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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聽這種事情絕不該是正常人該做的事,尤其以紀律為名的審判騎士。
不過,仗著自己一向不錯的耳力,就算隔著一扇門,嗯,也還是光明正大的聽法的。
「……所以我想,復活並沒有完全成功。」
「……可是我沒什麼感覺阿!」
是教皇跟……格里西亞?
我收回正要敲門的手,不自覺皺起眉頭。
其實自己平常極少來到教皇書房這裡──反正身邊就有個沒事喜歡跑來這混時間吃蛋糕的傢伙可以幫忙,就算真有急事,也會交給寒冰或刃金代為轉達。
可今天自己竟莫名奇妙的……
而且他們的對話……
「……等到它完全壓過光屬性,你的身體就會再度死去,而時間……可能剩不到一個月了。」
──再度死去。
那麼一瞬間,像是被火舌灼燒一般,撕心裂肺的疼痛遍佈全身,以至於我的腦袋根本無法理解「再度死去」這四個字究竟與格里西亞有甚麼關聯。
等到回過神來時,門內響起了一陣由近而遠的腳步聲。
我側過身,抬起腳步,一走到離得較遠的柱子後,便看見格里西亞從教皇房門裡走了出來。
雖然仍是優雅的步調,可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的腳步並不如平常那般緩慢,走路時上踢跟下踏的力道一點也不如平時輕盈,像是想踹小石子發洩的動作。
他心情不好,而且是非常不好的那種。
這個認知讓我的心裡更蒙上層陰影。
保持在他感知以外的距離,我一路跟隨到了走廊,看著他獨自趴在走廊窗檯邊,任由風吹亂他金黃的髮絲,似不存在般的安靜。
好像,下一秒,他也會隨風消逝而去。
──不要。
「原來你在這。」我踏出腳步,開口。
「唔。」他漫不經心的應聲,「今天審判所沒審問了呀?這麼早就出來了。」
「還剩一些口供資料,已經請刃金先幫忙整理。」
我背對在窗檯靠著,默了會,開口問:「聽說教皇把你找去了,有甚麼事嗎?」
依他那性子,我實在不指望他會說實話──
「還不是鞏固信徒那些老話,國王陛下最近又盯神殿盯得很緊。」他轉頭面向窗外,像在逃避著我的看穿。
……果然。
「對了,雷瑟,你還欠我兩個要求吧?」
我知道他是在刻意轉開話題,但還是順著應聲。
「怎麼?」
「答應我,下輩子,我們還要再遇到,還要住在一起,好不好?」
他的口氣很自然,我卻聽出了其中一絲迷茫、一絲焦慮、以及一絲……恐懼。
格里西亞,你在害怕嗎?
害怕……死嗎?
從教皇書房裡聽來的隻字片語,以及他莫名吐出的這句要求,前因後果連結在一起,像在暗示自己的猜測並非錯覺……
「幹嘛不理我?」格里西亞轉過頭,好奇的神情不留餘地。
我也轉頭看向他,故意戲謔說道:「在想罪人審判是否尚未完全領悟光明神的嚴厲,下一世仍需繼續受苦磨難。」
第一次如此慶幸,審判騎士平時必須保持嚴肅的臉。
這時的我,笑比哭還難看,也是很正常的……
「……喂!」他不滿的大喊,像隻炸毛的貓咪。
「呵呵。」我微勾起嘴角,心裡有塊地方又軟軟的塌陷下去。
「不管,我們說好了,下輩子還要再相遇,還要住在葉芽城裡,然後一起到老喔!」格里西亞噘著嘴,似賭氣般說的又急又快。
不,不只下輩子。
這輩子你也別想離開。
我暗暗對著自己說。
*****
「今天太陽騎士長跑去了圖書館,找白雲騎士長借了一堆奇怪的古籍……」
「今天太陽騎士長從出房門就帶著太陽神劍,不過都沒有離開聖殿,只是到處亂晃……」
「今天太陽騎士長去光明殿找光祭師與明祭師,不知道詢問了甚麼事宜……」
「今天太陽騎士長跟寒冰騎士長聊天時突然劇烈咳嗽,據他說法是吃餅乾吃太快嗆到了……」
「今天太陽騎士長找來太陽小隊副隊長與小騎士艾洛,似乎在交代甚麼事情,然後又跑去教皇書房裡了……」
「今天暴風騎士長來找太陽騎士長,不過不知為何,太陽騎士長都一直背對對方沒有回應,直到被踹了一腳才發現……」
「今天早上太陽騎士長跑去殿男專用走廊看新來的祭司……呃,審判長,您的臉色......不、不太好看……」
「沒事。還有嗎?」我繼續看著文件,沒理會嚇得戰戰兢兢的堅石。
這半個多月以來,我都請堅石私下跟著太陽行蹤,隨時回報他的一舉一動。
堅石乾咳了一聲,正色說道:「中午時候太陽騎士長進了教皇書房,不過因為門外設有禁制魔法,我實在不敢硬闖,便守在外頭,一直等到剛剛他人出來回到房間為止。不過……」
對於堅石的欲言又止,我疑惑的問:「怎麼了嗎?」
他不太好意思的抓抓頭,因為在外面蹲了一下午,從屋簷下來時有些腳麻,我一不小心就摔了下來,弄出很大的動靜,可是太陽都沒發現,有些奇怪……而且他看起來似乎特別疲憊,失魂落魄的,頭髮都沒用光屬性掩蓋了……」
已經……連偽裝都乏力了嗎?
「知道了,從明天開始你不必再跟著了,謝謝你。」我壓下內心逐漸擴散的不安,向堅石點點頭,手卻抽出了壓在文件底層的那封信,指尖無意間不斷摩梭。
一個月,算算也剩沒多少時間了吧。
終究,還是到了要走這一步的時候了嗎?
*****
雖然十二聖騎士各自配有傳承下來的武器,例如太陽騎士的太陽神劍,例如自己的審判神劍等等。
一般而言,他會隨身攜帶著審判神劍,但非必要時極少去動用到它。畢竟平時的劍術比試能使用場上一般的鐵劍,在審判所的工作也有專屬的刑具刑求,不至於要拿神劍出來威嚇。
神劍的意義,不僅僅是繼任者的傳承,更是身為十二聖騎士身分的代表。
而此時,這把神劍的劍尖正指著別人的喉嚨,尤其那人還是自己宗教的教皇。
「我說,審判騎士長,你不至於要做到這樣吧。」教皇看著面前的劍,只有無奈苦笑的份。
「恕我失禮,教皇陛下,但審判『必須』要知道太陽騎士長連日來進出您的書房,卻遲遲沒有任何下文解釋,究竟有何貴事或者決定,尚未告訴各位兄弟,請您不吝告知。」我握著劍,口氣不卑不亢,神情堅定的盯著對方。
「哦?『必須』知道?審判騎士長,你是以甚麼身分來問的呢?太陽騎士長又知道嗎?」教皇咀嚼著這句話,不惱而笑。
我努力保持著心平氣和,手卻忍不住一再扣緊劍把。
「於公,審判騎士有責輔佐太陽騎士,必須清楚了解太陽騎士的狀況,才能提出最佳的建議與幫助。更何況,太陽騎士長曾答應過眾人,『不再隱瞞、『必須誠實』,審判不過是替他繼續守住誓言罷了。」
「於私,我……」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說道:「我一點也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格里西亞。」
「所有人都清楚,寧可失去審判騎士,也不能失去太陽騎士,唯獨他自己不瞭解自己的重要性。」
「可這傢伙多少年來,總是出事了自己扛,等到別人發現時,事情早就已經解決的差不多了。」
「是阿,他答應過我們會誠實,不再隱瞞所有事,前提是我們必須幫的上忙,而非束手無策的情況下!」
「這個月來他很少出現在大家面前,要不躲在自己房間,要不躲在這裡,出現了也會攜帶著太陽神劍,明說自己在偷懶,暗裡卻獨自一人承擔所有的苦痛!」
「他肯定早就交代好他的副隊長以及下一任太陽騎士接下來的職務責任,哪怕對方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甚至他已經準備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謊言,好可以名正言順離開聖殿,而不被任何人發現疑點!甚至將要死去!」
一句一句,我越說越大聲,越吼越使勁,身體止不住氣得發顫。
該死的,他怎麼能做到這樣?怎麼能毫不留戀的選擇離開?
這笨蛋──
「……」
教皇突然長長的嘆了口氣,嘴裡還咕噥著「格里西亞這傢伙還想瞞著別人果然是癡心妄想」之類的話,接著轉身走到書桌旁,翻找出一張紙條,轉頭面對著我,笑得特別燦爛。
「來看看你猜中了幾條吧!」
*****
早早從寒冰那兒拿過點心,我坐在審判所廁所裡,等待那傢伙的出現。
──「或許表面上沒有任何異狀,可他的身體早已經處於壞死狀態,就算聾了啞了,沒知覺沒味覺甚麼的,都不是不可能。但真等到那時,大概也藥石罔效了……不過說實話,如果格里西亞執意隱瞞,說不定也沒人看得出來……」
離一個月的期限剩不到幾天,連教皇都說盡力了……
呵,比起盡力,最恨的,是自己連想幫忙都無能為力……
「你來了。」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我出聲。
「你最近好像滿閒的嘛,怎麼都這麼有空,還會在這裡等我。」正主兒笑意燦爛的出現在門口,毫不客氣接過我手上的點心,張口便咬。
「要比也比不上你。」我裝作不鹹不淡的瞥了他一眼,「聽說這陣子你又常跑得不見人影,要不是知道你不會出城,你的副隊長都要擔心瘋了,又還得忙著替你處理公文。」
「正好要告訴你這個,隔兩天我得要出城去。」格里西亞頓了頓,又是漫不經心的口氣。
「你要出城?去哪?」聽到這話,我心頭狠狠一緊。
他趕緊解釋:「是關於封印的事情。渾沌神殿那邊消息傳來,可以解決我們半年就必須出去一次的問題,不過只要我一個人過去,而且需要待在那三個月時間。」
「三個月會不會太久一點?而且就你一個?」此時的我,反應和思考像是分家了一般,身體慣性反射出審問的模樣,腦袋卻是想著幾星期前,自己早已私自向渾沌神殿寄去的信件與答覆。
──敝神殿除了引導與服侍魔王、舉行儀式及避免魔王遭到討伐以外,其餘事情皆無能處理,如您說的解決封印一事,十分抱歉無法幫上忙,審判騎士。
果然是這個藉口……
「你放心,我會找羅蘭陪我一起去的。」他連忙擺擺手。
原來,羅蘭也是知情的嗎?
可格里西亞,你是抱著什麼心態面對不知情的大家,面對其實已知情的我呢?
……甚至連一句道別,都沒有嗎。
或許是我沉默了太久,他咬了幾口藍莓派,再度開口,「你別說不答應,這可是難得的──」
「好。」我硬生生截過他的話頭,沉聲道。
──是阿,除了支持他所有的決定。
──我,雷瑟˙審判,甚麼也做不了。
「記得早些回來。」我直直望向他,認真,且執著。
一年、 五年、十年、二十年、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
如果有神蹟,請記得早點回來。
我等你,我會一直等你。
──雷瑟會一直等格里西亞。
「好。」他頓了頓,又再度笑得燦爛,如高空中的豔陽般。
我知道,格里西亞真心笑的時候,眼睛會彎彎的瞇起,像月牙兒般,很好看。
可是他的笑,沒有我熟悉的笑意。
待格里西亞離開後,我又在裡頭坐了會,將沒看進半字的書收進袍子裡,重新整理一下思緒,才起身離去。
一走回審判所,就聽到背後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
「是誰──寒冰?」
來人看到自己,降下了步伐速度,開口便問:「審判長,早上拿給你的那盤點心放在哪裡?」
我有些不解,還是回答道:「太陽已經吃掉點心了。」就在剛剛聊天時。
寒冰的神情難得的有一絲錯愕,「太、太陽吃掉了?」
「怎麼了嗎?」我不禁皺起眉。
寒冰也皺起眉頭,臉上盡是不解,「早上我拿給你的那盤,是忘記放糖的,剛剛才發現拿錯……奇怪,太陽怎麼會吃呢?」
──「沒知覺沒味覺甚麼的,都不是不可能。但真等到那時,大概也藥石罔效了……」
*****
兩日後,在葉芽城郊外。
我半跪著身,將樹下的人緊緊納入懷中,下頷抵著他的額頭,戀戀難離。
短短幾分鐘時間,對我而言卻像是過了幾世紀般,漫長的足夠滄桑衰亡。
若不是身上漸漸聚集的黑暗屬性,我甚至可以自欺欺人的認為,格里西亞只不過是沉沉的睡去罷了。
──聖騎士只有在墮落,或者死亡以後,才會慢慢被黑暗屬性侵蝕。
「傻瓜……你忘了我是你的蛔蟲嗎…..怎麼可能瞞得了我呢……」
說甚麼三個月後回來……
說甚麼一起住在葉芽城……
說甚麼下輩子還要再相遇……
傻瓜……
那些簡單的幸福,在你閉上眼後,就已經變成遙不可及的奢望了阿……
「審判長,請不要難過。」羅蘭從旁出聲,只是臉上那兩道未乾的濃稠黑暗屬性,讓這句安慰大大打了折扣。
「你的難過不亞於我,羅蘭。」我低低開口。
──心甘情願替他打狗,跑腿去買藍莓派,只為了他低眉笑顏開的人,又怎只是我一個呢?
「只有這笨蛋,才會錯怪別人的心意,還遲鈍的不自知。」我的指尖柔柔刷過他的頭頂,細細將一綹綹髮絲撥開,鬆鬆地勾在耳後。
現在的他就像一尊琉璃娃娃,美麗,而沒有生息。
「其實,格里西亞對你的心意,還有你對格里西亞的疼寵,所有人都是知曉的。」
羅蘭垂著頭,露出寂寞的笑容,「既然如此,他知不知道我的感情,已經不再這麼重要了。」
「能在你的身邊,格里西亞才會是幸福的,哪怕是……死。」
哪怕是死……
是這樣嗎?
掌心抹過滴在他面頰上的那滴淚,我輕輕笑了。
我的心,我的喜,我的悲,從此不在,從此不再。
全隨著他的離去,行將就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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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很久以後,當有人問起這位曾威震一方的前審判騎士,是否會想念他雲遊四方已久的死對頭前太陽騎士時,只得到他的淡淡一句:
「他,我何必想起。」
或許,外人都會以為,前審判騎士仍舊與前太陽騎士積怨已深,心結未解。但知情的人都知道:
他,只是不願想起那人,不願再痛一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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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耶我居然還記得放上來 (#
後記就到此結束啦~ 謝謝大家觀賞哦w 那個……有打錯哦!
腳步聲由遠而近
不是由近而遠
這樣是說太陽的腳步聲會和他背道而行?!(欸你# ──雷瑟會一直等格里西亞
這句話 讓我哭慘了
好虐 比文本更虐... 面紙,我需要面紙。
相愛卻不能相守
知道卻又要裝作不知情
不願想起只是不願再痛
期待大大的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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