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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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上中下完結】《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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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0726
時間:
2016-1-1 10:34
標題:
【短篇上中下完結】《根》
上
身邊響起貝多芬的《給愛麗絲》,不過卻是專門收集垃圾的卡車發出的聲音。
這輩子都沒出過美國的妳,大概不知道貝多芬居然能被這麼用的吧?在遙遠的太平洋另一端的某個島國,妳最愛的《給愛麗絲》可是垃圾車的聲音呢,妳聽著大概會氣得跑去政府部門叫罵吧,又或者,妳會從此愛上倒垃圾。
妳聽說過台灣嗎?我想大概沒有,妳總覺得除了美國就只剩歐洲,還以為巴西在非洲。妳的世界地理總學得很差,不可思議的差,卻差到讓現在遠在台灣的我也憶記起妳一臉煩惱盯著考卷時的臉龐。
澄澈光潔的湖水綠雙眼、光彩照人的棕色捲髮、可愛的雀斑和笑顏,妳若是在這佈滿黑壓壓東方人的世界肯定是特別突出的吧?不,台灣還是有特別的女孩,特別會打扮的、特別會說話的、特別謙沖自牧的、特別溫順的、特別討喜愛撒嬌的、特別有異國風情的,不過對不起,她們不是妳。
所以我無法承受她們的情意。
然而妳也無法承受我倆的距離,選擇離開彼此的關係。
東方的國度裡,我用笨拙的中文與不同的華人做生意,逐漸地我自認笨拙的中文卻也開始變得連台灣人都覺得流利,甚至我還為此交到一個台灣女朋友,後來變成太太。最後我就這麼由不得己的在這兒生根,走也走不掉。
有時我的台灣太太會吆喝著要我去丟垃圾,那個混著美國一半血、台灣一半血統的我的兒子會朝我傻傻一笑,那時我就會想起這孩子原本該是我與妳的結晶,而我卻將賜與我子嗣的機會留給我可能沒有特別感興趣的女子。
如今看見大女兒眼睛裡塞著假鬼假怪的綠色隱形眼鏡,那還真不能和妳的湖水綠比,我常覺得那隱形眼鏡既傷眼睛又醜陋,卻是日本漫畫難以理解的美感造成我大女兒同樣沒水準的選擇,我也是挺傷腦筋。至於小兒子,總是只會傻傻吃飯傻傻笑,有著東方人特有的大智若愚。雖然看上去傻傻地,那小子的地理成績是比妳高中時好得多的。
妳的湖水綠眼睛依舊清新如春日剛解凍的湖水嗎?
妳的笑容依舊如春日的朝陽般燦爛嗎?
我依舊想念妳嗎?還是我想念的是當時的妳?音樂響起,妳翩翩起舞的裙擺好像又在我面前悄悄撩撥曖昧情愫。
然而眼前沒有出現妳,只出現一輛黃色的巨大機械,吃食著每一家的垃圾。
我的西方輪廓也隨著脂肪和老皮的堆積,逐漸與東方的老齡面孔趨於相同,口音也不似之前那般生澀難懂,有些時候還會忘記curtain怎麼拼,記著的卻是窗簾。
我在台灣過得很好,希望妳在美國也是。如果妳在美國也過得很好的話,就希望妳不要記得有個去了台灣便遠離美國的初戀。
希望妳記憶力衰退得恰到好處,只記得現在,不記得過去,只記得快樂,不記得別離。
作者:
0726
時間:
2016-1-1 10:36
中
最近翻到一封來自外祖母的舊信,那時外祖母已經下葬,連續一個星期所有人都在我身旁忙進忙出,為了她的離開而奔波著。
其實我是看不懂信上寫著甚麼的,我媽、我外公甚至叔叔都看不懂,因為上面寫的是中文。後來我拿去我們學校的中國文學系,請認識的學長幫忙翻譯,結果連學長都對我搖搖頭。
「這是繁體字呢,我們學校的中文系只有學簡體。」
「那有誰會看繁體的?拜託,就來個人吧!」
此時外面走來一個又矮又胖的魯蛇男,肥肉就像糟糕的強盜,把那傢伙全身上下都狠狠強佔據著。
「我來吧,你們這群只學簡體字或甚至連漢語拼音都不懂的美國懶惰蟲。」
魯蛇男把我的信揪了過去,開始用我聽不懂卻意外好聽的音調語韻朗讀著這封來自我祖母化妝箱內的信。
我去台灣,十年前。
那是《Für Elise》跟著垃圾車放出來的奇怪地方。
我看見他了,和我看見他已經很幸福了,所以我決定離開他。我那天假裝打了一通遠洋電話,但我只在他工作地方的樓下電話亭。
我說分手。
他哭了,我也哭著,只是我掛了電話才哭。
我沒有回美國,我留在那裏,風姐對我很好,我中文沒有好、能力沒有好也可以工作,當然後來變成很好,不過那是接了無數的客人之後的事了。
我不是能夠回去見他的女人了。
看見他一切都好,三年後我就回美國了,大家都問我三年間我去哪了,我說我去偷偷學中文,我還因為中文好找到好工作。
該是我繼續往前進的時候了。
他念完時,不知怎地從一開始的毫無表情轉為眼眶泛紅,他說他覺得這段內容雖然很淒美,但是他並不覺得讓我們知道內容是好的,所以他用中文念完之後,也沒有翻譯這封信就離開了。
當然我是不可能就樣算了,不過當我委託翻譯社翻譯完時,我卻把翻譯社的翻譯燒掉,即便身邊的人都認為那封信藏有銀行帳戶密碼或是房地契的遺產秘密而不斷用令人嫌惡的手段要我交出翻譯社的翻譯結果或是那封信,我也不覺得讓我以外的人乃至於我媽看到這個,會是個好主意,所以我決定收起那封信,繼續我的平凡生活。
外婆,秘密還是被我守住了。
作者:
0726
時間:
2016-1-1 10:38
下
垃圾車的聲音逐漸靠近,我頂著一張素顏拎垃圾去巷口,結果我超後悔的,因為眼前出現一個超級帥氣的歪國人,若要形容他的話,大概就是年輕十幾歲捲髮版本的布萊德彼特。
那個外國人貌似不會講中文,更不要說台語,所以當他面對眼前一群熱心卻半個英文字母都不瞭的阿婆們時,只能像阿里山神木被觀光客圍繞拍照一樣困在一堆阿婆之中。
雖然我一副邋遢素顏女樣,可是基於對英語能力的自豪和表面上是見義勇為實際上是想看外國帥哥的心情,我趁著垃圾車還沒來時,走過去替對方解了圍。
我問他是不是迷路了,他回說他並沒有,他是找到地方,卻不確定那位他要找的人是在公寓大廈的幾樓、那一戶。他說他要找一位以前大學學弟的至親的舊識,他被委託將一疊東西親手交給那位舊識。
我和帥哥的對話被垃圾車的音樂應聲打斷。
「Wow, 是For Elise!」隨著外國帥哥的哀鳳手機掏出來錄影同時,我也把家裡堆積一個星期的垃圾和廚餘一次丟個乾淨。
外國帥哥簡單向倒完垃圾的我自我介紹,他的名字是Lukas Müller,似乎是來台灣念中文研究所的德裔美國人,其實並不是聽不懂中文,會發生被阿婆包圍的事情純粹是中文不夠流利,無法順利表達清楚的緣故。
「妳可以講中文慢,然後我可以懂。」不太流暢的中文搭配他的俊秀外貌,反而顯得笨拙可愛。他的身後走來一個目測便至少超過一百公斤的男子,原以為只是某個肥腫的礙眼路人,沒想到對方卻向我們走近,用英文向Lukas寒暄一番便朝我說出一大段流利的中文。
「年輕的女士您好,我們要替我們的學弟找一位年約八十五歲的老男人,他應該和台灣女人結婚了,定居台灣的這一區,他原本的名字是Fred Andrade。請問小姐您可曾有聽說過這樣的人?」
要不是這肥男皺成一堆的臉上還看得到藍色的眼睛和頭上淺褐色髮色,我簡直以為他是講話比較字正腔圓外加過度客氣的台灣人。
「Fred Andrade?我沒聽過耶,很抱歉幫不上你們的忙。」
中文很溜的肥男和帥氣男Lukas緊皺眉頭,卻依舊向我說了一句「不會,別這麼說,還是謝謝妳的聆聽。」便離開我家樓下。
我走回公寓四樓,開了鐵門,迎接我的是我媽態度隨便的一句「妳倒完回來囉?」走過客廳,這幾天才從台南上台北過元旦連假的爺爺坐在沙發上,看他最愛的時代雜誌,嘴裡哼著剛剛垃圾車經過時擴音播放的給愛麗絲。
「爺爺,你哼的好難聽喔,呵呵!」我忍不住調侃起來。
「垃圾車才難聽,好好一首曲子被拿去做垃圾車!」爺爺這麼回我,嘴裡喃喃念著時代雜誌裡的新聞內容。
時代雜誌某一頁打了個半頁寬的標題,翻成中文的話大概是「是甚麼讓她從異地小國的背包客躍身為偉大設計師?瑞秋‧王的傳奇人生」。我湊近看了看,才知道內容似乎是弔念某位重要女性的文章,我便從中途亂看一陣。
文章講到一個叫瑞秋的女士,1960左右曾於台灣旅居過一陣子,據說是為了感受東方異國氣息得到靈感,而她也那時在結識已故外商公司總經理王先生,兩人婚後遷居美國,並在王先生的支持下設計的一款時尚配件系列Für Elise,據說靈感來自於台灣的垃圾車鮮豔的黃色及震天價響的音樂聲,瑞秋女士曾在訪談中為這款夏裝留下一段中文的註解:
「台灣是一個高雅的東西也能很平易近人的地方,Für Elise能當垃圾車的音樂、牛排可以賣不到五塊美金卻附湯附麵包附飲料而且相當美味、女生不必化妝也可以隨時上街出門、有日本人的禮貌優雅卻不失親切真誠,也許這幾件我設計出來的洋裝,也想要高雅的很有溫度吧?」
雖然瑞秋的神祕梳妝台抽屜中,留下許多美麗的、與她同樣高雅的設計手稿,或是與朋友親人的親筆書信,瑞秋的唯一一封寄件對象不明的短信卻被她就讀大學二年級的孫子給擋下了,據傳這封信有近千萬遺產的藏匿秘密,和紀錄了瑞秋‧王當初義無反顧飛去台灣旅居三年的原因。雖然許多研究瑞秋‧王的時尚圈研究者砸重金向孫子戴維‧王要求公開該封信件,那封信卻依舊被鎖在保險箱裡,成為時尚圈永遠無解的謎團。
「好神奇的女人,好厲害啊!」
「爺爺我啊,認識這個女人唷。」爺爺全白的禿髮和鬍子隨著窗外的風吹進來而稍微飄動著。
「認識?」
「……」爺爺沉默良久之後,輕輕撫摸他被白色鬍渣零星覆蓋的下巴,「不過若是再見到她,大概會假裝沒看過吧?」
「為什麼?」
「不為什麼。」
隨著老媽吆喝大夥兒吃飯的聲音,我與爺爺的對話也無疾而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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