是很好看就是了。」
  「能幫他恢復成生前的樣子嗎?」
  「理論上可以,我會盡力替他完全重整。」
  
  ※

  一個禮拜後,另一具熟人的屍體被送了他的工作室裡。
  「你們這些男人,還是真不負責任,自以為安排好一切,就能這般的離去嗎?」他看著死亡多日,散發屍臭的大體,嘲弄道。
  經過鑑識科的現場鑑定後,確認這人是自殺,會送來他這只不過是走個流程。
  死亡時間,經過初步的推算大概就是那人走後的兩到三天。

  而在很多事情在兩人離去後,一一爆發。就像是被編排好的劇本,一幕一幕的被搬上這名為現實的舞台上。
  先是某政府官員收賄案,間接牽扯出某建築承包商正在進行的開發案中建材不實,然後是一知名電子業企業的財務赤字,以及銀行莫名的超貸金額……,事情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甚至擴展成一項已經進行將近幾十年的掏空國家的案件。而這牽扯到了,馮亦晴曾涉及的洗錢案,一筆一筆詳細的不明資金流動,被公然地攤在陽光下前;當初立案的證據,完全成了翻供的最好證詞,但對於死去的人和失去親屬的人而言,這都不重要了。
  唯一令人不解的是,他們找不到最一開始提供能成功立案證據的來源,甚至連投遞者也是受莫名人士委託,而且連委託都是透過網路,當然網路身分也是虛構,甚至連IP位置追蹤到最後,居然是來自網咖。
  
  只有他,張詩涵,知道,這一切都是兩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事先預備好的,以他們的死亡為引爆線,讓事件提早爆開。若不是他們的死亡,或許這件事大概還要拖上好幾年,才有機會被掀開。

  ※

  很多年後,他和女孩的關係上有了些改變,不是移情作用的影響,也不能歸納到雛鳥情結的理論,很單純的他們就走到一起了。
  不在是託付與被託付,而是完全屬於親情般地相互扶持,因為他們都在乎,也在乎他們的那個人。

  ※

  他活得很久,看著認識的人一一離開,連小他幾歲、像親妹子般的女孩,也因為年輕時荒唐的生活,早走他一步。
  他相信靈魂論,也曾經看過,不過都是在進入法醫界之前的事。
  畢竟,醫者命中帶了把刀,無論是救人還是驗屍,那把刀所帶的煞氣,能驅逐一切的魂魄鬼怪。他們不介意與閻王殿搶人,也不在意那些帶著惡意或怨念的魂魄,當然也能平淡的面對自己的死亡。

  ※

  「會後悔嗎?」在彌留之際,一個陌生卻親切的聲音這麼問到。
  「難免。」他想。
  「如果能重來,你願意嗎?」
  「願意,但如果也只是如果。」
  「那麼它將成為真實,以死亡為開始,開始後步向死亡,你會改變什麼呢?」
  對於這荒唐的言論,他只是一笑了之。

  在呼吸停止、心電圖不再波動後,他在年幼的身體中再次睜眼。
  一歲多,剛有微薄記憶力的自己。
  他蹣跚地往自家書櫃走去,小孩就該有小孩的樣子,但沒人會把小小孩翻書當成什麼大事,大人們只會認為他把書本當成玩具般翻弄。
  他看到了一本有關於兩名男性相戀的愛情故事,或許,這能成為轉機?
  

  ※

  「就當作當年對你的補償吧!」看著翻弄書本的孩子,趴在牆上的虎斑貓這樣說道。
  「抱歉,毀了你當年的任務。」虎斑貓舔著沾上碎石的腳掌。

  來自於上一世的補償,或許來的並不遲。
《鬼牌》(結)


表示:還有一篇番外。
作者: Natsuki    時間: 2016-8-8 22:28
回樓主點評<

個人只是認為如果用「她」來敘述,會讓讀者比較容易區分性別。(笑)
所以「他」是可以通用的這點我想是沒有問題的。
不好意思,樓主辛苦了。

作者: 皇鶯    時間: 2016-8-9 10:57
很棒的番外呢
那種悲傷的感覺虐得鶯眼紅紅又不想放下
但是看到鬼牌後面的地方
就不小心燃燒了
這相愛相殺的節奏啊XD

還有一篇番外?
大大不要客氣儘管放馬過來吧WW
另外想跟大大交個朋友,請問可以怎麼稱呼呢?
作者: 少風    時間: 2016-8-9 18:02
外篇 千(別名:另外的可能。)
  「滴答!滴答!」
  只有這不斷的跳動數值才能證明眼前的人,還是活著。
  像是睡著一般,靜靜地躺在那。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這個人掉落處下方剛好有,因為辦活動所搭建的彩虹帳以及好幾千套準備分發大會T恤,做為緩衝,再加上體位落地的方式。除了嚴重的腦震盪與輕微的腦瘀血,外加肩胛骨碎裂、肋骨斷裂和不計數的大小擦傷,沒有其他致命的傷害。
  只是因為腦中部分區域被血栓堵住,部分神經壞死,所以人很難再醒來。

  詩涵和部門要了幾天假,只為了看著有極低可能會醒來的青年。
  那封信被安然的送到他手中,看完信的第一衝動就是把現在仍躺在那的青年給痛毆一頓。
  把所有是安排好,讓一切都照著他生前的規劃進行,當自己是誰啊?一切都要照他的意來?
  作夢!
  不過,無法否認,青年每件事的安排,都令人無話可說,但那是在他死亡成立的前提下。

  他需要有個怒氣宣洩的出口,一個應該背負著沉睡著青年背負罵名的人。
  「你高興了吧?」詩涵這樣告訴電話那端的另一個人,「他終於死了,被你逼死了!」
  「他真的死了嗎?」那人只是輕聲感嘆道。
  「是,整張臉貼在地面,顱骨破裂,後頸斷裂,死得很透徹。」他諷刺地說。
  「是嗎?」那人的的聲音細不可聞。
  「現在人在我工作室地冰櫃裡。」他靠著沉睡著青年的病房門外,這麼說到。
  「我知道了。」那人十分平靜地回應。
  「哼!」他冷哼了一聲,隨即切斷通話。

  他輕巧地推開病房門,好像深怕打擾到青年地睡眠。
  「你什麼時候會醒來?」他輕輕觸摸著青年裸露在繃帶與石膏外的地臉部肌膚。
  「算了,對你而言,或許睡著比較好。」他看著帶著滄桑的清峻臉孔,嘆息。
  「你拜託的事,我只幫你處理一半,剩下的你醒來後,自己料理。」他湊在青年耳邊悄聲的說。

  ※

  「我能照顧他!」身體養得差不多的亞晴堅持地說,「他為我做了很多,而我能為他做的只有照顧好這具身體而已。」
  詩涵看著女孩的堅持,終於讓步了。
  他讓亞晴參加看護的培訓課程,這是女孩主動要求的,理由只有那一個,欠了這人太多,而所能償還的方式也只剩照顧他沉睡的軀體。

  每天替青年按摩逐漸萎縮的肌肉、替他翻身、倒尿袋、幫他擦澡……。亞晴做的比任何看護都還認真,不只因為這人是他的同胞手足,還有無償替他擋下無數風雨、擔下責任的『債』,而且自己也是造成青年現狀的推手之一。

  對著不會給予任何反應的青年,述說最近發生的大小事,告訴來自各界的最新研究,聊著彼此小時候的各項糗事。在他們心裡,青年只是睜不開眼睛、無法動彈而已,對於外界的訊息依然會接收。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但人中就是沒醒過來,但他們不會放棄,也不可能放棄。

  直到第三個人加入為止,一切都不曾改變。

  ※

  「張詩涵,你騙我!」一腳踏入中年人的男性,惡狠狠地瞪著擋在門前氣勢不輸他的女性。
  「你來,又是幹什麼?」詩涵完全不怕眼前這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男人,「人都這樣了,你還想逼他做什麼?秦天予?」
  這個問題顯然砸到了秦天予的痛點,他的氣勢瞬間減弱許多,「只是想來看看他而已。」
  詩涵沉默了。



  事發後的幾年,秦天予帶領的企業集團迅速的成長,在國際上打下穩健的貿易基礎,以海運、陸運的搭配再因地事宜的航道規劃,以達成最精簡、最安穩、最迅速為目標,在航運界中脫穎而出。
  不用擔心海盜截持,不用擔心航班因意外而延遲;並且聲明以最少的運輸消耗,給予最好品質的保證,那麼秦天予所領導的航運團隊是最理想的選擇。
  而這個優勢讓他在國內商貿界,站穩了領導的地位;他向最高法院申請了當年馮亦晴被指認的掏空案與跨國洗錢兩大刑案。當年證據不足,所以法院無法對他下達任何判決,但對於看重聲譽的商貿界而言,馮亦晴已經是個出局人,無法在商場立足。
  但秦天予提出了一筆又一筆未曾曝光的金額數據,以及所有資金的完整流向,完全將馮亦晴這個當年最大涉嫌人給屏除在外,而把瞄頭指向另一名在業界裡並不出名的企業家。
  當年剛進入這個領域時,他與馮亦晴分別先後察覺到,外匯出入的異樣,小到幾乎令人忽視的異樣,貨值不對等和幾乎是刻意差異的超出和超入,逐漸的掏空這個國家的經濟體系。

  當然以當時兩人的資歷,是無法讓在業界中翻滾多年的商貿大老們重視這項訊息。
  所以馮亦晴努力的往上爬,想以正面迎擊的方式,來揭破這場將影響到國家根本的騙局,當然不是為了國家,而是捍衛他在這裡的憑依。
  無政府國家支持的商人,是無法保障自己的的權益和與外界訂定可信賴的契約。
  秦天予則選擇了黑吃黑的手法,既然對方的資金、貨物來源有問題,那麼出了什麼意外,也不能依賴司法、條約來尋查。他不像馮亦晴那般,沒有任何可以靠的後台,這個國家對他而言並不重要,政府倒台,他一樣能在到其他處發展。只是看到那人為此奔走和策劃的全心全意的投入,他有些忌妒,如果那種注意力能分給自己百分之一就好了;所以他也開始用自己的方式與手段來參與這場金融遊戲,因為那人涉入在局中。

  掏空一個國家,用幾十年水磨的功夫是可能的,只要在合理的誤差範圍內,都會被當作恰巧的特例忽視。就像慢性病般,逐漸侵蝕著健康,等到發現後,已經無法治療、挽回。
  洗錢追根究底的源頭,其實就是商業的基礎,利用價差、營利、特惠或優待等手法,把經濟市場巷吹氣球般地灌氣、膨脹,直到市場的極限爆掉為止,當然在這之前,這些操局者早把不值錢的貨幣轉換成實體的保值品。
  而現在通用洗錢的意思,只有單指利用這項基礎,將來歷不明的金錢漂白。支票、期貨、股市、拍賣,甚至是賭場都是蓬鬆經濟下的產物,當然也是最簡易的漂白手段。
  其實,整體的世界金融都是默默地被膨脹。鈔票說難聽的就是寫了數字的紙張,不同於一般紙類的是人給予它價值。那背後到底代表了什麼價值,恐怕連世界首富和經濟學的權威都無法具體說明。
  『錢』,或者是說,『貨幣』的出現,便是商業行為的基本,也是經濟體系中最矛盾的基石。

  秦天予和那次事件的始作俑者,皆是利用了這項商業經濟的矛盾點,來做攻防。而馮亦晴卻是很執著的想導正,這個不可能導正的謬誤。
  所以現在仍在沉睡的人注定了會失敗,而現在站在上位的人則是將一切維持在多重角力的恐怖平衡中。
  秦天予那時對馮亦晴所作的,在世人眼中不過就是借力上位,但對於當事者而言,只有自己能體會其中的苦澀。

  馮亦晴是明面上操縱的中間人,而秦天予則是暗中追尋資金流向與來源的監視者。
  而為了讓這執拗的傢伙配合,才會有後面那些事,現在這個樣子。

  ※

  「我做到了。」秦天予看著依然闔眼、沉睡的人說,「雖然不是用你的方法。」
  十幾年的時間在他的臉上留下了刻痕,卻沒在睡著的人臉上留下足跡。時間彷彿在這人身上靜止一般,維持著二十七歲時的樣子。
  「你還在記恨嗎?」他將禮貌上帶來的花束,放在床頭的邊櫃上。
  「也是,你是不會原諒我的,就像當年一般。」他坐在床旁邊的椅子上自嘲道,「就討厭你這樣子的死脾氣,但……也是這執拗的脾氣,我才會這樣的在意你。」
  「那時……的我們都太年輕了,」有些傷感的回憶著過去,他兀自的露出和當年無異的笑容,「現在回想起來,那些過去幼稚的可笑。」
  「我們就因為一個可笑的原因搞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如果當時我肯低頭向你道歉,而你退一步接受我的道歉,可能我們仍是朋友。」秦天予看著不會再睜開的眼睛,自問自答道,「不對,因為那樣的你就不是我會在乎的你,而我也很難再與你有任何交集。」
  「其實,我很早就懷疑,你沒有死,只是躲了起來,只是沒想到你會以這種型態,被人藏起來。」他上文不接下題,跳躍式地換了另一個話題,「……我查遍了各大醫療院所,發現你的病歷表仍被保存更新……;其實啊!我五年前就知道,你在這療養,只是……我不敢來,畢竟是我造成你現在的樣子。」
  「當年把你當成犧牲品,踩在你頭上過去,是我的不對;但你沒完成的事,我也接手完成了,這樣你是不是能少恨我一些?」

  他就這樣叨叨絮絮的講了好幾個小時,不管那人是否有聽到、記憶,他都是會來這一趟,說這些話。因為人還活著,還能再見上面,雖然那雙眼睛不太可能再次正眼看著他。
  但能這樣的看著,他就很滿足了,因為失去的太多,即使大多數是無法追回來,但仍再次回歸的總是讓人格外珍惜。

  「在加一就是十了,和差了一就是十,相似的兩句話,卻表現了你我之間的不同。」秦天予抓著有些冰冷的手,將溫度遞了過去,「你問我,為什麼對於你,我總是烈日?那麼我現在能回答你了,因為藍天是出現在大雨之後,而對我而言,你就是那場大雨。」
  「藍天總是追隨著雨水的腳步,而雨滴總是反映著陽光。」
  相斥,所以相識;相對,因此相視;這就是他們之間一直僵持著的理由。

  「再見,有空我會再過來,那時候你也會睡醒了,對吧?」他放下被溫度同化的手,小心的塞回被單裡面,「還有……對不起。」

  門外面是被晾在外面許久的亞晴,不大清楚兩人之間的糾葛,只知道他的詩涵姐氣沖沖地把人放了進去,而這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等到他都快抓狂了。
  裡面的人是他唯一的手足,雖然私人療養院很難出什麼岔子,但他就是放不下心來。

  那人看見他大步走來,很不客氣的問:「你是馮亞晴嗎?」
  「有事嗎?」不再年輕的樸素女性反問。
  「若你們有什麼需要,請一定要聯絡、告訴我,我也想幫上他的忙。」他遞出了自己的名片。
  女性隨意的瞥了眼,就收進口袋裡,往那人的病房走去。

  能做的,他都做了。不能做的,他也換了比較緩和的方式代替。
  剩下的只能看老天的意思,也有可能是那傢伙不願回來面對。

  ※

  「這樣好嗎?」
  藏在夜色中的影子問到。
  被問到的是一抹白色的生魂,生魂看了眼自己離開了將近二十年,仍被照護的完好的軀體,「這樣就好,至少不會有遺憾。」
  「比起剛才那位,你才是最奸詐的。」影子說道,「這樣躺在那,讓人照顧,讓人把你想要的事都辦好,怎麼看你都不是受害者。」
  「承蒙誇獎!」生魂拱手作揖。
  這生魂便是昏迷不醒的馮亦晴。

  「生者要承擔的,是對亡者的遺憾。」影子有些惆悵的說,「你忍心這樣對待那些愛著你的人嗎?」
  生魂扭頭,低聲地問:「我還沒想好要怎麼面對他們。」
  「而且與其當童話故事裡的公主與王子,我更希望自己是能守護他們的天使或巨龍。」
  「那麼,你會原諒他嗎?」影子很直接的問道。
  生魂看著沒有星辰的天空,有些自嘲的說道:「這世上本來就沒有絕對的事物,他做的事,在現的我看來是正確,但當下承受的我,是不可原諒。」
  「沒有期望,就不會有失望;不曾擁有,就不會有失去。」生魂比劃著,天上弦月的大小,「我經不起一再的失去與失望,所以不要擁有、也不要希望。」
  「那他們呢?」影子有些激動。
  「……。」生魂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瞪著影子。
  影子也回瞪著他,他們是一體兩面的存在,也是矛盾的自我。
  「當初就應該讓你死得透徹才對,幹嘛多管閒事讓你摔偏?然後帶著你殘缺的靈魂,日日冒著消失的危險,出來曬月亮。」影子拗不過生魂,開始哀怨地啜泣道,「那個女的等你了那麼多年,你妹妹也照顧你那麼多年,你真忍心讓他們空等嗎?那個傢伙也因為你的事情至今都不好受,你就放不下嗎?」
  生魂不理會影子,只是看著坐在床邊點頭瞌睡的女孩,即使女孩的年紀也不小了,但在生魂眼中,那個仍是需要自己照護的妹妹。
  於是,他開口問了,「……影,你能讓我失憶嗎?」

  ※

  躺在病床上的人,緩緩地睜開眼睛。
  這是個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女性坐在他床邊瞌睡著,眼角流下一滴淚光。

  是傷心嗎?還是悔恨?

  他試圖舉起手臂,卻發現自己連動手指地力量都沒有,更不用說舉起手臂,這個更費力的動作。他有些懊惱,那淚水讓他莫名地心煩。
  他再次試圖活動手臂,不料他的細小動作,卻驚醒了本身就沒有睡熟的女性。
  「哥?你醒了嗎?」女性揉著有些通紅的眼睛,不敢置信地問道,「還是我又在做夢了?」
  「我、我……是誰?你……又、又是誰?」十多年未被使用地聲帶,幾乎失去了本來地活性,那聲音聽上去,只比蚊子地嗡嗡聲還大上半點。
  「不記得了嗎?」陌生的女性有些失落,但很快的又重新回復了喜悅,「人醒來就好了?就算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和詩涵姐一樣會照顧你,你忘記的事,我們會重新告訴你,你忘掉的,我們可以慢慢幫你補上……。」

  為什麼鼻子有些酸酸的呢?這種感覺是難過嗎?為什麼會難過?

  ※

  「哥,你看,我們的新家!」都已經是三十幾歲的成年人,卻還是像個小姑娘一般活潑。
  他拄著助行器,慢慢地跟在自家妹子身後。
  
  幾個月的時間,他知道了自己叫馮亦晴,那名女性是自己的手足,叫做亞晴,還有另外一位據說是他以前同學的幹練女性,他叫張詩涵。
  幾個月的復健,讓他重新站了起來,重新能舉起手臂,現在他使用助行器自己行動。復健師告訴他,這樣持續下去,沒多久後,即使不用助行器,也能自主活動。
  「回來啦!小亞。」叫詩涵的女性迎了出來,「你也回來了呢!好哥們!」
  他很直覺性的脫口而出:「妖孽!」
  然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被罵妖孽的女性沒有生氣,反倒和自家妹子抱在一起、又叫又跳的,好不興奮。

  ※

  「……你要說的,就是這些嗎?」他問到。
  「你不恨我嗎?」自稱叫秦天予的男性,有些激動。
  「為什麼要恨你?反正你說那些,我都不記得了!要怎麼恨?」他不太了解的問道。
  「都不記得了?」秦天予吃驚的說。
  「醫生說,我是自我間斷性失憶,據說和我傷到腦袋有些關係。」馮亦晴拿起小妹替他準備的鐵觀音,喝了幾口,潤潤說了有些多話的喉嚨。
  還是沒抓好時間,泡太久了,不過沒關係,比起一開始好上很多。
  「我不記得有關於『人』方面的記憶,但日常生活、語言文字,甚至是學過的東西,都能藉由『觸發』來喚醒。」他放下茶杯,溫吞的說道,「我甚至忘記了小亞是我的妹妹、國高中小都在同一間學校的損友張詩涵,包含我自己的名字和所有的過去。」
  「……對不起。」秦天予難過地低下頭,悶聲道,「害你變成這樣。」
  「不用道歉喔!什麼都不記得比較好。」馮亦晴有些俏皮地說。
  「他們很會挑地方呢!等你退休後,一起過來養老吧!」馮亦晴很突然地提出了邀約,「我、小亞、詩涵和你!四個人一起,這樣比較不會無聊。」
  愣愣地看著樣貌幾乎停在三十歲前的男性,秦天予訝異地說不出話來。
  老半天才吐出個好字。
  「那說定囉!我們都要活得很長,至少要超過八十一歲。」仍是青年樣貌的馮亦晴像小孩般說出這要童稚的話。
  「為什麼是八十一?」秦天予對於他會說出這樣精確的歲數感到疑惑。
  馮亦晴側頭想了很久,才拍手說道:「九九八十一,九的九倍是八十一,雖然不是很喜歡。」

  這無理頭的答案,有回答等於沒回答一般。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事是解開了多年的結。

  ※

  「最後還不是心軟了。」攤在椅背上的影子咕噥道。
  只是除了之前仍在外頭亂竄的生魂外,不會有其他人聽到他的聲音。

《千》(結)




~~~~~~~~~~~~~~~~~~~~~~~~~~~~~~~~~~~~~~

外篇《切牌》分別,就是說明另外兩的想法和視角、思考模式。
  老人和虎斑貓則是事情的觸發媒介,老人為了另一個結局讓秦天予重生;虎斑貓則是為了償還前世的債而給了張詩涵一個契機。
  外篇《千》,則是另一個不應該存在的變因介入,所造成了不同的結局。千,是在東方的賭局裡,對於詐欺的稱呼,一開始以張詩涵欺騙了秦天予,馮亦晴死亡的消息為頭,最後以馮亦晴為了逃避、面對選擇了『失憶』來應對做收尾。
  至於馮亦晴是否真的失憶,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他可能真的失去了對於『人』的記憶,也可能只是逃避面對,所假裝的。
  影子則是故事中的千,因為他的出手,成就平行時空中的另一個結局。

謝謝有礙朋友耐心看完,少風文筆仍須精進的文章。

作者: 皇鶯    時間: 2016-8-10 22:04
一直都覺得,少風用牌局來寫這篇文章真的很厲害
整篇文章加起來就是一個完整的牌局
希望少風繼續加油喔!

回點評:
謝謝你~其實很早之前就知道少風了只是一直沒有向你搭訕WW
相愛相殺是天予和亦晴,他們總是給我這種感覺
作者: 少風    時間: 2016-8-11 00:22
皇鶯 發表於 2016-8-10 22:04
一直都覺得,少風用牌局來寫這篇文章真的很厲害
整篇文章加起來就是一個完整的牌局
希望少風繼續加油喔!

很好奇是怎麼知道我的?畢竟,少風潛水期長達一年之久。WWW
少風認為文章是一種藝術,自然要精心設計,仔細雕琢。
原本這篇文ˋ章是用撞球裡的『九號球』來設計,但是寫到一半發現撲克牌裡的百家樂更適合,所以毅然決然的換掉了。

謝謝皇鶯那麼捧場,幫少風看完整部作品。未來有機會,或許會把它改成長篇小說。

原來天予和亦晴是相愛相殺XXD
其實少風有故意,把他們倆寫成偽BL,只是女角們不能砲灰啊!(誤)
真正詮釋的是,兩人在唱對台。
作者: 皇鶯    時間: 2016-8-11 16:11
少風 發表於 2016-8-11 00:22
很好奇是怎麼知道我的?畢竟,少風潛水期長達一年之久。WWW
少風認為文章是一種藝術,自然要精心設計 ...

去年暑假的時候論壇辦了比賽
既是那個時候知道少風的喔
九號球嗎⋯⋯不太理解還是等我查一下資料好了
對待作品認真,鶯很喜歡這樣的少風喔(^_^)

長篇小說啊,寫好之後一定要通知鶯喔!
很期待呢

相愛相殺是看成bl的話啦WW
就像少風說的他們兩人在唱對台
這種關係讓人浮想聯翩呢XD
贊成女角不砲灰!
耽美小說的炮灰女性太多了((默
作者: Natsuki    時間: 2016-8-11 17:30
回樓主點評<

不會,畢竟用詞的話我也幫不上什麼忙。
只會習慣性地挑錯字,雖然可能不是那麼正確。(搔臉)

外篇給予了這四個人不同的可能性呢,整篇文章合起來很完整。
很喜歡樓主寫的文章,今後也請繼續加油。(笑)
話說感覺樓主對經濟方面很熟悉?(偏頭)

然後,我也想跟樓主交個朋友可以嗎?(欸)
作者: 少風    時間: 2016-8-12 00:02
本帖最後由 少風 於 2016-8-12 00:56 編輯
皇鶯 發表於 2016-8-11 16:11
去年暑假的時候論壇辦了比賽
既是那個時候知道少風的喔
九號球嗎⋯⋯不太理解還是等我查一下資料好了



  居然嗎?只是發個自以為是的評論帖,就被注意到了。
  我還想,我很少出沒,又不太發帖,怎麼到處被逮(?)

  我喜歡詩涵這個角色,雖然戲分不多。WW
  某方面,我是拿我自己來寫這個角色。
  九號球是撞球裡最常見的玩法,不打撞球的人可能不太知道。

  簡單來說,就是按照號碼擊球,將球帶入袋中(母球除外),然後九號入袋全局結束。

  長篇啊!可能要一段時間了,目前在寫POPO的文競和籌備寒假的活動。

  拉逍遙一起做死(X),皇鶯有興趣參加原創活動嗎?
  逍遙明天會發調查表,可以去填填看喔!
作者: 少風    時間: 2016-8-12 00:43
本帖最後由 少風 於 2016-8-12 00:46 編輯
Natsuki 發表於 2016-8-11 17:30
回樓主點評<

不會,畢竟用詞的話我也幫不上什麼忙。


  我是篇幅一長,眼睛就會屏蔽錯字。(眼睛不太好←事實)

  故事有先設計過,在順感覺去寫。
  容易糾結,前因後果,所以有時候會寫得有些瑣碎,有人告訴我那兩篇翻外其實可以省略OAO

  我不是學經濟的,確切來說,我是讀物理的(目前大三休學,出了點事,暫時不想念下去。)。
  我那個網路ˋ上拼湊出的破爛經濟觀,被讀經濟的看到會被笑死吧?
  只是剛好看過一些類似的內容和想法而已(雜學太多了),不過為了寫文,我會去爬一些相關的內容。

  交朋友可以啊?怎麼稱呼,英文記不太起來。
  我是少風,直接叫少風就可以了,不用加料或改配方。

  對於原創文有興趣,歡迎考慮參加我和逍遙在寒假半的活動喔!
作者: Natsuki    時間: 2016-8-12 21:26
少風 發表於 2016-8-12 00:43
  我是篇幅一長,眼睛就會屏蔽錯字。(眼睛不太好←事實)

  故事有先設計過,在順感覺去寫。

唔?我個人一開始看到結局是滿好奇天予和詩涵為什麼重生,所以倒不這麼覺得。(呆愣)

啊啊,抱歉搞錯了。(跪)
我的經濟說實在的也很糟糕,只是單純覺得厲害,分辨不出來正不正確。(#)
畢竟蒐集資料對寫作者是很重要的準備工作吧。

謝謝少風,叫我那月就可以了。(笑)
少風請多指教。

好的,等等看過之後再考慮。
作者: 皇鶯    時間: 2016-8-12 21:28
少風 發表於 2016-8-12 00:02
  居然嗎?只是發個自以為是的評論帖,就被注意到了。
  我還想,我很少出沒,又不太發帖,怎麼到處 ...

因為某個讓應難以啟齒的原因
於是對少風印象深刻(摀臉

是這樣喔0.0
感覺好驚訝
因為詩涵在我看來就是個超酷的大姐姐
也是大bossWW

原來如此⋯⋯少風有再打撞球?

我有看那個活動了喔
但是寒假的行程要等開學的時候才能確定
所以目前觀望中
上一次的紅白大戰在備考完全沒有參與到QQ
作者: 少風    時間: 2016-8-14 01:11
皇鶯 發表於 2016-8-12 21:28
因為某個讓應難以啟齒的原因
於是對少風印象深刻(摀臉

  難以啟齒的原因?WWW

  大一的時候,選了半學期的撞球課,目前只是球技很渣,到處被電。
  其實,大多數學校,在八月初就是新學期了,行事曆也差不多是在那個時候會公布在校網。
  上次紅白,少風有參與到,這次作為主辦......沒辦法參與創作(QAQ)
  
  那麼期待皇鶯的時間,能允許參與這次活動喔!
作者: 少風    時間: 2016-8-14 01:16
本帖最後由 少風 於 2016-8-14 02:18 編輯
Natsuki 發表於 2016-8-12 21:26
唔?我個人一開始看到結局是滿好奇天予和詩涵為什麼重生,所以倒不這麼覺得。(呆愣)

啊啊,抱歉搞錯了 ...


  好喔!那月。

  蒐集資料和參考對於筆者而言,確實很重要呢!
  經濟......,說實在和我一起難物裡的人,都還蠻吐槽的。
  原因是......經濟的微積分和觀念,比起我們系上的微積分和其他學科容易上手太多了。讓我們這些讀書讀的要死的物理無力,嫉妒XXD
作者: 皇鶯    時間: 2016-8-14 10:01
少風 發表於 2016-8-14 01:11
  難以啟齒的原因?WWW

  大一的時候,選了半學期的撞球課,目前只是球技很渣,到處被電。

啊哈哈⋯⋯有點(臉紅

我有行事曆了啊
只是因為係上慣例會有營隊活動
還在猶豫要不要參加
而且還有社團

這樣少風沒參加到很可惜呢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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