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是?」唇角上揚了半度,微不可見的鬆懈在一瞬間被收回,夏碎仍垮著肩膀維持輕鬆的姿態,但室內的空氣似乎又多冷下了幾度。
無形又築起的防備,冷漠的眼睛不帶笑意,他在眨眼間將女孩再度拒於千里之外。
「這裡的糕點似乎不太合妳的胃口。」拍撫著小亭的腦袋,他往桌上掃視,香取小豆面前的淺盤內仍散佈著許多黃豆粉,整齊排列的蕨餅缺了一塊,感覺上將食物撥開吃掉是女孩的習慣。
但夏碎並沒有興趣探究她的習慣。
保持著笑容,他只覺得有些厭煩且無趣。
與其談情說愛,不如多讀點解咒學,準備迎接他搭檔的歸來、追隨搭檔的腳步都比這女孩要重要的多。
看不慣對方身上的積極,女孩身上斑斕的色彩,外人稱之為可愛、動人?這些形容詞不過也是裝飾在靈魂外的皮相。
是個中看不中用的暫時飾品,脆弱的連站在他的身邊都不值。
就算是天塌下來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說穿了也就是個暫時的煙霧彈。
「不、不是。」慌忙擺動雙手,女孩神色慌張,「餐點很好吃,我只是在想……」
「我該怎麼稱呼……學長……?」赤紅著臉女孩正襟危坐著,這樣的話讓夏碎偏了偏頭,溫柔地揚起笑。
「的確是個問題。」
——過於無趣的問題,細枝末節的小事。
明知不是只要她呼喊便會停下,偏還是執著這點東西麼?
所以說,他不懂愛情,愛情究竟有什麼好讓人熱忠的?
不過他倒知道了,原來愛情是如此無趣的東西。
無趣的讓人想要立刻丟棄。
「畢竟要讓學長的弟弟相信我們是情侶呢……」女孩眨眨眼,低下頭低聲嘟噥著,香取小豆的心思此刻倒是讓夏碎有些出乎意料。
他收回剛才的看法。
看來,香取小豆還是有自覺,並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若是她能卸除那無謂的天真與希望,拋棄那不可能的愛戀,那便更佳了。
不要無謂的追求他,他們不可能是情侶。
他們是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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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桌上放下一疊資料,黑框眼鏡後的臉孔皺著眉。
指尖劃過照片上有些模糊的女性臉部,棕褐色雙眸望著的前方是他看慣了的纖瘦身影,帶著被黑暗氣息所侵擾的虛弱,分明是連呼吸都會感到刺痛,也鮮少自行進食的男子卻出現在商店街的某處,販賣糕點的小館其食物甜膩的不像是對方會自行光顧的地方。
千冬歲知曉,即使收受許多友人的糕點,對方也並不嗜甜,況且那家小館的東西對還在負傷中的夏碎而言並不營養。
嬌小的身影被食指及拇指捏的微皺,眨著眼他瞪視著露出笑容的學妹,帶著點扭捏的她千冬歲並不熟識,也因此他更能毫無顧忌地對她表達怒氣,似要食人般食指輕敲桌面,拿起了放在桌邊的白色粉筆他在女孩的身影上畫起了雪野家特有的咒術。
白色的圓圈似乎帶上了紅色的軌跡,預言之所的術並不限於預言,方可解析與咒殺,只要在正確的時間中上了軌道,便能準確地對上——
赤紅染上了雙目,他的呼吸止滯,在完成整個陣法前他在心底輕喚他兄長的名字。
夏碎、夏碎哥。
——哥,你怎麼可知對方並不帶惡意地接近你?讓你到那處去又擅長詛咒的女性,即使有餘力能自保,被迷惑了心竅失了理智,就算是他也難以救回。
這世上最不缺稱呼傷害為喜愛的人。
她不值得讓夏碎哥陷入險境。
罪不致死,但也值得警告,完成了會讓女孩倒楣幾個月的法陣,丟開筆他張開手,輕易被催動的咒術閃爍著他眼中的不詳紅光,只要再注入多點力量便會送往女孩處,他瞇細眼,並未注意到自己的嘴角正在顫抖。
「——歲。」猛然拍上肩膀讓他嚇得回過了神,手上的動作因此中斷,低沉的聲音以及一頭亂髮的搭檔出現在他身旁。
在他還未反應過來時捏起了那幅仍閃爍著光的法陣,舉至眼前男人看了看,「太大費周章了,這個不是直接一頓打送進保健室就好了嗎?」
「太明顯了,哥他——」會討厭我的,千冬歲用力地眨眼,被對方的神出鬼沒這麼一下讓他冷靜下來,這才發現自己握緊了手心傳來刺痛,以及自己氣得渾身發抖。
兄弟間才剛拉近的距離,怎麼能被一個不熟識的學妹橫插?而且千冬歲就是有這個自信知道他的哥哥一點都不喜歡對方。
他的哥哥身旁有個詛咒體就已足夠礙事,她憑什麼?
「嗯,聽說之前有人在情人節收過愛情詛咒,你有看過學長身上的力量嗎?」放下照片又捻起其他張紙,有關香取小豆的情報之完整,連課表都弄了一份,看來他的搭檔是氣瘋了,上面的筆記滿滿都是該如何找這個小學妹的碴。
「……就是沒有力量。」源源不絕湧出的憤怒息於一瞬,千冬歲垂下頭,有些雜亂的黑髮在臉邊晃蕩,浮在臉上的萊恩稱之為挫折與脆弱,若非極其鬆懈與絕望他並不會輕易地展現。
「我哥好不容易才說要活下去……」他也才剛與夏碎建立起關係,雖然只是偶爾聊上幾句不曾深談過彼此。
總感覺香取小豆的出現刻意至極,彷彿就是打定主意要阻擋他們間的關係。
香取小豆身上的力量沒有多少,能輕易探查,而他也早悄悄破解夏碎身上的術法。
沒有證據顯示香取小豆是靠著咒術讓夏碎選中了她。
「……這個術威力太大了,搞不好會波及你哥。」放下了資料,萊恩沒有插手千冬歲與夏碎關係的餘地,於是只依靠之前的聽聞客觀地評估著千冬歲畫出來的咒陣,「多蒐集點資料再來對付。」
沒想到從千冬歲處聽來的東西也有他告訴他的一天。
「嗯,」抬起眼鏡抹了抹眼,千冬歲伸手在紙上上頭揮動,抹去了法陣。
從書櫃抽出書本,他攤開,開始改動法陣。
——要做一個不會波及他哥又能讓香取小豆記取教訓的法陣。
光是讓他哥吃了不營養的東西就已經罪不可赦。
他是不會放棄的。
本帖最後由 Noelny 於 2020-5-3 20:53 編輯
有點不是很懂險境的意思> <是指女主會詛咒,但力量不強,千冬歲因為她橫刀奪愛(#)、給夏碎不營養食物,所以擔心她會詛咒夏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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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喔原來如此 謝謝時針大講解~
總覺得大家資訊好不對等噢 雖然也是夏碎有意隱瞞>< 本帖最後由 時計mi 於 2020-8-26 00:28 編輯
05
花精生而體質脆弱,嬌小而柔媚,因此他們往往善於詭計與謀策。
在上異種學時香取小豆總忍不住想,他們也擅長體術啊,正因嬌小而脆弱,他們才個個從小就被丟到武鬥場中鍛鍊。
雖無法如獸王族那般驍勇善戰,但至少可以防身。
書本中的知識並不代表一切,就如那會讓人身歷其境的言情小說看得她臉紅心跳,動人而又令人嚮往的愛情,初時酸溜溜像極了檸檬味的泡泡果汁,直至終末始能嚐到完全的甘甜。
如牙根流入喉部那般散發著蜜的芳香,甜的令她黏緊雙唇,讓她也曾抱著這般虛妄的想像。
希望學長會正眼看她,告訴她,他記得她,他也喜歡她。
告白後,她的胃如沉落黑色大海,任冰冷的海水淹沒、任會脹大軀體的海王族肆意鑽入、築巢、撐開身子,她的五臟六腑破裂不成原型。
然後才知,夏碎那時的感情一點都不似泡泡果汁。
若真要說,大概是多年前被塞進口中又苦又辣的黑色毒藥,每嚥下一口便會湧上令人恐懼的汁液,似要扼住她的喉嚨般,讓她無法呼吸,侵蝕她的神經,使她錯亂無法言語。
他愛的不是她,她一直都知道。
正因如此,她也依然愛著這樣的藥師寺夏碎。
期盼愛得深切的他,哪日會轉身。
「我跟夏碎學長……交往了。」收拾了情緒,她平靜向她的朋友道出了消息。
配上靦腆的笑容,雖然並不是很開心,畢竟連告白都還未成功。
這麼說是她主動提議的,畢竟情報班無孔不入,不先下手為強,那她的學長也不能信服。
當初望著夏碎時,她將千冬歲的身影也收進眼底。
求而不得,如她。
也是喜歡也是愛,是不一樣的愛。
保持著距離的笑容,卻又飽含著一種香取小豆難以言喻的眼神。
她命名為關心。
同是窺伺之人,夏碎從不抬眼望向她這處,偶爾卻會看著千冬歲學長那處。
她看見了夏碎深埋在淡漠眼神中的執著,嘴角微僵,然後散出一聲短而急促的嘆息。
他轉過身,背離了千冬歲的方向。
她沒錯過那浮現在臉上瞬間的難受。
「哇,妳做了什麼?那可是藥師寺學長耶!」捧著臉嘴唇驚訝地圈成了一個圓,扔下吃到一半的食物,湯匙掉落盤中發出了一聲慘叫,她的朋友臉上的表情顯然比她還要高興。
「紅豆、是藥師寺學長、冰與炎殿下身邊那位欸!妳不會用了花精的媚術迷昏了學長吧?」她的友人牽起她的手左聞右嗅,像是想要聞出她身上是否有花精不傳秘術特別調配的香氣。
「沒有。」小豆苦笑了聲,鬼族大戰剛過不久,醫療班還收治著一些被黑暗侵蝕嚴重的傷患,夏碎學長也是其中之一。
身為一半花精的她接收到請求給予醫療班幫助,為傷患調製適合他們傷口的薰香,但她從未因感情影響她的私心而在薰香中添入那些迷惑人心的材料。
不過在治療士鬼哭狼嚎病患又跑路時,她倒是幫忙加了一點安神香,是越聞會越睏的那種。
因為夏碎學長沒逃跑,她也沒給他加過,這種猜測自然不成立,而她也早已習慣周圍這般讓人不太舒服的揣測。
好像她不用點小聰明,她便不是她。
教科書講求公平公正,總有不會寫在書上的事。
例如花精據傳天生善於操弄人心,無論是咒術、弄香還是舞蹈,因此他們在歷史上的定位常為謀士與間諜。
順應著花精的鍛鍊腳步,香取小豆只知那只是因為花精恰好擁有豐富資源的山林任她們來去,崎嶇蜿蜒的道路使他們腳步輕巧,而咒術則是他們適合生存的方式之一。
所謂的舞蹈,不過也是在山林間精準的踏步。
說什麼天生擅長,不過也只是不同種族間流傳的印象。
花精對喜愛之人,並不使用這些操弄人心的技術。
「哇,大新聞大新聞耶!紅豆太厲害了,居然跟學長告白成功,聽說學長也是出了名難告白的,可不可以教點訣竅啊?」
面對對方搭過來的手,她笑著搖搖頭。
「只是普通的告白而已。」
「待會,我還要去醫療班看夏碎學長。」她看著她的友人笑著說道,並不介意對方鬧騰將這件事傳的更廣一些。
欺敵要先欺自己人,得做到天羅地網不讓交往這件事露餡,哪怕她其實知曉夏碎對千冬歲的感情,也知道千冬歲是如何想要靠近夏碎。
——哥。
——夏碎哥。
在看著夏碎時偶爾會聽見這個聲音。
她收拾著背包,閉了閉眼,彷彿聽見了呼喊中帶著的深切。
既然學長將她當槍使,她也就要成為擋住千冬歲的槍。
「那我也可以跟去嗎?我想看看紅豆你的男朋友,」既然有新鮮事那怎麼能不打蛇隨棍上,從背包掏出相機,身為新聞社的友人已準備萬全。
「夏碎學長還在靜養,太多人不好。」搖搖頭不贊同對方的動作,香取小豆知道自己之所以過去並不只是為了探望夏碎。
摸著手鍊上帶著藍與深紅的豆子,她要希望自己不會在一瞬間被千冬歲殺掉。
只要擋住。
只要擋到醫療士發瘋就可以了。
摸個跟正文無關的小短篇好了
*已交往設定
別眠於花下
藥師寺夏碎有個難以向他人訴說的惡夢。
不論時間過了多久,初始赤紅與花白總充斥著雙眸,潑灑般的黑色,至親扭曲的軀體以及失去生命的瞳孔,每當憶起便難以呼吸,只能壓制住亂顫的心臟,咬著牙瞇細雙眼才能忍住將要湧上的脆弱。
伴隨其後的是一夜之後能看見的所有可怕事物,在成為藥師寺少主的瞬間他便失去掌握自己的權力,難以度過的那幾年,每況愈下的病體。
不堪回首的日子,加深了那個夢魘,即使不曾再看見橫陳面前的生命正在消失,夢也會逼迫著他想起。
至親消失的生命在他的靈魂上留下傷痕,難以復原,而他也放棄復原。
就當是種已見不著的懷念。
世間能如此自虐的也就只有他,他的搭檔如是說著。
他笑了笑,沒當回事。
花精的山谷終年盛開著繁花,奼紫嫣紅的景色,撲鼻卻不濃烈的花香圍繞在身旁。
剛與冰炎結束一次長達三天的任務,他經由香取小豆給予的特別通道來到了花精的山谷,邊欣賞著美麗的景色邊走入林中。
雖想隨意採幾株藥草,但聽聞此地只有花精能取他也只好作罷,畢竟自私的妖精不可能因為他是香取小豆的伴侶便網開一面,大概會鬧個沒完而讓香取小豆得出面處理,若是一開始便請求她採摘便沒有這些問題。
就著香取小豆身上物品的追蹤術,他來到了某棵大樹下,然後因充斥著視網膜那熟悉的場景而止住了呼吸。
不確定是否因連日任務帶來的勞累,還是記憶深處裡那難以忘懷的畫面帶來的影響,嬌小的身軀躺在白色的花上,黑色的髮隨意潑灑,難以分辨得出胸口是否正起伏的寬鬆衣物凌亂。
他眨眨眼,似乎覺得下秒便會有殷紅自軀體下湧出。
恐懼跳動的心臟,連呼吸都變得淺薄,重疊在一起的畫面,想起那日對著遺體行禮的自己,即使自願,他的傷痕也從未平復。
他指尖壓著泛白的唇,試圖掩去他暴露的脆弱,卻仍噗通一聲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花的窸窣驚醒了眠在花上的小鳥。
帶著倦意,女孩張開了眼,褐色的瞳孔卻又與記憶中深邃的黑色不同,而那眼即使朦朧,帶著不解與疑惑,卻依舊生氣勃勃。
「夏碎……?」香取小豆發出了困惑的聲音,接著立刻注意到他的不對勁,連忙爬起了身。
「發生什麼事了嗎?」伸出的右手帶著人才有的膚色,纖瘦的手臂幾乎是下意識地被夏碎緊緊地抓住,指尖用力地幾乎陷進了對方的裸露的肌膚裡。
發出了吃痛的聲音,但女孩卻還是伸出左手將對方攬進懷裡,輕輕拍撫著他的後背,額頭抵上了夏碎的額頭。
我在喔。即使無聲蠕動著嘴唇,那承受著環境中涼意卻還是溫暖的體溫,以及正有力地跳動的心臟,香取小豆的一切皆讓他開始冷靜,自難受的記憶中緩緩抽離。
眼前的女孩不當替身,她不會因誰而死,也不可能追逐著誰而去。
她會一直一直地待在他的身邊,不與離他而去的至親也不與他一般擁有犧牲自己的覺悟。
「……別睡在花下。」好一陣子,他總算是放鬆了手中的力道,語調疲倦地說著,嘆著氣看著手中被抓出指印的白皙手臂。
將頭歪向一邊,香取小豆想了想,不打算把這是花精的習慣一事講出來,大概是他曾經歷了什麼,又曾看見了什麼。
已許久未見對方這般失態,完全暴露著自己的脆弱,如在湧動的黑色海流中抓不著浮木的孩子。
「好,」她點著頭承諾,微不可見將對方又抱緊了些,「如果可以,再告訴我。」
朝著對方露出溫暖的笑容,她等待著夏碎不再顫抖,撫上手臂的掌心帶著治癒術的暖意。
「沒什麼,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故事。」扯出掩飾的微笑,不打算告訴她他記憶中的畫面,太過難堪的樣子,他不願放手離開這帶著香氣的溫柔擁抱中,卻也同樣不願分享那難以治癒的傷痕。
於是女孩無奈地嘆息。
「總有一天,我相信你會講給我聽。」望著他的褐色雙眼始終不變的堅毅眼神啊,藥師寺夏碎希望能一輩子留於他身邊。
一直等待著他安撫他的色彩告訴他,是時候放下那存於記憶中的傷疤。
他太愛她。
即使知道她並不會同記憶中的母親一樣消失的毫無聲息,他也難以忍受失去她。
在他能有勇氣開口之前,只能希望她暫且別眠於花下。
在他痊癒前,別眠於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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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視無言
不過是個平常的日子。
弄好一壺茶水,已習於為對方準備杯盞。
滾燙的茶水帶著葉片烘燥後的清香,徐徐往瓷杯中注入琥珀色液體。
低垂著眼眸,男人維持著面上的笑意,端坐在桌前,挺直的背脊與聳立的肩膀說明了他並未鬆懈。
「小亭拿來點心,好多好多點心!」跟著放下來自翼族的木盒,詛咒體開心地在男人一旁落座,仍有些蒼白的手掌抬起、輕撫女孩向來不怎麼吝惜。
她清楚、在一開始便已搞懂,自己被劃在圈外,才會一無所有。
有清楚認知是一回事,感到失落又是一回事。
但失落惹人煩,於是她的牙總是咬緊了口腔中的軟肉。
自己不曾是他的什麼,甚至也不是重要的人,所以才要很努力很努力。
很努力很努力。
為了喜歡。
盈滿茶水的杯器讓她移開了熱燙的水壺,轉而朝自己及詛咒體面前的茶杯咕嘟咕嘟地注入,散發著微微藥草香的茶水讓被蒸氣圍繞的男人有些微愣神,紫色的眼眸低垂,骨節分明的手指捧起了屬於他的茶杯,她沒去打擾、裝作忙碌而將視線集中在水流中。
她假裝沒看見對方望著他。
他的愛,黑白分明。
放下茶壺,拿起紙巾她擦了擦手,逕自在對方面前落坐。
她堆起微笑,「學長,這是山果葉沖出來的茶,對身體很好。」
其實她根本買不來昂貴稀有的山果葉,男人的異母胞弟穿越偏遠的山林,遇難了幾次,以差點磕破的腦袋換來百年僅產出那麼一點的藥材,浸染了紅袍的鮮血,一點一滴地染濕了純白的褲管。
袖口伸出的指尖,有著變得深沉而逐漸乾涸的痂塊。
即使經過包紮,那個樣子誰看了都疼,幸好那時的男人正沉睡。
她看著男人飲了一口,藥茶的苦澀味道讓他微微蹙眉,卻是之前飲慣了的順口。
糖添的不多,他偏好的口味。
花精不泡茶。
她待在廚房時引動了物品傳送陣,連結了千冬歲那處。
從來沒有讓他看不出來的意思,也無意隱藏。
通敵大概是她最大的罪過,偽裝成自己作為的行動相當自私,是身為妖精會有的作為。
放下茶盞,紫色的眼困擾地看著她。
「小豆。」只輕輕一聲,混雜著嘆息與不悅,不常直呼她的嗓音溫和,卻又隱約可見掉入凍水中的冰冷。
她低下頭,端起茶,輕輕微笑。
誰都求而不得,但夏碎不可以。
這男人不可求而不得。
看淡往事、始終沒放上心的他人的羈絆。
放線了,風箏會飄走啊。
心臟毀壞卻麻木的人,不曾正視所有人的愛。
「夏碎學長,還有什麼地方不適的?」拿出從月見處得到的處方,從自己的空間拿出醫療班的材料。
奉命幫忙調些藥香,努力好久才終於得到允許進入夏碎的私有領域,比起誰都還要被防備的香取小豆。
站在這裡,對著對方只有無止盡心痛。
但藥師寺夏碎什麼時候感到心痛?他的弟弟為他心痛,他的父親為他心痛。
他卻不對自己心痛。
看著小亭將點心吞吃殆盡,她歎了口氣。今天的進度又該從哪開始?
治療、治療。
她聽見無奈的聲息,臉上沒露出的冷漠,雙眼透過來了。
不要做多餘的、毀去他價值與生活的事,有瞬間透露出拒絕的警告視線,卻勾起了唇角,露出讓人一看便知不怎麼愉快的笑容。
紫寶石不會是她的,香取小豆知道。
但她還是會站在他的面前,努力露出微笑。
要治療的還有很多。
反正打一開始他們相識,便已無言。
那不如讓她多帶一點他人的溫柔給他吧。
之後仍無言以對,那也無所謂。
「重視的人那條線既然已經畫下了,那就該對他好點。」窩在窗旁看書的人,某日突然說了那麼句話。
他有些愣住,卻仍裝作不明白。
「我覺得我做的很好?」稍稍整理手中的資料,微勾的幅度背後有溫暖的風,他的世界不曾透光,立於陽光下的人須將他視若無物,方能立足。
為誰都好。
「哼。」他的搭檔不太同意,拋下了書本起身。
炫目的銀髮,一抹焰紅隨他筆直前行的步伐而搖曳,帶著黑色手套的手按著他的肩膀,同樣鮮紅的雙眼看著他許久。
「怎麼?」他有些疑惑,抬頭看著那人,漂亮的雙眼眨了眨,微微張口。
「什麼也沒有。」
然後,他便昏了過去。
那半精靈一如拋下書本,拋下他走了。
他的世界頹然傾倒,垮了大半,世界後沒有邊際的天空烏雲密佈。
失去了的光芒,找不回來站在前方的執著。
失去理智的悲傷過後,他開始前行。
既然妖師心語無法將半精靈帶回,那他便向害死珍視之人的兇手復仇。
就算是死了也好。
他藉口回到學園參與大戰,試圖搶回搭檔的身軀,卻沒料到千冬歲會被砍殺。
待身上傷口被轉移時,他半睜著眼,被斜切的疼痛讓他清醒,汨汨流出的鮮血濕透了他的衣物,血的氣味、失血過多的暈眩讓他煩悶。
眼前發黑,躺在堅硬的地上,又悶又熱,某種污穢的氣息自傷口探入血管,從心臟開始迸發、擴散。
總算是救了他最珍視的人,在黯淡無光的世界中他珍惜的彩色將要繼續耀眼。
千冬歲為什麼哭泣,一如他的父親?
不能懂,他只知道他要隨搭檔而去。
喧鬧紛雜遠離了他。
恍惚中,他闔上眼。
再讓他的搭檔隨便拋下他試試。
彷彿是一瞬間,也彷彿過了很久,再次睜眼時,他發現自己並未死去。
藥師寺夏碎不曾哭號,即使世界不如他願,他也只是為疼痛而喘了口氣,圍繞著他的醫療班有好多個,擔憂的眼神讓他心中滿是疑惑。
不能理解,也不願理解。
他別開眼,在第一個醫療班高興地叫出聲,正要往外跑的同時,他啟口。
「我活夠了。」
眼淚在腹裡乾涸,不曾存在過。
當然也就不曾哭號。
明明想死在一個無人哭泣的地方,為什麼呢?
他勾起唇角,放棄理解。
某次疼痛難耐的睡夢中,似乎在夢中窺見當時他的搭檔與他訣別。
「藥師寺夏碎,你做得很爛。」
「你需要多點色彩、多點交流,才不會對世界如此淡然。」
「我喚來了助力,畢竟她對你那麼執著,我相信她會來。」
「時間到了,我們總會再會。」
要是冰炎醒了,他還不狠狠揍他一拳。
那女孩是什麼助力,根本麻煩。
那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子。
他睜開眼,一如往常地坐到桌前打開書本。
進來的女孩說要泡茶,於是他同意了。
她說,她自願待在他身邊、協助他遠離千冬歲。
但打一開始,她就沒想讓千冬歲離開他。
放置於前的茶杯,注入其中茶水好聞的味道。
茶湯微苦,卻順口,加下去的糖也是他能接受的甜度,如那些日子他弟弟帶來的那些藥茶一般完美。
他啊,腹背受敵。
藥師寺夏碎的世界已搖搖欲墜,不要再來破壞他的世界。
他瞪著她。
破碎的微笑一如往常,移開視線的女孩轉移了話題。
他有些無奈,最終仍只能嘆息。
她啊,不曾在他畫下的線內。
捧起茶杯,他又飲了一口。
不要再帶給他更多、他不需要的愛了。
他們之間終究只能對視,然後不發一語。
相視無言。 06
他甦醒於隱約的爭執聲響,若有似無地藥草香氣混在冰涼的溫度中,身上的藥物正在逐漸螁去功效,蟄伏的毒素蠢蠢欲動,以讓人難以忍受的刺痛啃噬他的神經。
來自黑暗的聲音正用不知名的語言在他的耳際低語。
「……嗚。」他抽了口氣,睜眼查看,這房間並無窺視外頭的窗口,一片漆黑的世界裡僅通往醫療班的門縫有些微光線,看似希望,實際是讓他走向那些他不願面對的事物。
手足、毫無血緣卻擔憂之人以及與他毫無干係之人。
是該靜靜等待工作間的主人到來替他診療,但他思考了半刻,抬起左手,往自己身上蓋了個止痛的術法。
即使效用不大,但卻是恰好能讓他忍耐的範圍,他按著右側肩頸翻身下床,赤裸雙足無聲站在藥櫃前,瞇著眼查看裡頭的藥物。
透視不受日光限制,能看見形色,恰好也讓他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譬如學著治療士診治自己,盡早讓自己回到不被傷口干擾的狀態。
摸著單薄的衣物,下頭經縫合過的皮肉即使正緩慢長出新肉,仍有些凹凸不平,黑色的縫線中黑色的皮肉,黑暗氣息稍不注意便向他的心臟探出獠牙,要將他扭曲成腐朽敗壞的模樣。
他眨眨眼,想起房間裏的小女孩曾在幫他擦澡時摸著他的傷口,眉毛皺成了八字。
「主人,會不會很痛?」
她淚眼汪汪,即使她什麼都不懂。
有時候他挺後悔將小亭設定成生命體,他並不需要如此的關懷。
他勾起唇角作為回應。
沒什麼比這世界還要疼痛了。
至少今日的他也依舊麻木著。
他知道自己不該下床、也不該亂動醫療士的櫃子,但管事的人不在,這樣的止痛可以稍稍被通融下吧?
頂多,就是被月見責罵罷了。
「……哥!」正當他找出麻痺用的藥物時,那少年的喊聲讓他些微愣神,緊接著便是讓人起雞皮疙瘩的金屬摩擦聲。
「喂、你們兩個!在醫療班打什麼!」氣呼呼的聲響被埋沒在爆炸的聲響中,鏗然的音效此起彼落。
誰在打架,而且似乎撞翻了不少東西。
他本欲查看,卻又清楚明白這會暴露自己偷溜下床的行動,但在醫療班的地盤開幹本就是不治之舉,肯定不到一會兒就會被那些狂暴起來比黑袍還要厲害的藍袍抓住。
他側耳傾聽了一會,事件平息的極快,正如他所料。
本就不是好事的人,喘著氣給自己塗上比平常還要重的劑量後,他把藥膏放回原位,乖乖躺回床上。
剛剛似乎聽見了千冬歲的聲音。
大概是錯覺吧?被刀刃砍了之後惱人的幻覺偶爾還會幻化出他熟悉的人們聲調。
閉上眼,意識再次遠離這令他煩惱的世界。
戰鬥損傷。
拎著小雞似地左手一個右手一個,鳳凰族的左右手此刻抓著兩個傷痕纍纍的小孩,彼此還在互相瞪視,抓著武器試圖在對方身上劃下傷痕。
「小朋友,你們要不要解釋一下啊。」另一個是預言之所的繼承人就罷了,提爾沒少從米可蕥那邊聽說過對方對於異母兄長的執著,又是個不讓自己吃虧的個性。
但眼前這位瘦小長期出入醫療班的花精寡言少語,其溫和柔弱的個性廣為人知,一般來說她不會隨便與別人起衝突。
他們甚至沒看過那混著天空與花屬性的幻武兵器真身。
但看著那銳利又亮晃晃的——通體紅色,斑駁點淡藍——武士刀,要不是知道少女與世無爭,提爾恐怕會以為眼前的少女是哪來雪野家的世仇。
香取小豆別開了臉,收起兵器,努力晃了晃腳想下地面。
「妳!不准逃跑!」千冬歲氣紅了眼,甩了甩手中用風符做出的刀刃,往正在搖晃的女孩一抵,隨即在她的頸子上劃下了一道血痕。
往後回頭的少女睜著無光點的褐色雙眼看著他,氣息不帶疼痛的顫抖,只是任由那殷紅偏黑色的血液染紅了紅色的學生領子。
那無神的雙眼裡倒映著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千冬歲,鏡片後的黑色雙眼有一瞬間瞪大而震懾。她啟唇,無視身上的鮮血淋漓,淨白的制服上染滿了黑紅的血花,濕透而逐漸貼服在嬌小少女的身體上。
「你不可以靠近他。」
有一瞬間,千冬歲以為他遇到了什麼不詳之物。
讓他雞皮疙瘩,毛骨悚然。 呵呵呵,三方修羅場也互相傷害,小香取……她的每件事都讓人感到無奈,何必如此呢? 本帖最後由 時計mi 於 2020-9-20 15:52 編輯
07
「他是我哥!我靠近他有什麼不對?」身為紅袍的千冬歲沒少看過稀奇古怪的東西,縱使眼前的女孩有一瞬間模樣十分滲人,那腥紅的血液彷彿壞掉的水龍頭滴滴答答染滿地面,也嚇不倒千冬歲,「妳才一輩子都不該靠近他!」
脖子的出血量異常的大,女孩伸手使勁掐住了傷口,依舊看著少年,聲音冷靜而平淡。
「你只會讓夏碎有壓力。」
「妳這幽——」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們兩個居然為了夏碎打架?」提爾看著兩個即使受傷還在試圖鬥毆的學生無奈極了,他能理解夏碎的確是個很有氣質又才貌兼備的漂亮人類,但不管此刻誰對誰錯,先把千冬歲塞給他手邊的治療士,再把香取小豆放上一旁被掀翻的醫療床。
香取小豆的血液流得太多太快,要是不及時治療,等會血就會放完了。
他不想花時間還要復活乾掉的花精,尤其對方似乎是故意的。
「紅豆小朋友,不要添亂。」輔長嘆了口氣,平常已經忙得夠嗆,自學院大戰後又是調整冰炎殿下的身體又是管理保健室,醫療班的大本部包括夏碎在內有一群因學園戰而被黑暗氣息所侵害的種族讓藍袍難以享受之前的清淨,現下那一地狼藉讓他無法想像之後香取小豆跟雪野千冬歲碰在一起的未來。
光想就覺得工作量會增加,無法凝固的血液隨著時間漸長,只會流的更廣。
取下了割傷藥物替對方擦上後,終於止住了血,但隨手一抹傷口在紅黑色的血污後仍有咒術刀刃留下的皮開肉綻。
他往香取小豆手裡塞了一瓶精靈飲料。
「對不起,謝謝輔長。」低頭乖乖道歉,女孩一面喝著血液恢復劑,一面扳著手指回想千冬歲身上的傷痕。
只有擦傷,但還是下手不知輕重了些。
她剛要起身,那身上已完好如初的少年又站到了她的面前,雙眼洋溢著憤怒。
含著悲傷、不解與各種針對和不針對她的情緒。
咬住唇,她怯別了脆弱。
然後,微微一笑。
「喂!不要打架!」
「香取小豆!」
親眼看見手足因自己而倒是否會失去理智?香取小豆不懂,但來自神諭之所的少年可說是拼了命想要除去他。
一瞬間出現在她身後毫無存在感的學長,抵住喉間的刀刃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她的雙手被桎梏住,稍一扭動便會發出慘絕人寰的聲響。
一面倒的戰況輕易終於忍無可忍外還要被打擾工作的藍袍。
「再在這裡打架就讓你們關小房間打到死。」端著鐵盤的越見哐的一聲往每個小傢伙頭上一人一記。
「好耶!」不遠處有藍袍在吶喊,大批折椅與各種拿來揍人的器具正在逼近。
還是死了。
從床上悠悠轉醒時,她摸了摸頭上未消的腫包,噁心欲嘔的感覺已不存在,想來一向和平的治療士們看他們在醫療班打架,不僅弄得一團亂,治好了還繼續打增加他們的業務量,不瘋才怪。
她猜一定有藍袍在把他們一人一揍後在他們身上貼了「排隊最後尾」,然後直接扔進屍體堆裡擺爛,到最後不得不清理時才勉為其難復活他們一下。
渾身上下都是屍水與臭味,乾涸的血液浸透的布料變得硬而難以彎曲,已經不乾淨的制服貼在皮膚上癢癢的,或許擺得再久點會長出什麼吃人肉的東西。
幸而能救回來的東西都可以救回來,否則她怕是死了一千萬遍都不成,還會被禁止進入醫療班,讓她終身自己吃自己。
也就無法盡到讓夏碎擺脫千冬歲的共犯義務。
她想起那看著自己的紫色眼睛,透露著一絲絲淡漠與忽視,對很多事情皆不帶感情卻總是能柔和的微笑著。
了無生趣,了無生氣。
執著的東西不在,在了也不願透漏其想望。
往自己身上丟了個水術清理乾淨,她摸摸脖子,傷痕猶在,看來躺的時間還不過一天。
走進大排隊的地方來回查看,她總算是在角落看見了倒在血跡中的少年。
眼鏡歪斜在一邊,臉龐沾著血污的少年同樣腦袋也腫了一塊。
藍袍戰鬥力百倍,就算袍級身經百戰,武器只有鐵盤也可以打死人。
啊,還有,果真有「排隊最後尾」的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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