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短篇樓(2016/08/12)
本帖最後由 異夜之風 於 2016-9-10 03:00 編輯✔ 每篇無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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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任何感想和建議都可以告訴我,很謝謝觀賞的大家,此外請溫柔拍打,御論新手會怕怕(?)
為防劇透,tag和詮釋等會在文章最後,大家可以看完對個答案,但是答對沒有獎勵(被打)
電梯
2樓——櫻
3樓——禮尚往來
4樓——回憶終成過往
櫻
本帖最後由 異夜之風 於 2016-8-11 14:34 編輯先來個舊文鎮樓,看起來比較不空(?)
✔ BG
✔無擁抱以外的接觸
✔ 曾以「流浪因子」之名發表
櫻
壹
本該是百花齊放、爭奇鬥豔的時刻,但在這個時節,櫻花卻攬盡了所有風光,成了唯一的主角,賞花的遊客絡繹不絕,只是無人多給配角一眼。
日本最繁華的城市──東京,其實有個絕佳的賞櫻景點,即使沒有其他區域那麼繁榮,但有著一股靜謐的氣息。
目黑川悠遊在東京市之間,形成了「川陸並存」的特殊景觀。
綿長的河岸種滿了櫻樹,每當花季開始,就會有許多慕名而來的遊客湧入,欣賞臨水之櫻的嬌豔、享受落花流水的浪漫情懷。
春天,也是她最喜愛的季節。
陽光是一種舒服的金色,懶洋洋地灑下來,令步調本就不快的此地,更添加了一種人文的氣質。
櫻樹舒展著枝葉,初放的花朵在風中微微晃動,淡粉的花瓣在空中旋轉著、輕舞著,然後優雅地落下,宛若一場櫻花雨。
在這樣的午後,已有不少遊客漫步在街頭賞櫻,但奇怪的是,不斷對美景發出驚嘆的他們,卻對坐在樹枝上、擺動著光潔雙腳的少女視若無睹,只有極偶爾,才會有這樣的對話出現──
「媽嗎!你看你看!樹上有個好漂亮的姐姐!為什麼她要坐在樹上?」小男孩拉著媽媽的袖子,另一手往少女指去,睜大雙眼驚奇地說道。
「啊?哪裡呀?才沒有呢,不可以亂講話!」
女人輕敲了一下小男孩的頭。
「可是,真的有啊……」
小櫻揮別了那個委屈的可愛孩子,忍不住欣慰了下。這個時代,還是有著看得見神鬼的純淨心靈呢。
「小櫻!小櫻!來了來了他來了!」
突然,幾隻麻雀從遠處飛來,唧唧喳喳地叫道。
聞言她立刻站起身來,往麻雀們飛來的方向極目眺望,右手按著跳動得有些過快的心臟,臉上率真地浮現出期待的情緒。
不久,一位25歲左右的青年,手捧著一本精裝書,從路的盡頭緩步走來。
她輕巧地飄下樹枝,走到他身邊,與他一同漫步。
「早安呀!你今天好像比平常早了一點呢。」
「咦?今天的書換了耶,我看看喔……」
「哇──那家咖啡店還是一樣多人耶,聽說出了新口味。我們以前也常一起吃糕餅呢,你還記得嗎?」
「跟你說喔!今天看到了一個小弟弟,跟你……以前一樣都看得到我唷!」
小櫻滔滔不絕地說著,而青年只是專注在手上的故事,沒有搭理她,甚至連看她一眼都沒有。
好幾次,小櫻看著青年俊秀的側臉,露出了一種混雜了脆弱、寂寞、挫折的表情,但她總是隨即揚起燦爛的笑容,不肯放棄地對他說話。
在接近轉角時,小櫻靈機一動,向身旁的櫻樹勾了勾手。一朵落櫻翩然落下,輕輕飄到了青年的書上。
他彎了彎嘴角,抬起頭,視線越過了小櫻的頭頂,落到了枝頭的花朵上。
「今天的櫻花,也很漂亮呢。」
「嘻,謝謝誇獎唷。」
小櫻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的笑容,雙頰宛如染上了櫻色。
最後,她在轉角的一棵櫻花樹旁停下,青年則彎入另一條道路。
她不能離開,因為必須保護花朵們,所以即使想繼續走下去……
小櫻躍上了樹頂,目送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一直到他的身影隱沒在人海之中,她仍眷戀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春天,是她最喜愛的季節,畢竟,每個女人都希望讓心上人看見自己最美麗的模樣。
一陣疾風吹來,撩過了小櫻的烏黑長髮及粉色洋裝,在她身後打著旋。風速漸快的風柱在少年從中出現後,瞬間消散。
「還看哦?那傢伙都走那麼久了。」語氣雖輕,但仍聽得出些許不耐。
「要你管?」小櫻沒有轉頭,仍是望著那個方向。
「我是在為你著想!自從他回來之後,妳變成什麼樣子?」
「你不用為我著想,我自己知道我要什麼。」
「不要這樣,他已經轉世了,給自己和他一個新的生活,別再執著了,好嗎?」
「別講了,我聽膩了。」
「小櫻!」他深皺著眉,無奈地大喊。自從那傢伙搬到這裡,她就幾乎是魂不守舍的,常常做出不合常理的舉動,甚至連花季都提前了──這可是項嚴重影響萬物的瘋狂舉動!
沉默良久,她很輕、很冷地開口。
「你不懂,小颯,你不會懂的。」
小颯沒有回答,只是微微別過臉。半垂著眼簾的雙眼,有著掩蓋不住的苦澀。
他不懂?他怎麼會不懂呢?他深深明白小櫻所嚐到的那種甜蜜──那種和心上人交談、相處的幸福,只是單純走在一起便令人安心的淡淡喜悅,每當那個人注意到自己,就再次動心的瞬間。
或許,他懂的比小櫻更多呢──深知心上人所愛的不是自己,即使痛苦萬分,但仍忍不住想要與她交談,甚至僅僅看一眼就好的,那種掙扎。
其實他知道的,即使那個人走出了她的視線,也永遠不會走出她的世界,所以自己是進不去的,因為她的心太小,而那個人太重要,所以她的心只能容下那個人。
轉眼間,他原本在的地方,只剩下化在風中的一抹嘆息。
貮
其實,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
經過了時間的洗禮,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懵懵懂懂、剛成形的小妖了;然而,她就是忘不了,忘不了那個第一個看得到她的孩子。
「妳還好嗎?」
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閉上雙眼,她任由自己墜入回憶之中。
*
她並不是真的討厭春天,真的不是。
但是每當花季開始,就有大批村民前來賞花,破壞此地的寧靜,而且賞花的同時,還常常摘花、爬樹、在她的身旁小便、倒酒,惹得她又氣又惱,卻又無能為力。
這次,她真的焦急得快瘋掉了──好不容易今天沒有人來賞花,卻有一群村童打算爬上樹,把綴著櫻花的樹枝折下來。
想到每次暴雨、狂風把自己的枝柯折斷的那種疼痛,她就不禁抖了起來。
「好!那,我和阿茂、信男去折,然後你們就在下面接喔!」帶頭的老大指派完工作,便率領著手下們往櫻樹走去。
「住手!拜託你們,住手!不要──!」
她在他們身邊大吼大叫、揮動著雙手,試圖阻止他們、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但人們一如往常,完全看不見她。
他們逕自走過她的身邊,還一邊笑鬧著。
也是,他們早已脫離看得見神鬼的年齡了,而且,她的力量又不夠……
她無力地垂下手臂,跪坐到地上。
為什麼她必須遭受這些事情,為什麼她那麼弱小只能任人欺負,為什麼,她會是脆弱、無法保護自己的櫻花呢?
落下了含著不甘、恐懼的淚水,她環抱著自己,等待即將面臨的疼痛。
「汪汪汪汪!」
一道雄壯的狗吠傳來,聽來怒氣沖沖、滿懷惡意。
村童們愣了一下,僵硬地轉頭。
一群狗。
一群大狗。
一群有著白森森牙齒的大狗。
而剛剛那道聲音的主人,顯然是狗群最前方的那隻有著傷疤的惡犬。
他們停止了所有動作,一副嚇呆了的樣子,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緊繃的氣氛籠罩在他們之間,接著──
「汪汪汪汪汪汪汪──!」
「哇啊啊──!」
她愣愣地望著往村莊方向狂奔的孩子,和緊追在後的狗群離開,一時之間,還不太能反應過來。
牠們,是來幫助她的……嗎?
一陣沙沙聲向她靠近,她嚇了一跳,猛然回頭,只看到了一雙腳。
抬頭往上看,腳的主人是一個男孩。很是清秀的臉上,露出了擔憂的表情。
「妳還好嗎?」
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参
「妳瘋了嗎?怎麼可以這樣做!」小颯氣急敗壞地大吼。
「光是花季提前就夠誇張了,妳居然還敢再延後?現在幾月了?五月!妳從三月開到五月!最好是有那麼久!妳知道這麼做的下場嗎?」
「我沒有說我不知道。」小櫻睜開了閉目養神的雙眼。「我……知道這麼做的後果。」
「知道?你真的知道?」似是怒到了極點,他輕笑了下。
這世界有著一定的規律,自然萬物都必須遵循,若是違反,便會遭受到極大的懲罰,這就是所謂的「世界的法則」。
到目前為止,除了人類,也沒看過哪個族群違反過,難不成小櫻是因為和人類相處太久,所以也被染上這樣的惡性了?
「死啊,不然呢?」她也笑了笑,無謂地。
「知道還這樣!給我停止!快讓花季停止啊!」
「不可能。」她堅定地對他說:「不用勸我了,在他想起我之前,我是不會停止的。」
「他不會記起來的,都轉世了!不然妳這次先停止,明年還可以繼續,不是嗎?有耐心點。」
「但我不能再等了!」她突然尖叫,眼中滿是瘋狂。
「我不要他又離開!我等了好幾百年,終於等到他了,我不可能放手!」
「妳……」他愣了愣。「妳冷靜點!不會的,他不會離開的,但你至少要先顧好自己啊!」
「我的命有什麼用?這些櫻花有什麼用?沒有他我寧願去死!」
「小櫻……」
「不要再說了!我不會停止的!」她捂住耳朵,淚珠隨著她的動作滑出眼眶。
「別再來妨礙我了!你明明知道我永遠不可能接受你!滾開!我不要再看到你了!滾開!」
看著眼前瘋狂的她,一股無力充斥在小颯的心中,一時之間,他吐不出任何話語。
他就佇立在那裡,良久。
最後,他這麼道:
「是嗎?我知道了……」
往後退了幾步,他轉身衝入天空。
「我這就永遠,滾出妳的世界!」
*
她在街角徘徊著。等待。
已經超過他平時的回家時間很久了,但他還沒出現。他是個有規律作息的人,這幾個月來,他每天的出門、回家時間都很固定的。
怎麼會?怎麼會呢?他該不會……不,說不定是突然想去書店什麼的,他很愛看書,不是嗎?不然就是突然想買什麼、突然要加班或工作有小差錯啊!不然就是……
她拚命地找各種藉口,但心中的焦急不減。
冷不妨地,一個詞竄過她的思緒──
拋棄。
不,不可能的,不會的……他不會的……她對自己說。那天,他說的那些話,再度充滿她的心。
「不可以討厭當櫻花哦!知道嗎?因為啊,我最喜歡櫻花了!櫻花的顏色,是世界上最幸福、最漂亮的顏色!」
「妳放心吧,不會有人再傷害妳了,因為我一定會保護妳,讓妳成為最幸福的櫻花!」
「對了,我們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呢!大概是因為每次見面我們都不用叫名字吧,哈哈。妳沒有名字?那我幫妳取一個吧!就叫櫻,怎麼樣?最幸福的櫻花,小櫻!」
最幸福的……櫻花……
對,她會成為最幸福的櫻花,她會是最幸福的櫻花,因為他說過了,所以他一定會做到。
那時,他的確守住了「不會有人再傷害妳了」的承諾,自從那天開始,再也沒有人敢冒著被狗追殺的危險,來招惹她。
「對不起,小櫻,我必須離開這裡了……不過,我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找妳!我說過,一定會讓妳成為最幸福的櫻花,要相信我!」
小櫻笑了笑。
這是他對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這句話之後,又過了好幾百年。
村莊漸漸繁榮,發展成都市;原本的那棵樹倒了,幸好樹幹斷裂處冒出細嫩的幼苗;人類建了河堤,並種了許多同伴在她身邊……
好多事都變了,但她仍等著。她相信,他一定會回來。
他確實回來了,即使是數百年之後,但他確實回來了,所以,他一定不會拋下她的。
小櫻篤定地想著,然後再往轉角看了一眼。
她鬆了口氣。
他來了。
看吧,他不會拋下她的。
忘卻了剛才的所有懼怕,她掛著欣喜的笑容,輕快地向前跑去──
不對。
腳步慢下……慢下……直到停住。
──那個女的,是誰?
他沒帶著書本,而是挽著一位穿著洋裝的女子,而且舉止親暱,笑語不曾間斷。
空白,佔據了她的思考。肢體僵硬,無法動彈。
兩人走到欄杆旁,似乎很愉快地在說著讚美的話語,但她一個字都聽不見,腦子了只剩回憶中的那些話迴盪,宛如跳針的唱片。
小櫻只能愣愣地看著。
他笑笑地看著身旁的那個女人雀躍、新奇的模樣;那個女人拉著他的手;那個女人撲進他的懷裡;他溫柔地揉著她的頭髮……
他單腳跪下,拿出口袋裡的小盒子,打開,向那個女人求婚。
突然之間,她的手腳有了知覺。她感到自己不斷顫抖。
退後了幾步,她轉身往後狂奔。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那個畫面在她腦中不斷重播,她感覺自己快吐出來了,喉嚨燒灼,心臟彷彿快跳出來一般的恐慌,兩頰有道冰涼滑過。
怎麼可能……
無法思考,就只是想逃離而已。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最終撞上了個溫暖厚實的懷抱。
愣了愣,她猛然哭了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要拋棄我!為什麼……」她捶打著小颯的胸膛,哭號著,嘶吼著。
小颯緊緊地擁住她,擁到連自己都呼吸困難,但似乎這樣才能止住兩人的心痛……
*
「哇……好美喔……」青年和女子癡迷地說。
一片花海瞬間凋零,嫩粉、赤紫、淺桃等色彩在烈風中狂舞著,重疊著、交融著,侵佔了整片視野,無論是誰看到,都會認同,整個世界都只剩下這樣夢幻的色彩吧……
花瓣飄落到了河面上,掩蓋住了河水,彷彿一條粉色的河流。
「不過……」女子輕輕地說:「不覺得,剛才好像是櫻花在哭泣一樣嗎?感覺好悲傷……」
「不會的,這個啊,一定是櫻花送給我們的禮物唷!」青年說著,笑容燦爛而堅定。
「因為啊,櫻花,可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花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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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尚往來
本帖最後由 異夜之風 於 2016-8-11 15:00 編輯✔無CP(但你可以開啟腐視角)
禮尚往來
「平衡,這是世界運轉的基本規則。」
「拿取了什麼,就會丟失什麼;付出了什麼,便會獲得什麼。」
「世界……就像天秤一樣。祂會衡量並維護失與得的循環。當人們以為自己佔了便宜時……」
「啊。這不就來了嗎?」
*
看到了不遠處的三角錐和封鎖線,我便將車速減緩,停在路邊,然後提著設備箱和筆電下了車。
溫暖的腥鹹海風包圍著我,烈陽則直接曝曬到我臉上,皮膚幾乎燒灼起來。我深吸了一大口氣,讓自己稍稍適應一下溫度的轉變,接著匆匆往前走去。
站在三角錐旁看守的數名交警看到我,立刻走上前來阻擋。
「先生,現在海邊封鎖……」
「不好意思!」正當我打算掏出證件給對方察看時,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斷了我和交警的對作。
我往聲音來源一看。是我研究專案中的助手。
他喘了一口氣後,便手忙腳亂地開始跟交警解釋我的身分。
我沒有理睬他們,把手上的東西交到了助手手上,便逕自跨過了封鎖線,往海灘走去。
交警會懷疑我的身分也是莫可奈何,畢竟不同於普通的科學家印象,我幾乎每天都穿著沙灘襯衫和卡其短褲,皮膚黑得像海上搏命的漁夫,看上去不過是位在路邊散步的大叔。
不過,比起在實驗室或電腦桌前,我的確更常在海邊、海中或者培育間的水槽進行實驗就是了。
我的助手很快地解決了這個小插曲,跑到我身邊向我匯報目前的狀況。
「海灘發現七條死亡的皇帶魚。海底還有兩條沒被沖上岸,剛才也已經搬到岸上。三公尺多五條,四公尺多三條,五公尺多一條……」
我猛然停住腳步,怔愣地注視前方。
一名褐髮少年站在海浪拍打的沙灘上,幽幽地看著我。
他面無表情地將視線移開,然後一轉身便沒入水中。
「啊,那孩子!」助手吃了一驚,向前衝去想阻止。
我回過神趕忙拉住了他。「讓他去吧。」
「什麼?」助手錯愕地轉頭。
我沒有說話,只是扯著他,往工作人員聚集的地方走去。
「教授,他什麼裝備都沒帶啊,太危險了!」
「不用擔心,他不會溺水的,他不是普通人」
這位年輕人看上去還是無法接受我說的話,掙脫開我的手,抽出手機,邊奔跑邊打電話給消防局。
我停下腳步,看他艱難地在沙地上愈跑愈遠,卻無法跟他多解釋些什麼。
有些事不親眼見證,就無法理解,而他還年輕,所以不知道這片海洋有多神奇。
「他不是普通人。」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人。
*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將近三十年前。
當時我還沒長出白頭髮,身體遠比現在好,甚至經常衝浪就花了一整天。
而他的模樣,卻一直都沒有變過,永遠都是那副少年的模樣。
那是在夜裡。我已經不太記得我是想出海捕蝦,或者只是到海灘上散心。
但是我記得,那時的夜空,很美。
沒有月亮,繁星卻綴滿墨藍的天空,閃耀著奇異的光芒。
我將手中的提燈關掉,抬著頭,腳步極緩地向前走。
整片浩瀚的星空壓下來,就像把我包裹了起來。我走在地面上,卻宛如走在星辰之中,心中不知名的情緒幾乎滿溢出來,令我只能激動得顫抖。
然後,像是聽到什麼,我突然注意到遠處的一塊大岩石,並且往那裡跑去。
說是聽到似乎也不太對,更確切的說,就是腦中突然跳出了一種感覺或者預感,伴隨著強烈的焦躁與慌亂。
我後來在進行海洋生物研究後發現,牠們之間有一種特殊的交流傳遞方式,可以將知識、記憶、情感完全傳送到好幾公里外的同伴。我想,我大概就是碰到那種事了吧。
我繞到岩石後打開燈一看,幾乎嚇了一跳。
是一個少年。肚子上破了個大洞的少年。他赤裸著上半身和雙腳,只著一條寬鬆的短褲。
這是怎麼回事?兇殺案?!
我驚慌地想回頭報警,卻發現那個少年抬頭盯著我看。
那眼神專注而深邃,一點都沒有普通孩童應有的痛苦恐懼。
「帶我離開。」少年的嘴巴並沒有動,但我卻理解了他的意思。
或許是那傷口太過怵目驚心,令我完全無暇顧及其他。我小心地抱起他,將他帶到我在海邊的小屋中,隨手幾件衣物剪成布條,暫且為他止血。
「還好吧?現在我要帶你去醫院,你不要怕喔。」雖然少年從頭到尾都是一臉淡然,我仍擔心是他驚嚇過度,因而多安慰了他幾句。
我確認了一下他的意識還頗為清楚,便站起身打算去拿鑰匙和錢包。
少年拉了拉我的衣角。
「怎麼了?」我順著他的力道蹲下身。
他瞪大了雙眼、直直注視著我,到了讓我幾乎感受到那道視線力道的地步。
「不、要、送、我、去、醫、院。」
這次我完全意識到他並沒有說話了。
「你……」我錯愕地往後踏了一步,跌坐在地上。「你到底……」
少年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將我方才纏繞的布條鬆開,露出了肚子上大約手腕粗的巨大傷口。
但是,我剛才包紮的時候,那傷口明明還有我的拳頭大的。
我想我的臉一定都嚇白了。
少年沒有再說話,只是慢條斯理地把布條再一圈圈纏繞上去,然後將被子拉上就睡了。
最後那天我到底是怎麼睡著的,我也忘了,總之當我早晨醒來,床上只留下了滿是血漬的布條,讓我確定前一晚的真實。
從那天之後,或許是因為我意識到了他的存在,我經常在海邊看到他。其他人似乎也可以看到他,但經常都是發現了我的反應後,才順著我的目光看到。
在那次慌亂的體驗後,我才有心情觀察到他的模樣。他有著褐色微長的頭髮,瞳孔是深籃色的,似乎混有西方血統,看上去很漂亮,不知道他是怎麼跑到這個海域來的。
他出現時,都會站在遠處,任由海浪拍打他的肩和腰,看白色破碎的浪花滑過他的指尖。
這就是海之子吧。我經常坐在沙灘上這樣想著。
「他啊,也會在附近居民捕捉到大型魚時出現。」滿臉皺紋、聲音粗啞的老漁民說。「就這麼默默地站在沙灘上,看人們歌舞、分食,直到結束才離開,就像是在監視我們有沒有浪費牠們一樣呢。所以我們都會告訴年輕人,千萬不要貪心浪費!不然海洋就不會再賜予我們豐盛的食物囉!」
「他是誰呢?」發現老漁民居然知道那孩子的事,我急忙開口。
然而老漁民卻搖搖頭。「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我們只從老祖先那裡知道,他就靠海洋養育著,和海洋共生,永遠不會老去。」
「靠海洋養育?您不也是海洋養育、和海洋共生的嗎?」
老漁民哈哈大笑了幾聲。「不不不,我們哪算!我們只是靠海捕魚而已唷!」
他拍了拍我的肩,像是講什麼祕密一般細語:「是真正的靠海洋『哺育』啊,從許久許久之前,甚至連他都還是嬰孩的時候開始,他就像一頭儒艮、一隻海豚般生活啊……」
*
「快逃,愈遠愈好。」
少年海藍色的眼眸深深地注視著我,宛如望進我的靈魂。然而他的眼底,卻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而是警告與不滿的情緒。
他「說」完,便轉身躍進了大海之中。
最先回歸的,是意識,緊接著的是觸覺。
我皺了皺眉,然後緩緩睜開眼睛,迷茫地看著被午後陽光染上鵝黃的房間。直到我伸完懶腰,才意識到原來我在椅子上睡著了。
「老啦,真的老啦……」一邊碎碎唸著,我滑開了放在桌上的手機。頁面上出現的是我睡著前所看的新聞網首頁。
「老鼠大逃亡」、「蚯蚓滿地爬」、「大毀滅前兆?」、「漁民捕獲滿袋怪魚」、「大地震再現?」……
我呼出了長長的一口氣,卻沒有絲毫擔憂驚慌。
所有的研究人員和珍貴器材都已經全部撤離,水槽中養的生物也在一個月前分級分類,找棲息海域放養或轉移到國外的研究院了。急需撤離民眾的報告雖然傳遞上去了,卻似乎沒有什麼命令下來,只是加強了海岸線的防備。
儘管這樣的處理不夠,但我也已經作了我該做了的。
我慢慢走出這棟只剩下我一人的建築物,往海邊走去。
就像許多年前一樣,我微微抬著頭注視天空,步伐極其輕緩地走著,像是擔憂驚擾了這片美景一般。
天空中布滿著一層層塊狀的白雲,幾乎將藍天掩盡。陽光將雲朵打上了細緻而又大膽的陰影,美得一幅油畫一般。
我一直走,一直走。感受我的腳陷進細砂之中,感受微風滑過我手臂的觸感,感受帶著冰冷潮氣的暖陽。
然後,我停了下來,向左轉身。
少年站在我面前,背對著我。
由於地面又開始更劇烈地搖晃,我只得坐下。在手指觸及身下的沙地時,我一瞬間覺得這就像是過去,我坐在沙灘上看浪花沖打少年的腳踝的場景。
不同的是,就在我們的面前,地平線的那一端,宛如高牆的巨浪向陸地移動著。
「平衡,這是世界運轉的基本規則。」少年突然說到。
我愣了愣,才意識到這是他實質意義上第一次在我面前「說話」。
「拿取了什麼,就會丟失什麼;付出了什麼,便會獲得什麼。」他就像對我解釋什麼,又像只是自言自語:「世界……就像天秤一樣。祂會衡量並維護失與得的循環。當人類以為自己佔了便宜時……」
「啊。」
突然,他就像聽到什麼般,將頭抬了起來。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少年的身上有微光閃爍,就像是新月時的夜空一般,有繁星發亮著。
少年輕笑了一下,似乎帶著無奈的意味。
「唰——」海潮突然打來,刷過他的腰部,甚至淹到我的喉嚨,然後又猛然退去到好幾公尺外,幾乎把我連人沖到海裡。
「這不就來了嗎?」
巨浪已經在不遠處了,白色的浪頭隨時會打下,然而整個浪體卻還很完整,恐怕會席捲整個沿海都市。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勉強在流水中站穩身體。
還有好多問題想問。
我走到少年身邊,卻看到血絲溢出他的嘴角。像螢火蟲般的微光在他的血、他的皮膚、他的眼角冒出,然後消散在空氣當中。
為什麼?
為什麼你會流血?為什麼你在發光?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為什麼當初要我帶你離開?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是誰?
為什麼……為什麼你……
「為什麼……」我聽到自己沙啞著開口,卻無法再講出任何一個字。
然而,少年卻好像明白我想問什麼。
他側過頭,笑了,露出了嘴角的酒窩。他瞇起的藍眼像是盛滿細碎的陽光,晶瑩剔透。
「大概,是因為禮尚往來吧。」他輕快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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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看得懂(摸下巴
其實是私設很多的文章,我盡量不動用到,不過腦洞還是多到足以寫成長篇——未來有空的話吧。
這是三題寫作×2016夏的題目。覺得這個企畫非常有趣,也很多文手參與,有空的話可以參加,中途參加也可以的←中途參加的人
當初丟文的噗
指定tag:天秤、逃亡、禮尚往來。(詳見此)
結局的「禮尚往來」可以這樣解釋:
主:為什麼要警告我?(救我)
他:禮尚往來(因為你救了我)
主:為什麼此刻要來這裡?(在你受創的情況下)
他:禮尚往來(因為我知道你會來見我)
還有一個禮尚往來可能沒辦法透過劇情看出來,要思考一下:人類與大自然的禮尚往來(人類破壞自然,以及自然對人類的報復)
此外這可能沒人看得出來,但我是這樣想的:「他」是因為告訴主角他不該知道的事,才會受創。→好吧這其實只是私心
回憶終成過往
本帖最後由 異夜之風 於 2016-8-12 15:42 編輯✔無CP(其實不知道怎麼分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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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day五月天 [ 後來的我們 Here, After, Us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1xvQFNDwQzs
回憶終成過往
海邊的天空,總是特別的藍。
都市那顯得略灰的藍天,根本完全無法和眼前宛若一汪藍水晶的景致比較吧。
或許,下次應該全家一起來這裡的。
曾紀怡坐在樹蔭旁的常椅上,漫不經心卻又微笑著想。
她一手習慣性撫著小腹,一手拿著手機,好笑地應付對方的關心:「是是,好我會的。……嗯,走路會小心。……絕對不亂吃東西。……好啦,你是老頭子嗎?……是——晚點去我跟你說的那家咖啡廳載我喔。……好,掰掰。」
掛掉電話,她看了下螢幕顯示的時間,然後慢慢站起身來,轉身往目的地走去。
午後的海風拂面而來,似乎帶著些許鹹味。枝葉隨風起舞時,則帶來了令人安心的沙沙聲。
白色的裙襬隨著她的步伐搖盪,輕柔的拍打她的腳踝。和煦的陽光細細灑落,眼前的路似乎都浮上一層碎光。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特別平靜。她想。不似預料的不安或者焦躁,心中充滿著一種……令人會心一笑的暖意。
木道步道沿著海岸的曲線蜿蜒,過了一個大彎,便可以看到廣場上的小木屋咖啡廳。
曾紀怡踏上階梯,向門口的服務生點點頭,然後走到一旁的戶外座位區。
或許是這個天氣非常適合出遊的關係,每一張桌子都有客人。
不過,有張桌子只坐著一個人。
她緩步走去,走向那個背對著她、凝神欣賞海景的男人。
「郭望。」她輕聲喊道。
聽見自己的名字,郭望轉頭,看到來人,便笑著站起來。「紀怡,坐吧。」
曾紀怡點點頭,便走到另一張同樣面對大海的椅子坐下。
「要喝點什麼嗎?摩卡?」郭望將桌上的菜單遞給她面前,說:「或者卡布奇諾?冰的吧?」
機靈服務生見有新的客人,便走上前來,準備接受點餐。
曾紀怡笑笑地對郭望搖頭,接著向服務生開口:「一壺熱綠茶,淡一點,不要加花草。」
「好的。」
服務生在單子上標註之後,便還給兩人獨處的空間。
郭望沉默良久,若有所思地說:「你的變了好多呢。你以前都不喝熱的,不穿裙子,現在還剪了短髮。」
「是啊,都已經那麼久了。」曾紀怡靠上椅背,輕笑著說:「而且我懷孕了嘛,有些事總得改變一下。」
「……看來你過得不錯。」
她撫上右手無名指的婚戒,臉上露出了溫暖的神情。「是啊。」
玫瑰金和銀色的金屬相互纏繞成環,碎鑽在其上點綴出一圈精緻的光彩,中央則鑲有一顆更大而璀璨的鑽石。
郭望收回在她手指上的目光,轉而投向盡頭的深藍大海,思緒回到了過去。
一樣的海,一樣的人,卻已然不一樣的我們……
*
少女背對著他,靠在欄杆上,像是凝神欣賞落日餘暉在海上飛躍的美景。
良久,她平靜地說:「你確定?」
對,確定。他張開了口,然而發出聲音這件事卻遠比他想像的困難。他哽了一下,才沙啞回道:「確定。」
她嘆出長長一口氣。
「你還記得嗎?」
「記得什麼?」
少女轉過身,墨色長髮隨著她的動作飄起。海風吹過他的臉,令他忍不住瞇起雙眼。
她抬起手將被吹亂的髮絲順至耳後,微笑起來。
「既然要留下,就不要再走了;如果要走,就不要再回來了。」
他聽過。所以,他沉默。
在他告白和訂婚的時候,他都各聽過一次。過去他不懂這句話的涵意,現在,他懂了。
不知不覺,淚水盈滿他的眼眶。他低著忍住悲意,顫抖著說:「拜託……我們不能當朋友嗎……」
少女抬頭望向遠處,眼神飄渺,喃喃著,像是詩人吟詠詩句,又像是文者隨心道出:
「愛戀的最後只剩在意,人們美化為友誼。本以為付出的結果是幸福與回憶,到頭來不過空虛。現在擁有的總會過去,記憶中的曾經……也只是曾經。」
她緩緩將右手無名指上銀色的戒指取下,同時口中的話語並不停止。
「咖啡會變質,麵包會發霉,綠葉會凋零,鮮花會腐敗,再升起的朝陽也不會是從前的它……」
自嘲般地笑了笑,她走到他面前,把戒指塞入他手中。
他猛然抬頭,至此,才看見少女眼中的晶瑩。
淚水順著她臉頰的弧度滑下,但少女卻笑了,笑得燦爛,也笑得諷刺。
「所謂的永遠,不過是相較於人類生命的浪得虛名。」
*
澄澈的淺褐色茶水在杯中散出淡雅的茶香,曾紀怡將純白的茶杯端到自己面前,深深吸入一口氣,一副滿足的模樣。
小心地將溫熱的綠茶含入口中,細細品嚐苦澀後回甘的滋味,直到一杯飲盡,她才再度開口。
「真是沒想到,我和你現在會坐在這裡呢。」
「……是啊,我原本也以為妳不會過來的。」
「都過去那麼多年了,我早就不在意了。」輕輕將茶杯放到桌上,她撐著頭,看向郭望。「那你呢?這些年怎麼樣?」
「還可以吧,工作滿順利的,資歷也夠了。我爸再幾年就退休了,現在每天規畫退休後的生活很起勁呢,而且我媽現在每天都在幫我相看媳婦,快被她搞瘋了。」郭望無奈地笑了起來。
見狀,曾紀怡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來你也過得不錯,太好了。」
「我們都過得不錯,太好了。」郭望強調。
「是,是。」曾紀怡失笑。「以後也是?」
郭望挑了挑眉。「那當然。」語畢,他伸出手做出拉勾的手勢。「約定好囉,以後,我們都要這麼幸福快樂。」
曾紀怡也伸出手,小拇指勾上對方的,一字一句慎重地說:「嗯,約定好了,一直一直,永遠永遠,幸福快樂。」
兩人對視,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笑意。
「好啦,我也該走了。」曾紀怡將飲料的錢放在桌上,然後慢慢起身,對郭望揮手。
「掰掰。」
「掰掰。」
曾紀怡離開,走到木頭步道上,一個原本靠在欄杆上的男人迎了上去。
兩人微笑著說了幾句話後,手牽著手離開,上了一台銀色轎車。
他目送那台車駛離後,又坐在座位上許久,才到櫃台結帳,接著走出咖啡廳。
郭望漫步到步道上,靠著欄杆,和岸上、沙灘上的眾人一樣,失神地欣賞夕陽落入海中時奪目的光彩。
只是,這般景緻讓他有落淚的衝動。
他垂眸掏出口袋的小盒子,然後打開。盒子中,放著一枚銀色的求婚戒。
「物是……人非啊……」
他取出戒指,將它靠在額頭上,閉著雙眼,神情平和,彷彿在進行什麼儀式一般。
退後幾步,他做出了投球的姿勢,戒指隨著他的動作呈拋物線落入海中。
「一定……要幸福啊。」郭望呢喃。然後他轉身,沿著長而蜿蜒的步道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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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題寫作企劃文,Tag:詩人、約定、物是人非。希望不要太明顯。
曾紀怡=曾記憶=回憶
郭望=過往
曾紀怡手上的婚戒像徵「現在的時光」,還給郭望的戒指代表「過去的回憶」
配合標題思考,就是兩人都真正「自由」的故事。
主視角一開始是曾紀怡,後來結尾是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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